黑妹不由分说,就开始洗手准备做饭,洗后就近用一块毛巾擦了手。“下次来,自带毛巾。”黑妹顺着声音望去,老太太正侧卧在床上隔着门缝盯着自己。老大爷忙赶过来,悄悄对黑妹说:“老伴瘫了多年,脾气不好,经常和我闹,多包涵。”
这顿饭,黑妹做了酱油焖鱼、扒肉条、凉拌苦瓜,她知道老太太是南方人后,又专门做了个尖椒炒干豆腐。包了香菇虾仁和猪肉大葱两样馅的包子。老大爷每样盛了些端给老伴,也招呼黑妹一起吃,但她谢绝了,在他们吃饭的时候,黑妹将卧室、厨房、卫生间的卫生清理了一遍。
老两口吃得都很高兴,老太太的脸上挂了少有的笑容,老大爷压抑了多日的心情也激动了,不经意间往黑妹臀部拍了一下。这个动作正好被老伴看到,她抄起一只碗就甩了出来,“啪嚓”一声,在客厅里炸响了,碎片飞溅,一片还落在了黑妹的左手上,立即渗出血来。当她还惊魂未定时,老太太又跟来一句:“小骚货滚!”
黑妹完全被搞蒙了,当她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时,没有浪费一个字,换上鞋就走了,她甚至还拒绝了老大爷递过来的工钱。黑妹边走边给家政公司的阿姨打电话,说:“以后再不到这家来了。”阿姨说:“既然干这行,就该听雇主的,有时还要受得了委屈。”黑妹没有再解释,关了手机。她想着老太太的话,心里就添了一层堵,黑妹回到出租屋,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又帮胖嫂清理了庭院,她有点自虐似的,用着很大的劲,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心中的闷气,发泄出去。
这一夜,黑妹睡得倒是挺好,虽然早晨醒来后,感到左手伤处隐隐有些痛。
想到有些时日不见倩了,黑妹便给她挂了电话。说:“出来坐坐吧。”倩正想找人聊聊,就爽快地答应了。
倩还是两耳塞着耳塞,步子缓缓的,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两人就近找了个饭店,要了几个菜,开始喝啤酒。倩颇有几分豪气,连着干了好几杯,然后就长吁短叹的。黑妹看她略显发胖,脸色也有些憔悴,便关心地问:“最近好吧?”倩说:“还在歌厅上班,偶尔出台,然后就是吃了睡。你呢?”
黑妹的心情也不是很好,说已经改做家政,但第一家就受了屈辱,便一五一十地把给老两口做家政的事说了,还把左手的伤让倩看。倩很气愤,问了老两口的门牌号码,说:“看我怎么给你出这口气。”
正喝着聊着,一辆奥迪A6轿车缓缓驶过,她俩都不约而同地透过玻璃窗看见了车号,很熟悉,她们都想起来了,是曲老板的。
倩又喝了两杯,突然说:“曲老板和一个妈咪好上了,还给她买了一套房,听说就在附近。”
倩又说:“那个妈咪对他并不感兴趣,只对房感兴趣,能住进产权房,才是真正的城里人。以后我一定也搞一套有产权的房。”
倩早就想过,她绝不找打工仔。这几年,目睹一拨又一拨打工妹嫁给打工仔,看上去好像在城里安家落户了,可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夫妻双双把家还了。
房子是普天下最现实的大问题,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住房,黑妹想都不敢想。那次曲老板曾说送她一套住房,但事后就不再提了,她知道那是曲老板哄自己玩的,一旦贷款到手,其他都是后话了。
快吃完饭时,俩人都抢着埋单,黑妹最终没有拗过倩,倩借着酒劲儿,很仗义地说:“钱是王八蛋,花了还会赚。”
道别的时候,倩又给黑妹讲了郝科长的事,她说:“郝科长栽了,行贿受贿,本来要提分行副行长的,听说早有人盯上他了……”
黑妹吃了一惊:郝科长有权有钱有势,体面风光,得意洋洋,人人捧着敬着,想不到也会走麦城,真是只知道贼吃食,不知道贼遭罪哩!看来这世上真没有可羡慕的人。
倩还说了郝科长特别嗜好女人,他已与200多名异性发生过关系。他好写日记,把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年龄、相貌、体型等都写在日记里,有时还把床上的事用摄像机录下来,自我欣赏。他在日记中记载要玩500个女人,其中处女30名。没想到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一半,就进去了。
黑妹听了很是震惊,想起那次在宾馆的遭遇,突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离人世间的卑鄙龌龊,这么近。
家政公司两天没有来电话,黑妹心里有些空荡荡的。黑妹决定自己选择雇主。一天上午,她来到家政公司,说想看看雇主登记簿。介绍工作的阿姨一口就回绝了,说:“这是商业秘密。”黑妹不甘心,想再求求阿姨,但前来办事的人越来越多,后来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黑妹一直在门外等,她想再单独和阿姨好好说说。终于等到阿姨中午下班了,黑妹看见她艰难地用手推车载着一个煤气罐……于是,黑妹笑着迎上前,不由分说地就接过了手推车,一直把阿姨送到家,并将煤气罐搬到四楼,还把阿姨家的房间收拾了一遍。
黑妹要告辞时,阿姨就有些感动,这才开口问:“你想选择什么样的雇主?”
“政府官员。”黑妹脱口而出。
“这样的雇主都有人在做。”阿姨想了一会儿,说:“中学校长怎么样?”
黑妹愉快应下。
阿姨说:“联系电话在公司,下午你找我。”
下午,阿姨介绍了这个中学校长家的情况:有位老人,没有孩子,一天做三顿饭,管吃。但刚搬完家,第一天整卫生的活儿多些,也多付工钱,可要把活干好。黑妹很爽快地答应了。
想到要见校长,黑妹得把自己收拾一下才行。她套了一件长款碎花薄衫,头发像时下流行的那样,在脑后绾一下,有些俏皮。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确实很俏,不由心里亮堂起来。想到还要整卫生,她找了一个手提袋,装进胶皮手套、抹布、去污粉和钢丝球。
这是一幢普通的六层盒式住宅楼,从样式和墙壁上看,有些年头了,小区的健身器材呆板笨重早已过时,远不如刚建的小区那样新潮。黑妹想不到堂堂校长会住在这里。
黑妹到的时候,快九点了,校长早去了学校。一个老人给她开了门,想必他就是校长的父亲。
校长家住一套三居室,因为刚刚搬来,屋里乱得很,到处都是灰尘,纸盒子、塑料袋、废报纸散在地上。卧室还干净一些,但有条毛巾被却揉成一团堆在那里。厨房灶台和地面都是黏乎乎的,几双散放的碗筷,显得冷冷清清。
这样的局面,任务之艰巨可想而知。老人要帮黑妹一起干,黑妹看着这个耳聋眼花、连呼哧带喘的老人,心疼地谢绝了,忙扶老人到床上休息。
当把屋子收拾得有些眉目的时候,校长回来了。他和黑妹一打照面,两人都愣住了。
片刻,校长问:“你不是那谁?初三二班小虎的表姨吗?”
黑妹点点头。
校长笑笑说:“真是你!”
黑妹也含笑道:“想不到校长还记得我。”
校长说:“印象太深了,你是我们家校协同的典范,应该大力推举。你可能还不知道,这次摸底,小虎考了全年级第二十一名,而不是全班第二十一名。”
原来,上次曲老师请黑妹去学校讲辅导小虎的体会时,校长也在现场,而且还接见了她,并合影留念。
黑妹非常高兴,她不知道是为小虎的进步高兴,还是为将要免除的房租激动,也许兼而有之吧。
脚都站麻了,校长才歉意地进入正题,说:“我刚搬来两天,有点乱,要做的事很多,近几天学校忙,我顾不过来,就想找个钟点工帮忙,不成想就把你请来了。别着急,慢慢来,我会帮你的。”
校长四十多岁,有个女儿在国外留学,妻子三年多前因病去世,家里就他和年迈多病的老父亲。
校长说,他刚参加工作,母亲就去世了,父亲一直跟着他,他要为父亲养老送终。还说,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在,他可不想留下遗憾。请钟点工每天做三顿饭,也主要是为了他父亲。
说话就到了午饭时间,黑妹就感到很歉疚,说光顾整卫生了,还没做饭。正赶上校长下午还有会,但他却毫无怪意,而是善解人意地说:“怪我事先没有告诉你,我也不饿,凑合吃碗面吧。”
一会儿功夫,番茄鸡蛋面就做好了,番茄鸡蛋是冰箱里就有的,面则是黑妹现擀的,出锅时撒了鸡精、点了香油、放了醋。校长直夸好吃,刚才还说不饿的他,竟吃了两大碗。
第二天是周六,校长休息。黑妹一大早就来了,校长和她一起又将房间里里外外清理一遍。黑妹收拾卫生间时,校长过来想帮忙,他说:“这种地方脏乱差,费时费力最不好整,交给我吧。”
“您可别沾手校长!我可是您找来的钟点工,做这些是我份内的事。”黑妹说着一个劲儿往外推他。
校长没再坚持,他看着黑妹干活既踏实又麻利,不由感叹道:“这肯定是你的兼职,主业干得也不会错,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实在难得,要是有你这样的女主人,那可就烧高香了。”
黑妹在卫生间找了一个塑料桶,接了半桶水,擦玻璃时,思绪纷飞。她想起,自己上中学时的理想就是想当一名老师,但没实现,也曾想嫁一位老师,无缘。所以,至今对老师仍存一分敬重。
听了校长刚才的话,黑妹叹声说:“可惜我生就的受苦命。”
校长说:“怎么?这么年轻就感叹命运?以后生活的日子还长着呢。”
黑妹一下子就被噎住了,她不能把话题继续下去了。但不说话,气氛也会怪怪的,就把话题往校长身上引。说:“学校挺省心吧?”校长深有感触地说:“可不是那回事,学校有学校的难处:教委要升学率,老师要待遇,学生学习成绩上不去,家长不配合,还到学校闹事,尖子生担心被掐,落后生不断有关系往里介绍,早恋、师生恋愈演愈烈,狗屁大点儿的事就到网上捅……”
这些现象,黑妹上学时也曾有过耳闻,只是如此严重,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便理解地说:“如今干什么都不容易。”
校长说:“要是都像你这样理解学校,我们的工作就好做了。”
黑妹说:“不会吧?”
校长说:“没错!”
两人都笑起来。在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中,活儿渐渐干完了。然后,黑妹又收拾了校长父亲的房间。这天正赶上校长父亲腰椎的老毛病犯了,黑妹从厨房里找出半袋绿豆炒热,装进一个枕套为他执敷……
校长非常感动,对黑妹感慨地说:“没想到你不仅是位美女厨师,还堪称道德模范哪!”
他们互留了手机号。
没几天,校长就给黑妹配了一把自家门上的钥匙。
自从黑妹来做钟点工,校长每天三顿饭都陪着老父亲在家里吃,不再到学校食堂就餐。他有文化,脾气好,也不挑剔,出的工钱也合理。校长的老父亲能走动,洗漱起居都能自理,不用人服侍,黑妹乐得干。她做事不急不躁,平时言语不多,但眼勤手勤,照顾校长和他老父亲尽心竭力,老人牙口不好,她就尽量做些柔软易消化的饭菜。她还买了一本食谱,学习研究饭菜的做法,每次她都把鸡鱼肉蛋和洗好的青菜码好,等校长回家前十分钟,按照菜谱上的步骤做出来。
校长对黑妹也很关心,经常关照她多喝水,给她买水果,一起吃饭时,还给她夹菜。
校长说:“你年轻,要多爱惜自己,以后有什么事,我帮助你。”
黑妹想说要当代课老师,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校长像猜透了她的心思,说:“下个学期开学要招代课老师,你底子不错,我帮着推荐推荐,你也提前做些准备,还要考试呢。”之后,校长还给黑妹找了几本书。
黑妹非常激动,连声说:“谢谢,谢谢。”
黑妹没事的时候,就想校长这个人:他为什么对自己好?他老婆去世三年多怎么不再找一个?他彬彬有礼,关心体贴,遵行孝道,留给她很好的印象。这段时间黑妹心情不错,以至于放下书本好几年了,拿起校长给她的书,还看得有滋有味。
这天晚上,校长给黑妹打电话说:“明天中午请学校几个人在家里吃饭,这些人对你很重要,招收代课老师,他们都参加考评打分。”
“好的,校长。”
黑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一种兴奋的成分。她愣了一会儿,仿佛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但很快就又安静下来。黑妹觉得自己还是有些福气的,福气是个很神秘的东西,很难说谁有谁没有,谁赶上了就是谁的。她不再把自己摆到钟点工的位置上了,她修饰一下自己,化了淡妆,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
黑妹早上来时,校长刚从早市回来,他见到黑妹,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收起来了,变得平淡随和。
校长已经买回海鲜、肉蛋和蔬菜,堆放在厨房。他说:“刚采购的,怕你中午做饭来不及买,早饭我就不吃了,学校还有事。”
黑妹说:“中午几人在家里吃饭?”
“五人。”校长已经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黑妹,转身出去了。
黑妹很快伺候校长父亲吃了早饭,收拾的时候在想:校长还真是个不错的男人,不知道外面有没有女人?转而,她又笑话自己:人家外面有没有女人管你什么事?你是人家什么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