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娘子躲哪里去了?”领头人似乎自言自语。
身边人附言道:“看她年纪轻轻,手软脚软的,量也跑不远。”
他们径直到另一处占了两张桌子,领头那人眼睛直在胡桃与辛娘子身上肆虐,发着绿油的光。
董莱脚一动,就想上前讨教,但被柳承天按下,董莱暗愠道:“总镖头,他们太放肆了。”
柳承天道:“眼睛长在别人身上,勿要理会。”
何志武离胡桃最近,他装作喝茶,嘴唇微动,说:“你看那人在盯着你们,似乎要把人剥光一般。”
胡桃道:“把似乎去掉更准确些。别人想看,难道我还能找地缝钻进去?”
何志武放下茶杯,道:“别人想看就看了,不过如果有人肯出头,说不得你要感激感激人家。”
他故意把声音放大些,让一旁华威听得到,胡桃轻轻笑了笑,说:“那也是该感谢的,拿不准我会亲一亲他。”
这句话立刻呈现出两种效果。
一是振奋人心,二是降低智商。华威听完二人对话,当即觉得这是自己在人前显圣的绝佳机会。
他站起身,一拍桌案,震得茶水飞洒,指着临桌赤发汉子,正气十足喝道:“那丑人,不知廉耻,在乱看些什么?!”
赤发汉子就把刀子一样的目光盯着他,咧嘴一笑,道:“哪个裤裆没拉好放出这样货色来,搅扰了大爷兴致。”
柳总镖头暗道不好,初出茅庐的小子最受不得言语上刺激,青云门的人又不是自己下属,不好直接喝退。
他站出来,拱手道:“小孩子不懂事,朋友不要动气。相逢即是有缘,不如让小弟做东,聊表歉意。”
华威仍道:“柳镖头,不用怕他的,青云门在地方上有头有脸,用不着事事退缩。”
青云门三个字似乎管了点用,赤发汉子略一犹豫,对柳承天抱拳道:“这朋友说话公道些,我就卖你个面子,不跟小孩子计较。”
华威出言反讥道:“怕了就是怕了,还给自己找台阶吗?”
“你说甚么?”赤发汉子抄起大刀,身边七人一同站了起来。镖局众人也不得不亮出自己吃饭的家伙,顿时就见刀光闪闪,剑影丛丛。
“都坐下!冷静些!!”柳承天强忍着大嘴巴子抽人的冲动,喝令众人坐下,对另一边人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小孩子嘴巴快,说话不过大脑,有怪勿怪。”
那一波人又气呼呼坐下,这次不单领头那人,便连剩余人的目光也时不时瞟过来,窃窃私语,像在密谋什么。
董莱道:“总镖头,他们?”
柳承天叹气道:“你知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靠南边雷州南蛮人,生性最是任侠妄为,有仇不隔夜报,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华威同在一桌,听此言惊道:“他们要对我们下手?他们也敢?”
柳承天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说:“今晚守夜四人轮流来吧,这件事只怕不能善了。”
华威想不出有人会因为两句口角而杀人,仍道:“不会的。”
身为青云门人,何志武还是要意思意思的,他对柳承天拱手道:“总镖头,不好意思了,给你惹出事来。”
“哈哈,不打紧的。”柳承天反而笑起来,道:“说不准他们就是奔着镖来的,不过找个由头罢了。”
一阵紧张气氛过后,两拨人各自安坐,互不干扰。直到闻着菜香从后厨飘来,云来客栈也迎来今天最后一拨客人。
是原先在黑泥岗碰到的几个商贩,何志武打眼一瞧,居然多了一个人。他愣了愣,又数了数,确定没有看错,确实多了一个。
倒不是他特意去记住别人,只是多出来的那个人着一身白衣,羽扇纶巾,像个书生。
书生混进商贩堆里,只要眼睛不瞎的都看得出来。
南蛮子们的目光自然也在商贩们身上停留一阵,而后都盯着白衣书生左瞧右看。
一个说:“像,真的像。”
另一个说:“会不会是她哥哥?”
又一个说:“十成是她女扮男装!”
最后一个说:“想知道是真是假,验一验就明了。”
他们当真不客气,动手也不含糊。领头人一使眼色,就有两人围了上去,阴阳怪气道:“哟,好俊的小哥,你瞧他细皮嫩肉的,也想学人闯江湖。”
另一个接着话:“你这就是看不起人了,别人未必是靠手上功夫吃饭,指不定胯下功夫了得呢?”
白衣书生把眉头拧起来,一言不发拔剑就削来,那两人没料到对方如此果决,下意识伸手去挡。
只听两声惨叫,两只断掌飞上天,白衣书生本是坐着,此时侧身回旋一踢,把二人踢飞出去。又绕着桌子转了一圈,重坐回位置上。
董莱低声道:“此人武功不在我之下。”
华威只见着一道剑光,而后那二人就被打倒了,他自然知晓那是因为自己武功境界不够,看不清别人的动作。
赤发汉子脸色通红了,飞身扑上,把一柄九环大刀舞得水泼不进,虎虎生风。
书生一出手,他就看明白自己的优势与劣势,是以优先防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白衣书生把剑连刺三下,落剑处似雨打芭蕉,丁零当啷响个不停。对手的刀像一面盾牌,无论自己从何角度出剑,皆无功而返。
二人甫一交手,桌椅板凳便遭了殃,被五马分尸有之,被千刀万剐有之,破破烂烂,不成形状。
他们交手时劲气四溢,直把身边人都迫开,过得三个呼吸,赤发汉子仍未找到破绽,不由喊道:“阿奇阿彪,过来助我!”
蛮子中又冲出来二人加入战团,二把刀一同劈来,刀锋未到,劲风先把发丝吹动。
白衣书生左支右绌,身似穿花蝴蝶飞舞,又如暴雨下鸟儿埋头乱撞,霎时岌岌可危起来。
书生强撑了二个呼吸,衣服已被划出口子,见已无法,他硬提一口气连续刺出六剑,剑上附庸一丝剑气。
剑气一出,对上长刀,登时把刀折断,他则抽出十几根长细银针,胡乱飞掷出去。
这时真气已然告馨,他逃也似的往何志武那一桌跑去。
身后三人反应不及,中了银针,痛得哇哇大叫,阿奇阿彪昏了过去。赤发汉子眉须皆张,惊怒交加,捏着钵大的拳头踏步而来。
书生绕着桌子跑了一圈,正正躲在何志武身后,何志武眉头皱了皱,还待说话,侧耳便听到拳头破风声。
他急忙伸手一挡,一股沛然大力涌来,震得他五脏剧痛,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他强撑着力道的压制,道:“老兄,你找错人了。”
赤发汉子道:“你包庇他,你们是一伙的!”
何志武道:“我不认识他,你们的事我不管。”
书生这时却道:“师弟,给他点厉害瞧瞧!”
赤发汉子怒道:“还说你不认识他?”
他手上力道又加大了一份,何志武撑得手腕颤抖,一口气硬憋着说不出话来。
赤发汉子道:“你不说话,那你们便是一路人,看拳!”
他另一只拳头擂过来,拳风刮过脖子凉嗖嗖的,华威缩了缩头,暗道,这人比我还蛮不讲理。
柳总镖头叹息一声,出掌截住他的拳头,道:“朋友何必迁怒他人。”
赤发汉子拳头于途中几经变折,始终逃不出柳总镖头的掌控,被牢牢钳住,他挣得额头青筋暴起,也无法挣脱铁钳一样的手掌。
他一手被何志武握着,一拳被柳总镖头制住,像螃蟹没了两只钳子,张狂不得。
书生钻出来道:“他们放火杀人被我撞破,现在又要杀我灭口。”
柳总镖头道:“真有此事?”
赤发汉子道:“血口喷人,都是帮派斗争,一个外人理得着么?还想去报官。”
柳总镖头道:“如此说来,是个误会。”
他一手指着书生,道:“这少年身处事外,不知其云,所以误认为你们在行恶事。”
又对赤发汉子道:“而朋友你,杀人有因,被旁人断章取义,气愤也情有可原。”
他接着说:“现在误会也解除了,那大家是不是可以坐下喝一杯茶,交个朋友?”
他就这么坐下,赤发汉子被他拽着,不得不坐下。书生道:“喝茶可以,朋友就免了。”
赤发汉子哼哼道:“今天看在朋友你的面子上,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柳承天松开他,他把手背在身后,暗中揉了揉,道:“还不知道朋友大名?”
柳承天道:“小弟行脚商贩一个,哪有什么大名。我姓黄名远,粗人匹夫而已,这些个都是跟我混饭吃的兄弟。”
赤发汉子道:“朋友太谦虚了,在下泗水帮曹天冈,后会有期。”
柳承天伸手道:“请。”
曹天冈带着手下,拾起断掌走了。何志武晃了晃肩膀,道:“人都走了,你还不走。”
书生把手拿开,道:“他们一定在外面伏击着,还是客栈里安全一点。”
何志武道:“那你住得离我们远些,你仇家那么多,会连累我们的。”
书生道:“你怎么这么说话,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出门在外都是朋友,怎能不互相帮助呢?”
何志武无奈道:“被你这么靠,山都要倒,我宁愿少一个朋友。”
书生眯了眯眼,像只狐狸,他故作叹气声道:“那算了,似你这么胆小,肯定交不到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