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寨的地上躺着几个呼呼大睡的人,李山倚在皮毛榻上有些头疼。
昨天半夜张浑喝醉了去找那晏息,怎得现在还没回来,按照他的性子应当是玩完了再把她杀了才对。
伐木工和用木棍敲晏息的土匪躺在桌子底下四仰八叉,睡得正酣。抓住了晏息,张浑一高兴赏了他们一同吃酒,玩的那叫一个尽兴。
伐木工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砸吧砸吧嘴,高兴的哼哼两声。
李山不放心,慢悠悠的坐起来,准备去找找张浑。
眼睛刚扫到门口,就和摇着扇子走近的黎昕来了个四目相对。
李山认得他,那日在集市,他一脚把张浑踹的飞了出去。今日来怕不是来找晏息的。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李山知道此人身手不凡,自己尽量拖延时间,等着张浑回来再做打算。
“就剩你们几个了,”黎昕倚靠着门边,说话声音没有丝毫情绪,逆光的方向让他看起来竟是有些邪气。
“剩我们几个?”李山不是故意装糊涂,他是真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
“昨日你们劫持晏息的时候,可有想说什么?”
李山不知道晏息已经被救走了,一听他这话,更加确定他是来上门要人的。
“晏息姑娘不在我们这里,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黎昕眼皮未曾抬一下,只是低头把玩手上的扇子,“不知悔改。”
地上躺着的伐木工美梦做完了,挠着脸坐起来,还顺便踢醒了旁边的土匪。
“何出此言?晏息姑娘真的不在我们这。”李山看出了来者不善,只能强撑着赔笑。伐木工和土匪伸着懒腰哼哧哼哧坐起来,就看见门口逆光而立的人。
“是你?”伐木工的睡意一扫而空,那日化作齑粉的斧头还让他后怕,虚张声势道,“你你你来干什么?”
“寻仇。”黎昕语气里的蔑视昭昭,完全将他们看做蝼蚁一般。
旁边的土匪不乐意了,他也没见过黎昕有多厉害,只觉得他看着文弱优柔,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把他碾死那种。
“怂货,”土匪撇了伐木工一眼,又腾的一下站起来,气势汹汹大喝,“小白脸来老子这撒野——”
话音戛然而止,鲜血瞬间灌满喉咙,土匪双眼圆睁,嘴唇动了几下就咚的一声躺在地上,身体抽搐两下,最终不再动弹。
伐木工大张着嘴,看着身边刚才还精神抖擞的壮汉瞬间变成了尸体,整个人僵在原地,“大大大侠,小的就是一临时被找来..砍树的,砍树的!绝对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晓得不是土匪...”
“累了,”黎昕根本不听他说话,将从壮汉那收回的扇子在手里玩出一个花,又向着一个方向掷出。
渡了灵力的折扇边缘像是有一层光华,映在伐木工的瞳孔中越来越清晰。
“不要...”伐木工感觉到死亡的气息逼近,双腿抽搐般的往后蹬。
下一刻呼吸骤然凝滞,脖颈上多了一道和土匪一模一样的血痕。
“来人...”李山那有限的小聪明在死亡面前直接崩溃,鞋都没穿连滚带爬的跑出寨子,“来人——”
十几具尸体散落在院内,每个人脖子上都有道血痕,双目圆睁,显然是最后都还没看清自己是怎么死的,
被屠寨了!
杀了这么多人,寨子里的几人却没听到一丝的声音。
李山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一瞬间抽干,面如死灰的跪在地上,自己真的是插翅难逃了。
“怎么不跑了?”黎昕迈着闲庭信步从他身后走出来,“张浑那么蠢,是肯定不知道怎么抓晏息的。是你出的主意吗?”
“不是我...不是我...”求生的欲望使李山不自觉的开始为自己开脱,他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冷汗直流,说话的嘴颤抖的不成样子,胸腔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哭声。
黎昕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似是现出冰霜,声音却轻而柔,“晚了,伤害过妙仪的,都得死!”
死亡如期而至,李山还没有听清他都说的话,就被折扇割断了喉咙。
黎昕以灵力渡身,衣摆上未沾一滴鲜血,来时青衣翩翩,去时风雅依旧。就这样云淡风轻的,游园般屠了旋风寨主寨的所有人。
青衣所至,折扇索命,不杀无辜之人。
到了主寨外头,那些来时还在巡逻的壮汉全都猢狲般跑的跑逃的逃,还有没收拾完东西的看到黎昕走出来,吓得哆哆嗦嗦一屁股坐在地上。
黎昕瞥他,壮汉就吓得快要哭出来。
“少..少侠...”
黎昕摇头笑了声,什么话都没说迈出了寨子门。
千年前纯良天真的小梧桐,此时双手也沾上了凡人的鲜血。
温文尔雅的谪仙,也被一个情字缠的陨落凡尘。
黎昕不后悔,也不害怕。他是由妙仪亲手栽种培育的梧桐,独自被愧疚思念折磨千年之后,纵使不再纤尘不染,也愿为之甘心首疾。
晨时万里无云天此时乌云密布。草低了头,树弯了腰,整座秀水山笼罩在阴沉之下。
仓库中,张浑的早无生气的尸体突然肉眼可见的抽搐了两下。
晏息倚在窗边,看着远方黑云压境,莫名有些心悸。
落羽,你到底在做什么?
***
街道纵横相连,锦衣绸缎车马喧,店肆林立,如果说永利城的百姓是富足,那这里的百姓就是奢华。
漠北在秦肆的竭力维护下人人能吃饱饭,过得却并不宽松富裕,和这翼京根本没法比。
天子脚下的皇城,一切的穷苦和潦倒都被掩盖,好像大周的本来面貌就是如此繁荣昌盛,殊不知,那都是官僚们用来为自己开脱的假象。
“秦老,晏老,少将军,”和润撩开车帘,“咱们这就去面见圣上。”
秦腾方点点头,“有劳。”
秦肆知道他们三个都很想休息,可是和润既然这样讲了,那肯定是皇上吩咐入京之后一定要马不停蹄的进宫。他这回也学聪明了,什么都没问。
飞檐红瓦,墙头作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朱漆大红门被守卫打开,一行人直接来到了德阳帝的书房——明德堂。
按理说面圣应当换上朝服,沐浴更衣后再进宫,可是德阳帝如此行事,为的就是让他们心里觉得自己与他们亲近,不管繁文礼节。
“咱家先进去禀报皇上,”和润在宫门口就下了轿,他再猖狂也不敢再皇上面前摆谱。
侍卫上前来卸下几人随身的武器佩剑,秦肆和秦腾方很配合的递出去。
到晏崇钊的时候,他站着不动,侍卫为难道,“请晏将军卸下武器。”
“啥?”晏崇钊扑闪两下眼睛,张开双臂转了一圈,“我没带啊。”
侍卫语塞,当年的平沙大将军,穿的跟伙夫一样不说,连佩剑都不带。
“真的,不信你看,”晏崇钊又抖抖胳膊,撩撩衣摆,最后甚至要脱靴。
侍卫大惊失色的说着不用不用,再退到一旁。
不一会和润迈着碎步躬身道,“请诸位随我来。”
金漆雕龙宝座上,德阳帝正执笔书写,他双鬓发白,身材略微圆胖,却不显老态龙钟之色,依旧有种唯我独尊的帝王气势。
“臣秦腾方,”
“草民晏崇钊,”
“臣秦肆,”
“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德阳帝将毛笔置于案上,喜形于色,朗声大笑道,“平身,平身!”
“谢万岁。”
“赐座,”德阳帝踱步至旁边的小桌,一撩衣摆坐下,“来来,与朕说说话。”
太监躬身拿了软垫放在桌子旁,和润弯着腰立于德阳帝身后,三人谢过之后便坐下。
“这是御厨刚做的桂花糕,尝尝怎么样,”德阳帝像个热情招待朋友的官家老爷,“这个龙须酥,崇钊你快吃点,朕记得,你当年最爱吃这个。”
晏崇钊被点了名,赶紧谢过拿起一块来吃,他还是德阳帝近卫的时候的确是最喜欢吃龙须酥,当时德阳帝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待他也如兄弟,两人经常一起吃。
可往昔已逝,晏崇钊请奏削了自己侯位,又告老还乡,带着楚渥丹居于永利城。自己有负君恩,德阳帝却还待他如初。
尝着这龙须酥,心里竟有些酸楚。
德阳帝还在话家常般的说话,“策匀可是越来越有你爹当年的风姿了。”说着伸手拍拍秦肆的肩膀,“长大了。”
秦肆以前进京都只是在金銮殿里述职,还没有和皇上这样像长辈晚辈一样说过话,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赶忙起身行礼,“谢皇上!”
德阳帝哈哈一笑,故意责备道,“这里不是朝堂,没那么多礼节,策匀不必过分拘谨,喜欢吃什么就吃。”
“你爹是咱们大周的股肱之臣,为我大周鞠躬尽瘁,乃是真正的将星啊。”
秦肆听皇上这样说,自己再慌慌张张的有违礼数,便坐回了软垫上。
秦腾方不像晏崇钊那样心中有愧,也不像秦肆这般慌张,他是两帝老臣,对帝王要比他们了解的多。
面对德阳帝的嘘寒问暖,秦腾方只是不冷不热的说了句谢皇上,也不吃东西,也不插话,脸上更是没有什么表情。
看起来比当帝王的还要有种疏远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