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弄自从那天跟杨小兴聊过之后，就开始偷偷摸摸地写起了春宫小说。大岐推崇儒学，开国之初就将儒学设为国教，尊孔仲尼为圣人。虽说如今是宦官弄权，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永安城内依然保持着“非礼勿视”的良好风范。无论是官僚子弟，还是布衣百姓，如果在街上盯着人家姑娘看必会遭到唾骂。柳三弄当初风流倜傥，曾当街搭讪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没等自己把姑娘名讳要来，就被一群卖菜大娘团团围住。
“啊呸，哪家的骚包，腆着脸出来骚！”
“看那俩大腮帮子，也不怕把人吓着”
“嗨，人丑多做怪呗”
大娘们吐沫翻飞，喷得三弄睁不开眼，从此再也不敢乱看漂亮姑娘了。正因为如此，这春宫小说在黑市上才卖的火热。大街上一瞧全是正经货色，回家一关门，慎独的有几人？历朝历代都如此，更何况这风纪严明的大岐国。柳三弄被杨小兴无意中提点，看准了这一伟大商机。
可惜啊，奉旨填词柳三弄，只通诗词，不懂小说。握着只笔，在舌头上蘸了又蘸，挠破了头皮也写不出一句话来。咋弄呢？柳三弄思来想去，想到了家住绿水河畔的温卿。
“好在我柳三弄广结江湖墨客，温兄可是写小说的行家！此时已到饭点，还能蹭上一顿饭”。柳三弄这样想着，脚下就朝绿水河走去。路上想着他的染儿姑娘，若不是腹中饥饿，他都要吟出一句“文人墨客，自是王侯将相”。
“呦，腮帮子去哪呀！”
三弄自顾做着白日美梦，没注意自己正要与何游子撞个满怀。何奴子是豹头帮的一条恶犬，无常人要让的就有这号人物。
“当然是来给何爷请安呐！”
“不赖，腮帮子越来越上道了”
“回去跟杨小兴说一声，爷爷的酒他还没供呢”
“你大爷！”
何奴子走后，三弄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他越来越没骨气了，生活窘迫，哪里还有力气跟人争凶斗狠。更何况，自己也不想给小兴哥惹祸端。
待走到温卿住处，他已经忘了刚才的烦恼。心里想的是小说变现，是染儿姑娘。
“温兄，温哥哥！”
三弄走进没有院门的宅落。并没有人应答，推开屋门。果然！温兄在奋笔疾书，已然无我两忘。
“温兄！”
三弄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哎呀，我——”
温卿冷不丁地爆了一句粗口，手忙脚乱地将书桌上的稿子收起，老脸羞红。三弄瞥到一句“小蛮腰不禁盈盈一握”，大概明白了几分。轻咳了几声，笑而不语。
“敢问柳兄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温卿收好纸稿，整理一下衣襟，将垂下的长发撩到肩后，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好一个正经货色，就该让你尝尝卖菜大娘的口水”
三弄心里这样想，脱口就变成：
“弟弟想你了嘛”
“那你带吃的了没”
“啥？”
温卿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斜瞥着三弄。
“我说你带吃的了没”
“咕噜”
三弄的肚子很及时地叫了一声。
“滚出去，蹭吃蹭到我这儿来了”
“温兄，我是有事情与你商议”
“我这儿还有几个铜板，你去买点米回来吧”
温卿从怀里摸出了三个铜板，感受着铜板上的温度，三弄感动得一塌糊涂。
“路过麻婆那儿，记得讨一块臭豆腐”
“老温，你好歹也是搞文学的，能不能有点骨气！”
“咕噜~”
米买回来，点火煮饭。俩人就这一块臭豆腐连扒了四碗米饭。
“说吧，找我什么事情”
温卿边打饱嗝边说话，说的断断续续。
“老弟想请你写点那种小说，挣点外快”
温卿当场便怒了，桌子一拍，却因吃的太撑没站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柳三弄，你给我滚，你给那些女人写些靡靡之音就算了，别把我染臭了”
“我温卿，写的是红楼一梦，写的是牡丹绽亭，我就是一粒蒸不烂，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的铜豌豆！”
柳三弄被温卿吓住了，却也忍不住反驳。
“那你刚才写的是什么？”
“我——”
温卿哑然。失神地看着院外那一弯绿水潺潺，思索良久，笑了。笑这世道糜乱无边，笑那世人只知逗鸟听曲儿，呕心沥血数载，写不尽寂寞，话不完冷落。
“罢了，罢了，折笔沉河，文坛再无我温卿”
这一天，文坛没了温卿。后来，乱世有了一位翻云覆雨的法家子弟。
三弄看着温卿将笔绑上石头投入河中，不知如何是好。温卿的性子他是了解的，此时他真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闷闷不乐地回到家，小说变现的计划泡汤事儿小，惹了温卿沉笔入河才是罪过。好久没见染儿姑娘了，心情郁闷时总想见自己喜欢的人。三弄整了整衣冠，朝笼月楼走去。
笼月楼里有三位女子冰清玉洁，只卖艺不卖身。染儿姑娘便是其一，当然这笼月楼来往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遇见那有些权势的嫖客，三杯酒下肚，也有见色起意的。不过很少有人能近得了染儿的身，心术不正的官客如若意图不轨，出了这笼月楼便染上失心疯。都说染儿姑娘会使幻术，能让人鬼畜不分。豹头帮的二拇指曾扛住了染儿的幻术，搂了姑娘一把。第二天早上，他的尸体被人在河边发现。自此再也没人敢对她动歪心思，可三弄不一样，三弄动的是正经心思。
白天的笼月楼显得清冷，只有少数的姑娘会出来接客，楼里唱的也是寻常曲调，有时瞎子拐爷也会来楼里拉上几段二胡。
三弄径自上到六楼，扣响染儿姑娘的房门。重扣两下，轻叩三下，这是他们说好的。
侍女箐箐打开屋门，朝三弄点头示意。窗开着，永安城的半边风景映入眼帘。染儿一身青纱衣，半倚窗边。三弄喜欢染儿穿青纱衣，出淤泥而不染。不似那红绸罗，衬得姑娘略显俗气。
“姑娘，冬日里风凉，窗子不宜洞开”
“阴阳师说我是火命，不怕寒的”
“姑娘也信那东西嘛”
“不管信什么，都是一点念想”
“姑娘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
“对”
染儿看向窗外，略作思索。
“忘了听谁说，澧南的乌镇最宜人”
“若有机会，姑娘想去吗？”
“没有机会”
“以后会有的”
“染儿没有以后”
三弄嘴角动了动，竟是无言。
“最近怎么不见你那小兴哥”
“他说忙着捉什么山鬼，真搞不懂他们无常人”
“杨小兴不该做无常人的”
“姑娘为何这样说”
“没什么，那首词写的怎么样了”
“还差最后一句，两个字都合适，倒是不知用哪一个了”。
“说来听听”
“小楼月光斟，流光宿（漱）卿身”，宿和漱字不知用哪个好了。染儿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嘴角微微一笑。
“宿字传神且轻灵，不波意境”
“听染儿姑娘这么一说，方才觉得宿字精妙！”
三弄让侍女起来笔墨，将这首词写了下来。染儿看着眼前正在写词的男人，眼里划过一丝清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