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香阁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比白天还热闹。
琵琶声嘈嘈切切,时而如昆仑玉碎,凤凰鸣叫,时而如鱼跃溪涧,雨落芭蕉。
晏斯年坐在椅子上一夜未眠,整个人却精神抖擞,只因为眼前弹着琵琶的正是双秀。
那手莹白如玉,指如削葱,平日里只着白衣,今夜却穿了件红色寒丝水裙,织锦腰带裹住纤纤细腰,平添了几分妩媚。
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晏斯年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只要听到这琵琶声,看见她绝美容颜,就已经难以自控。
晏斯年口干舌燥的拿起桌上茶盏,一饮而尽。
那茶壶里的茶添了一壶又一壶,可根本不够。
“姐姐,麻烦再添一壶,”晏斯年打开门唤来丫头,后者福了福身扭着步子去添热水。
可能是听得太入迷,亦或是这琵琶声实在引人入胜,总是令人口渴不已。
双秀看着他坐回椅子,手上依旧不停,琴音缓缓流出。
丫头直接打开房门,轻手轻脚把茶壶放在桌子上。
楼下应当是来了什么有钱的贵人,整个贵香阁突然哄作一团,莺莺燕燕的声音此起彼伏。
房门又轻轻地被带上,所有嘈杂瞬间变得朦胧模糊。
曲毕,双秀抱着琵琶抬眼嫣然一笑。
晏斯年心脏重跳,倒了杯茶给她送过去。
“晏公子听的如何?”
“好,非常好,”晏斯年找不出别的什么词,只能激动的点头重复道,“好得很!”
“今夜让公子久等了,”双秀看向晏斯年,美目流盼,只叫人心神驰骋。“我这要赔罪才好。”
“没有没有,”晏斯年使劲摇头,自己在师姐他们刚离开不久就来了,现在才见到双秀不到两个时辰,可即便等的再久,他也不在乎。
双秀将琵琶轻轻置于旁边的架子上,自己则走到晏斯年身边,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茶壶,“公子怎么喝了这么多?”
晏斯年也不知道,脸上一红,自己这样不要钱的喝茶水,看起来的确是没见过世面。
“茶水提神,可是喝多了也伤身,”双秀看出他的心思,又解释道,“不是不让公子喝,在我这里喝茶水,我怎么能还要钱呢?”
“在下一定注意,一定注意,”晏斯年平时那股皮实劲这会全都没了,现在干什么都紧张兮兮,唯恐在对方面前失了自己的面子。
“你莫要想得太多,我没有别的意思,”双秀说起话来似乎有些前后不搭,晏斯年强装镇定,“能听到姑娘的琵琶仪式三生有幸,在下不曾多想。”
双秀长发黑亮,更衬得她肤若凝脂,摇曳的灯火使那一颦一笑多了几分妩媚动人。
晏斯年不敢再多看几眼,生怕自己有什么龌龊心思玷污了她。
“姑娘这琵琶是和谁学的,琴艺如此脱俗,怕不是位世外高人?”
走廊里娇嗔的女声时不时响起,再加上醉汉般油腻无比的调笑,让人对他们接下来做的事浮想联翩。
半晌得不到回答,晏斯年紧张的抬头看向双秀,心里打鼓,难道是自己说错了话。
双秀低垂着眼帘,看不透眼里的情绪,红衣胜火,让衣服里的人显得柔弱非常。
“是一个男子,”
善音律的男子不少,可会弹琵琶的男子可不多。
晏斯年平白无故的有些酸。两人各怀心思,都不再说话。
少顷双秀小声道,“都快要天亮了,公子不回去吗?”
“回去,这就回去,”自己来听琴喝茶,不花一分银子,主人既然这样问,自己也不好多留,晏斯年起身作揖,“在下告辞。”
等了整整一天。只换来两个时辰。
可晏斯年已经觉得自己是上天眷顾了,有些人一掷千金还要看双秀姑娘愿不愿意赏脸,自己分文未花就能听上两个时辰,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姑娘,”丫头见晏斯年下了楼,推门而入,“那茶叶每次叫我添水我都给他换了新的,可还够用?”
晨光熹微,月亮还未下去,太阳已经露出半截身子。双秀望着窗外,片刻后才欲言又止的回答,“...够了。”
***
阁楼上红木围栏,花梨大理石案,身后房屋里立着汉白玉的柱子,镂空雕花窗桕,似乎还燃着什么香,空气中有种似有似无的味道。
石案上摆着两个青瓷茶盏,茶具一应俱全,杯里还冒着热气。
阁楼下苍翠群山层层叠叠,仿佛海上的波涛,汹涌澎湃,豪丽壮阔。
每一棵树都茁壮参天,草色青翠。
这又是什么地方?晏息纳闷,难道是什么皇上的行宫,为何如此奢华?
晏息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想四下走走看看,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身体?
一个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传来,晏息寻声望去。
来人未着外衣,只着一件白色内袍,领口也松松垮垮的,赤脚踏在地面上。黑发随意的披在肩上,气质斯文儒雅,眉眼间却有种呼之欲出的颓败之气。
整个人高挑却清瘦非常,似乎是早就没有了留恋之人,又被什么硬撑着。不论风或雨,只需轻轻一下,就能把他打垮。
这是黎昕吗?晏息不敢相信,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而且看起来似乎还是个没长开的少年模样。
记忆中的落羽,温文尔雅不争分毫,却并不是那种能轻易被打败的类型。
“小梧桐,小梧桐,”门口又跑进来一男子,穿着茶褐冻绿裰衣,两缕头发虾须似的搭在身前,手里握着支玉箫,身量比黎昕高出些,应当说黎昕看起来好像比之前矮了不少。
“辰良,”黎昕波澜不惊的回头,面色苍白,眸子里没有光华流转,空洞洞的,“让我自己呆着吧。”
“你别这样,你这样我都心疼,”辰良用玉箫指指阁楼外,“你看我景明山的景色,多好看啊,你想要啥我这里都有,想玩啥我这也都有。”
黎昕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慢悠悠的坐在椅子上,望着山上的景色一言不发。
辰良轻叹一声,也跟着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用玉箫戳了戳黎昕的胳膊,示意他替自己拿着。
后者毫无感情的接过去,辰良看他这样就觉得心里难受,一看桌上的茶具还原封不动,只有一个茶盏里有些热茶。
“喝茶是有讲究的,”辰良把那杯热茶直接从阁楼上扬了下去,笑嘻嘻的开始烫洗茶杯,“你看看你看看,多学习一下茶道,这样等妙仪回来,你才能让他看到你的进步对不对,看到你不再是那个嘤嘤哭闹的小梧桐啦!我们这些长辈,最喜欢看...”
“她还能回来吗?”
辰良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听的耳朵都长茧的问题。
刚开始的时候,为了安慰黎昕,他是会毫不犹豫且坚定不移的回答,一定会的!
可是黎昕不是傻的,心里不是一点数都没有,尤其身体已经医好之后,感受着周身游走的灵力,都散发着妙仪的气息。
“会的,”辰良犹豫半晌还是回答,“你看她的修为都在你这,她得回来找你要啊,不然修炼了几千年啊,她多亏得慌。”
话虽如此,可是二人都知道,机会渺茫,纵使有这个可能,恐怕也要等到沧海桑田。
辰良是只讲究的狐狸,喝茶也要喝的儒雅,可是他的品味从这阁楼的装饰来看,恐怕不怎么样。
晏息看着黎昕脸上落寞的神情,心里有些疼。
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妙仪又是谁?
上次梦境中,是你的那个师傅吗?
原来那日河边,他说的心中有佳人,都是真的。
马龙入宫,辰良将热水倒入茶壶中,又迅速倒出,之后用眼睛撇撇黎昕,只见后者面无表情。
“你看,这是为了把茶叶表面的的脏物去掉,还有就是把没炒制好的茶叶过滤掉。”
“看懂了吗小梧桐,这步非常重要的。”
“嗯,”黎昕敷衍的点点头,眼睛却都没瞟一眼。
换作一般人,此时早就生气了,可是辰良没有,他知道黎昕不是不懂礼数,他是真的心里装不下任何东西。
“那么下一步是什么呢?”辰良把沸水再次倒入壶中,壶嘴“点头”三次,“这就叫做凤凰三点头,为的是像你表示尊敬呀!我一个千年的狐狸,要对你这个小娃娃表示尊敬,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懂礼数?”
“嗯,”黎昕骨子里是个温柔的人,看辰良这样卖力的逗自己开心,也不好意思再想别的。
辰良一看黎昕转过头来,更加热情的表演,用壶盖拂去茶末儿,把浮在上面的茶叶去掉,“这叫做春风拂面,为的是只喝茶水不要让上面浮的茶叶到口中,你看,我是多么的贴心啊。”
晏息都快要被眼前这个叫做辰良的狐狸感动到了,这简直就像是黎昕的亲爹啊。连他都待黎昕这样好,那让他念念不忘的,叫做妙仪的人,对他是有多温柔?
***
注:马龙入宫,将茶叶放入茶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