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背脊紧贴墙壁,左手被孙旭良紧握着已经汗湿,不知是他的汗液还是我自己的,我的右手被他举起的左手臂压在下面垂直摆放着,耳边传来他沉重的喘息声,我使劲地吞着口水,希望自己能伸出右手推开他,然而,我像一根可怜的铁针,尽管锋利坚硬,却被一股莫名的磁力劳劳吸附着,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如果不是一个突然而来的电话,我想我与孙旭良会像铁针遇上磁石一样瞬间缠绕在一起,毕竟我们都太过年轻,我们逃不过****的巨大迷惑。
孙旭良身上的电话彩铃声急剧响起来,那一声黑暗中的躁动吓得我猛地抓紧了孙旭良的右手,我原本垂直的右手猛地捏紧了他的腰,他一个激棱用他拿磁卡的左手搂紧了我的头,黑暗中我和他都突然僵硬在原地,只有手机的彩铃一声大过一声在黑暗的空间旋转喧闹。
孙旭良慢慢放开了搂着我的头的手,我感觉他的身子动了一下,肯定是他把磁卡放进了卡槽,房间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灯光很刺目,我眯着眼望着孙旭良一起一伏的胸膛,我和他慢慢地放开了原本握在一起的手,彩铃声中,他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他后退了两步并迅速转过身上,我看见他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
“喂……”他对着手机喂了一声后便沉默了好一会,我想他在听电话里的人说话吧。
停顿了一会后,孙旭良突然转过身来面对我,我有一种预感那是滔哥打过来的电话。我听他说:“她不太好!刚才还在哭泣。”我的预感得到验证,电话真是滔哥打来的。
“你是不是叫个假警察来试探她?”孙旭良大声责问他的父亲。我不知道滔哥跟他说了什么,我只听孙旭良说:“他把那个人打晕了,然后喝了一大杯啤酒,哭着跑回了房间。”
“要不要她听电话?”孙旭良问他爸。
我拼命朝孙旭良摇手,可他还是跨前两步把电话放在了我的耳边。耳伴传来滔哥的声音,“老婆!乖不乖?”我气咻咻地吼叫:“乖你个死人头!你不是人,钟宏滔!你就是个衰人!”
滔哥在电话中大叫冤枉,“小叶!你要相信老公,那不是我要他们做的。等我回来问问是哪个龟儿子做的,你爱怎么处置他老公都没意见!”
我再次撒起泼来,我尖着嗓门哭叫:“我不信你的话,上次你说是光头的主意,你还不是任由他们欺负我,这次你又说你不知道,我不信你!不信你!”电话里传来滔哥哄小孩一样的极富磁性的声音。我不想再听他说谎话,我把孙旭良的手用力往旁边一推,手机脱离他的撑握掉在地上,他僵着双手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正在流泪的我,我咬了咬牙,从他身边挤过去,躺倒在床上。
孙旭良回过神来,连忙弯腰捡起了地下的手机,说来也奇怪,那手机竟然毫发无伤。孙旭良背对我蹲在地上,他对着电话连喂了好几声,从他对着电话说话的样子看,滔哥并没有收线。我听到孙旭良一连应了好几个“好!”“好!”“嗳!好!”
我看着孙旭良挂了线后,继续蹲在地下停顿了好几十秒,我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后来他慢慢站起了身,他依然用背对着我,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你好好休息吧!”说完,他朝门外走去。他走路的时候无声无息,轻得像只猫。他走到门口用右手拉着门把贴着脚后跟把门带关了。从捡手机到出门关门,他都没有回一下头。对他的决绝,我感到无比的愤慨,我伸手脱掉脚上的皮鞋拿在手上,然后把它用力朝门上砸过去。马上传来“砰”一声皮鞋砸中门板的响声,接着便是皮鞋掉到木地板上沉闷的响声。
门外一片寂静,仿佛孙旭良已经遁地而逃。
不争气的眼泪突然再次涌出来。孙旭良!你这薄情寡义的东西!你刚才又算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连回头看我一下都要吝啬吗?我“唔哇”哭叫着把另一只鞋砸在房门上。
门外一如既往的寂静,好像从没有生物出现过。
关上灯,睡在阳光照不进的阴暗地下室里,根本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我已经悄悄看过隔壁,那张大铁门,用密码锁着,晚上八点到凌晨两点都有人打麻将的声音。我做了这样的推理,这些人是内保,在娱乐城正式营业的时候,他们大概有八个或者是十来个人守候在这里,其余的人在外开摩的,如果公司紧急招集他们,他们会从地道或者外面正门进入娱乐城。他们不但可以靠拉客赚钱,还可以秘密监视娱乐城外面的情况。如果遇上单独在外的年轻女子,他们会诱拐她们进入娱乐城。的士司机不但负责外面警戒还同样诱拐单身的女乘客,把她们送进娱乐城。娱乐城另外还有一批男子,他们以和年少不韵世事的女子谈恋爱为幌子,将她们软硬兼施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上。他们就是被人称为“姑爷仔”的年轻男子。他们中有的生得一表人格,用美色或者金钱引诱年轻的女子,如有不从者,他们就会在女子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下药,江瑜就是被这样的男人下了药,等她醒来时她已经睡在娱乐城的五楼。这些姑爷仔不一定全部受制娱乐城,他们以诱拐女子为职业,只要谁给的价钱高,他们就会变相将诱骗来的女子卖入风尘地,有发廊也有按摩桑拿院,也有KTV等娱乐城所。
我没有那铁门的密码与钥匙,但是我知道,只要将垃圾场封锁,他们无论如何逃不出去。
我检查洗手间的时候,发现那里还有一个紧急逃生口。座厕上面那幅画只要拿开,就可以直接钻出去,那出口在什么位置?我没有出去过,我从位置看应该是娱乐城旁边没有租出去的那个空铺位。那间铺位长期招租却从来没有租出去就是为了在万一发生紧急情况时逃生用的。我敲击油画的时候发出阵阵空响,所以我可以断定那里可以逃生。我不敢冒然爬出去,因为那幅面已经镶入墙壁,如果要逃生必须划开那幅面。
暗夜流长,我躁动不安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如果不是我好大喜功,肖健就不会牺牲。娱乐城的情况其实我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绝不是难事,然而,我清楚,如果娱乐城的管理一口承认滔哥什么也不知道,一切全是他们自做主张做出来的,警方根本奈何不了钟宏滔,顶多只能罚到他的金钱。
肖健的生命以及我失去的一切,我要他们双倍奉还。要想将钟宏滔法办,只有人赃并获才能治他的罪。我不是警员,所以有时候我可以失控做一些我想做的事,就因为我没有接受过特别训练,我毫无章法的冲击使钟宏滔跌入了我布下的爱情陷阱,死亡之旅即将启程,在这场死亡之旅中,我已经不再考虑我是否还可以逃生活命。
第二天早上七点三十分,孙旭良准时敲响了我的房门,他说我把早餐放门外你自己出来拿吧。
等他走了以后,我打开门取走了那份早餐。不知道为什么近几天特别容易饿,我完全无法忍受饥饿给我带来的心颤感觉,我想是因为我连续几次大出血使我缺失营养的缘故吧。
这次的早餐多了一杯豆浆,孙旭良真的回家拿了一杯豆浆给我。豆浆下面压着一张画纸,上面画了一艘船,船上有三个手拿豆浆的女孩,我知道那是虞美人、江瑜和我。
回想起我们一起搭乘五号渡轮过江的情景,我忍不住在心中黯然神伤,那时候我们无忧无虑,单纯可爱,然而现在,一个不知情况;一个已经死亡;而我却变成了一个半死半活的人。
我在痛苦的回忆中吃完了早餐。中餐时候,孙旭良好像知道我不会出去一样,他端着饭菜送到了我的门口,这一次他还是没有进来,只是在餐盘上留下了一本名为《百年孤独》的书。那本书我已经看过,我甚至可以背上一些精美的句子——此时微风初起,风中充盈着过往的群声嘁喳,旧日天竺葵的呢喃窸窣,无法排遣的怀念来临之前的失望叹息……
《百年孤独》,自从肖健倒在我的身上,我已经预见我的百年同样逃不出孤独的命运。我一次又一次翻阅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那本书。
我怀揣任务,所以我不能再呆在黑暗的角落做无谓的沉思,我必须主动出击。
我按时出去吃晚饭。吃完晚饭,我又像前一天一样与孙旭良出去散步,也许是因为昨晚我与孙旭良上演了黑暗的一幕,我们彼此都变得沉默寡言,就算要说话也都变得小心谨慎,出乎异常的客气。
走了一段路后,我对他说:“天气太热,我想回去了!”他低着头说:“好!请吧!”说完,他退到小道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我走在前面,我迟延了一下,迅速从他面前走过,我实在不想再面对那种尴尬的场面,一路无话,逃回了娱乐城内。
我重新坐回昨晚那个座位——63号台。孙旭良一声不吭地坐在我的对面。我打破沉默,小声说:“今晚我请你!”
他仍然低着头,小声应了一句“好!”他刚说完,又突然补充一句,“不过我今晚不想饮酒。”
我突然觉得他异常可笑,昨晚发生的一切难道只是因为我们彼此喝了一杯啤酒吗?我瞥了一眼他,但最终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