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斌此刻已是心无旁骛,只准备喝一碗那孟婆的汤,便去了。
可阴差说这是规矩,无论是谁,帝王也好,平民也罢,都得上去看一看,免得下了地府要还愿,不如现在就瞅上一眼。
也罢,查文斌想想还是站了上去。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堆,据说脚下是用家乡的泥土铺着的,谁站上去就会成为谁的家乡。
查文斌站了上去,只回眸一看,便看见自己的那四个兄弟正围坐在那招魂幡下大哭。查文斌欣然一笑:还好,你们都还活着,赶紧出去吧,这儿不是人该来的地方。
再一看,画面已成了一所学校,有一位年轻的姑娘正抱着一个满头鲜血的孩子急匆匆地跑出校园。
查文斌的眉头一皱,等等,这不是冷怡然冷姑娘吗,那孩子是?
不,这不正是自己的儿子吗?他怎么了?怎么都是血?不行,我要去看看!
回头还有路吗?没有了,这是黄泉路,这条道只能向前走,不能向后退,不然地府里面不是乱了套了?
一旁的孟婆正在催着他赶快下来喝汤,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呢。这样的人,她见得太多了,哪一个人在见到亲人围着自己尸体哭得肝肠寸断的时候,不想再回去活上几年?
“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我还得活着!”查文斌在望乡台上呐喊着,可是他已经过了奈何桥,这里是阴间界了,有多少王侯将相都曾站在这块小小的乡土上这样呐喊过,可又有几人能够如愿呢?
规矩,是不能容你篡改的,否则便是乱了轮回,乱了天道!
查文斌真的有些不舍了,原本他以为他真的看淡了,哪知那儿还有自己的儿子,还有自己的亲人,已经失去了女儿,还要再失去他吗?
不!我要活着!
见他在上面站得太久,两位阴差便请他快点下去,见他迟迟不动,便亮出了锁魂勾!
“没有人可以拦得住我,包括阎王老子!”
一个阴差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已经死了,这里是阴间,别再磨蹭了,快点下来。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得多了!”
查文斌翻出大印,作势就要拍打,不料那阴差哈哈一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行了?若是如此便可重生,你的那些师祖们怕早已活了几千年了。活着的时候我们还惧你三分,人死灯灭,又何来的道?别抵抗了,早点进去吧,你虽是死于非命,但又不同常人,手上的东西奈何不了我们,也救不了你,乖乖地跟我们走!”
查文斌冷笑一声:“若是这样,小道便得罪了!”说罢,手中一纸黄符便飞了过去。
一切都不是他所想,这张符咒像是一张厕所里的草纸一般,甚至比不上一片破树叶,轻飘飘地便落在了地上,毫无反应。
“啪!”一个阴差将手中的降魂幡狠狠地砸在了查文斌的脑门上,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震碎了。
吃了一记闷棍,查文斌这才明白,这儿不再是他的世界了。命魂一去,一切都化为了梦幻泡影,认命吧,或许真到该结束的时候了。
他颤颤巍巍地接过孟婆汤,手抖得厉害,再看一眼奈何桥,查文斌心想罢了罢了,来世再见了。
就在他举碗准备一饮而尽之时,突然左手握着的太阳轮猛地一热,烫得他撒手就想扔,却怎样都扔不掉。温度越来越高,似乎要把整只手都给燃烧起来,他痛苦地大叫着,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大叫,无名的业火在燃烧着他的心脏,在燃烧着他的魂魄。
“啊……”他痛苦地呐喊着,在奈何桥头翻滚着,手中的孟婆汤早就不知被扔向何处,所有人的亡魂都在这一刹那被眼前的白色亮光遮住了眼睛,所有的阴差都在这一刻匍匐到了地上。
沈渊湖畔,方竹林,查文斌的尸首上方,一片黑云和白云交织在了一起,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着,一枚巨大的太极图案云图慢慢集结,慢慢地向下压。
滚滚红尘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查文斌的眼前便是忘川河,如今他便站立在这阴阳两界的河边,只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桥的那一头了。
因为黄泉是没有回头路的,这一点查文斌自然是清楚万分,但是他还知道这忘川河的另外一个秘密:
一些痴情人为了来生再见今生最爱,可以不喝孟婆汤,那便须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你或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的人,但是言语不相通,你看得见他,他看不见你。千年之中,你看见他一遍又一遍地走过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又盼他不喝,又怕他受不得忘川河中千年的煎熬之苦,受不得等待的寂寞。
喝孟婆汤,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忘尽一世浮沉得失,一生爱恨情仇,来生都同陌路人相见不识;跳忘川河,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
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但是有一个办法却可以,那便是跳入忘川河。
据说在奈何桥还没建造之前,这儿便是通向阴间的必经之路,只要你想轮回投胎,就必须得过这条河。
那时候的忘川河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三途河”。
三途河也叫作三途川。传说中,“三途河”是生界与死界的分界线。因为水流会根据死者生前的行为,而分成缓慢、普通和急速三种,故被称为“三途”。
就像生与死只有轮回可以跨越一样,渡过“三途河”的方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三途河”上的渡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渡船是要付船费的,没有路费的魂魄将不能登上渡船,就算登上了,也会被船夫丢进“三途河”。这也就是后来为什么人死之后,我们一定要在他的棺木前放一个盆烧纸钱。
但凡是来悼念的亲人朋友,都须诚心地烧上一沓纸钱,便算是给他们的过路费。那香烛也主要是孝敬阴差和船夫的,烧的人一定要心诚,所以往往都是跪下来烧的。
那些无法渡河的魂魄在轮回欲望的驱使之下,会涉水渡河,但是“三途河”的河水不但没有浮力,而且还具有能够腐蚀魂魄的剧毒。那些下水的魂魄将永远没有上岸的机会,只能变成“三途河”里的水鬼。
永远无法转生的痛苦和彻骨冰冷的河水使那些水鬼对其他还有轮回希望的灵魂产生了妒忌,只要有魂魄落水,它们就会一拥而上,将其拉入河底也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水鬼。
所以自从有了奈何桥,便再也无魂下这忘川河,因为这里边的罪实在是没哪个魂能受得了的,即使有少部分人知道这儿的那个千年传说,也大多熬不过此等岁月,人的灵魂早就被无尽的痛楚折磨得支离破碎。
查文斌此刻便站在桥头,内心深处有一股意念在指引着自己走向河边,无数的冤魂在下面撕心裂肺地号叫着,十殿阎罗无不鬼哭狼嚎,犹如罗刹再现。
“扑通”一声,他一头栽进了血水滚滚的忘川河,转瞬便消失在了河流之中。只留下河道两岸一簇簇的彼岸花还在风中摇曳,它们开得是那样鲜红,这也是黄泉路上唯一的色彩,被誉为“火照之路”,魂魄就踏着这些花儿通向幽冥地狱。这也是长明灯的另外一个由来,油枯灯灭,花谢人亡!
在翻滚的忘川河里,查文斌只觉得自己身上钻心地痛,被包裹在一圈白色的亮光之中。那些相遇的恶鬼纷纷躲避,有的来不及闪躲瞬间便化成了一缕青烟。
挣扎中,他看到一个道士模样的男子正坐在一条船的船头,身披蓑衣,单手持着钓竿,却不见线上有钩子。
这落水之魂,岂容得它逃?
无数阴差驾着帆板犹如恶鬼一般从上游急速而下,眼看就要追上查文斌,不料那道士模样的青衣男子却将手中的竿一扬一提,查文斌便被他给钓上了船。
“去吧,以我忘川三千渡,换你阳间十年命!”说罢,那青衣道人大手一挥,查文斌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再次栽进了忘川河……
天不知何时又再次黑了下来,一黑一白两朵云彩开始剧烈地碰撞着,闪电如同蛟蛇一般在天空肆意挥舞,轰鸣的雷声轰炸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下雨了,黄豆般的雨点如同冰雹一般砸向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庞。
无声的哭泣,泪水与雨水混为一体,再也没有人能分得开。
超子的双膝已经麻木,他不信他的文斌哥就这样离他们而去,他是那样无所不能,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寂静地死去,暴尸荒野!
“他走了!超子,你起来!他已经走了,我们不能再让文斌淋雨了,你起来!”老王的喉咙已经沙哑了,这样的劝阻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超子就这样跪在查文斌的尸首面前,不曾离开半步,旁人也别想靠近半步。
卓雄和横肉脸也如木桩一般分跪在两旁,这三个人已经任凭风吹雨打,不吃不喝整整一天了。
老王明白,再这样下去,他们永远都不会走出这片林子,将会全部埋葬在这里。不是他舍得查文斌离去,而是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活着,也只有活着才对得起文斌的牺牲。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孩子,我知道你们难受,我也难受,但是文斌走了,我们还要活着,我们还要继续,听我的劝,我们要一起带着他离开这儿,让他落叶归根才是当务之急啊!你们不能再这样了,就是文斌在九泉之下,他也不能安息啊!”
“滚!你给我滚!”这是超子今天说的第一句话,双手被他紧紧地攥成了拳头,骨头捏得“咯咯”作响。
“我……”老王一时语塞,他明白超子心里怨恨什么,但他还是说道,“回去之后,要打要骂我随你们的便,但是眼下我们真的不能再拖了,快点起来吧!”
“你要是怕死,可以先走,没人会拦着你。”连一向说话稳健的卓雄都说出了这句话,老王知道他们完了,在失去查文斌之后就彻底完了,一支没有灵魂的队伍注定是行尸走肉,任何一个风浪就能把他们掀翻。他缓缓闭上眼睛心中默念道:文斌啊,等等我们,兄弟几个很快就下来陪你。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放晴,当乌云散去,天的边际出现了一抹晚霞。连片的火烧云看似要将湖水都烧干,映红了天际,也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只可惜此等良辰美景再无人有心欣赏。他们三人还在查文斌跟前跪着,只有老王在一旁默默地烧着纸钱,虽然那也是从文斌的包里翻出来的。
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从超子的发尖汇聚成了一个晶莹的水柱,透过它,夕阳是那样美。这滴水珠挂在他的发尖已经摇摇欲坠,几次想落却没能落下,就像他们不舍得查文斌离开一样,它也不舍得。
老王嘴里一边念叨着文斌你一路走好,一边添着新的纸钱,地上的纸灰已经烧了厚厚一层,个别纸钱尚未烧得完整,他便拿了小棍子去挑一把。就这样一挑,也不知是哪儿突然起了风,一张还在燃烧着的冥币呼呼地就往天上飞去,他也跟着站了起来,一直看着,看着……
“滴答!”超子额头那一滴汗水终于落了下来,恰好落在了查文斌的嘴角,如果有人看见,一定会发现地上的查文斌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咚!”这个汉子再也撑不住了,倒向了查文斌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