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整个三阳川看作是一幅太极图,这显然是杜撰。因为三阳川虽然是一个巨大的盆地形平川,但是其南北最宽处5.5公里,最窄处仅3公里;其东西却长达15公里。长比宽多出三到五倍的川道,充其量是个枣核形,所以这太极图形不过是作者由川西东望时产生的视觉效果。而渭河也不是什么“S”形,只是在卦台山脚下环绕而已。所以,将三阳川看作是太极图,是作者的想当然。是作者先人为主地认为伏羲在这里画八卦,又从《易传》中读到“俯则观法于地”一句,所以就在卦台山附近寻找地貌的相似之处。即使三阳川完全就是一幅太极图,也无法证明伏羲就是在这里根据这个地貌画出了八卦啊。况且,太极图始作于五代时期的陈抟,或者说我们今天看到的太极图最终形成于陈抟之手。这离伏羲时代可是太遥远了。该文又说:
卦台山如龙首(即上龙头),南山众脉如龙身,至马嘴山形成南山卧龙;导流山(和马嘴山相对)如龙首(即下龙头),北山众脉如龙身,至卦台对面的刘家爷山形成北山卧龙;两龙首尾合围构成太极图的边缘。乾南坤北,与伏羲先天八卦之乾坤两卦暗合;定乾坤即定天地,阴阳六爻互相变换,生成整个卦体。整个三阳川象天而圆,渭河、葫芦河盘绕交流,暗合天体之银河,而峰峦、山脉分布犹如星座。又太阳黄道经北回归线的夹角为23.27°,而三阳川最南端早阳寺(即善家寺)至最北端郭家寺直线距离是22.8里,符合“上象下形”,可见三阳风水与天象对应。
这段文字就更荒谬了。作者将三阳川南北两缘的山脉看作两条龙。一条龙在南就合于乾卦,一条龙在北就合于坤卦。不知这“合”从何而来?又作何解释?任何地理区域都有自己的南与北,岂不都与乾坤卦暗合了吗?又如何证明这是伏羲画卦之处呢?作者认为,伏羲根据这两条一南一北的龙,就定了乾坤,从而也就定了天地,然后阴阳六爻也就能够相互交换,从而整个卦体就形成了。但我们知道,八卦有先天与后天之分。先天八卦据说是伏羲所画,也就是我们常见到的“八卦”符号,每卦三爻构成;后天八卦据说是周文王所,也就是《周易》中的六十四卦,每卦六爻构成。如果除了乾坤两卦,再提其他六卦,那是指先天八卦;可是此文既然提到是“六爻”,这所说的就是文王的“后天”六十四卦。刚才已经告诉大家,三阳川是个狭长的川道,不可能象天而圆。而渭河与葫芦河交汇于此川,又如何像得了天体之银河呢?周围的山峰都是典型的西北高原的丘陵地带,又如何像得了天上的星座呢?太阳黄道与北回归线形成23.27°的夹角,而三阳川两端的寺之间的直线距离为22.8里,又怎么会形成所谓“上象下形”的关系呢?如此便得出三阳风水与天象对应的结论,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其用意只有一个,神化卦台山附近的地理环境,从而为伏羲在此画卦作论证。如果这只是民间方士们的胡言,或者写成散文游记倒也不必认真。但是,若用它作为宣传地方文化的重要材料,甚至作为学术论文的论据,就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了。这关系到一个主导思想的问题:即我们应该用什么观点来宣传地方文化?我们应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地方传说的神话?在科学日益昌明的时代,在中国和天水日益走向世界的时代,如果还用一些现代科学的文字和术语,将方士的方术装扮成科学结论,结果只能起到相反的作用。
第二种观点是将卦台山称为“天心之山”。台湾着名易学家、六经学术研究会董事长张渊量先生称卦台山为“天心山”,这的确是一个很有创意的名字。然而,所谓“心”也就是中心的意思,人们都知道,任何中心,都是一个相对的地理方位。那么张先生将卦台山视为“天心”,他的参照系是什么呢?也就是说,他心目中的天在哪儿,又是如何将卦台山定位为“天心”的呢?请看他的论证伏羲氏是第三位圣人,不但能明“牺”理,书八卦,制作文字,立天地之心,立生民之命,而且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走遍大江南北,到过台湾,去过云南,在瑶池设定文字根源,文化之基,以天水卦台山为天心,东海定蓬莱,西方有瑶池,正好成一直线。瑶池和蓬莱二个点正是太极图的二仪中的二点,以之弥纶天地,故易与天地准也。
这位台湾经学专家,不知道依据什么,将伏羲定为十一代,其中三代是圣人’即包牺氏、庖牺氏、伏羲氏。他所说的“牺”是指大牲,是取象众生,并且以十二生肖为代表。据他讲,因为人人都有兽性,所以穷尽性而致于命,就是明“牺”之理。这是在用理学的话语解释伏羲。画八卦、创造文字,这是伏羲这位神话中的文化英雄的作为,是不可能由一个人来完成的。接着他又把北宋哲学家张载的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改造为“立天地之心,立生民之命”的伏羲的功绩。这些文字,如果按照神话读,也还差强。但是,他却是以论文的形式正式出版,并且被《伏羲庙志》的作者引用,那就有必要对此加以反驳了。蓬莱和瑶池都是仙话中虚构的地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怎么能够用来证明自己的观点呢?这两个仙话中的虚构地点,又如何成为天水的卦台山作为天心的坐标系呢?既然坐标系都是虚构的,那么这“天心”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有更荒谬的,他说:
现在我们在地图上找出天水、敦煌、台湾这三个点画一直线。然后在天水画一横线成为“十”字,再在敦煌和台湾各画一横线,就成为“王”字,《中庸》曰:“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王是第一等的,中国从古以来就是第一,只要团结起来,将来也是第一。我们再在地图之外加一口,就成为“国”字,在此国字范围都是中国领土,伏羲氏王天下,设治于淮阳,故为中国,国是有区域的,故中国一分一合,改为“中国”则可永久不分,大同之世可见也。
这段话中的错误更是不堪忍受。首先,“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一语出自《诗经》,而非《中庸》。其次,虽然王字加个框是“国”,可惜这“国”字是上世纪50年代后流行的简体,而古代使用的繁体字中的国应该写成“国”,其本义是划定疆域,用武力保护人口和土地。这一点,台湾学者应该更清楚。不过,无论用什么体字,这国家一统的观点,与这地图上的王字和方框,实在建立不起任何联系。主张国家一统的观点是正确的,向往大同世界也是可敬的,但是将这与伏羲文化,甚至卦台山的地势联系起来,就没有任何科学性,而像方士的呓语。
第三种观点,是将卦台周围的山形与八卦符号一一对应。刘潇英先生在他的文章《考察伏羲万里行》中说:
……卦台山地形特异,在众山环抱之中,一片沃野,中间一峰巍然突起,堆翠叠绿如同盘中玉荀,上擎青天。登临山顶,上建伏羲祠、画卦台。在台上一望,只见四周一片盆地,恰如一幅太极图形,渭水自侧面屈曲流来,至台后形成SB环绕而过,恰似太极图中那条分界阴阳的S形曲线。更奇妙的是在八卦山八面,恰有八座高峰,其形状西北峰如马,北峰如猪,东北峰似狗,东峰似龙,东南峰似鸡,南峰似凰(雉),西南峰似牛’西峰似羊。恰恰与先天八卦的卦位和卦象完全符合。……伏羲画卦所取卦象,实即根据卦台山周围出自天成的地形而来。
笔者不想与这位作者一一对照,环绕太极图的八个卦象是否与卦台山周围的八座山峰的形态相一致,因为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该文章作者之所以如此做,并且以为是重大发现,原因就在于,他们首先认定此处必然是伏羲画卦的地方,然后寻找似是而非的证据。真不知道八卦中的象征天的乾、象征地的坤、象征水的坎、象征离的火、象征雷的震、象征风的巽、象征山的艮、象征泽的兑,与龙、凰、马、猪、牛、羊、狗、鸡之间有什么关系?即使有关系,该文章作者也忽略了一个易学的最基本的常识,或者说卦象的基本特征,即“象性不象形”。八卦,乃至六十四卦,都是表达事物的性质的,为了使事物性质易于理解,才使用具象的事物以形象化地让读者加深理解。更离谱的观点是:
卦台山在地图上恰恰处于中国版图的中心。而当地的地理环境阴阳互抱,卦象明显,又恰恰成宇宙模式的缩影。再加上卦台山巍然独立,四周空旷,最宜于伏羲在此立竿测影。所以,伏羲才能在这里产生对于太极和八卦的构思。
这段话更不值一驳。卦台山在今天的中国版图的确处于地理位置的中心。那又怎么样呢?能够证明什么?文章作者忘了一个基本常识:伏羲时代,中国的版图绝不可能是现在这样。所谓“中心”都是相对周边而言的。伏羲神话的源头地在渭水上游,相对于后来文化发展的中心地带中原而言,只能是西部边陲。这里也许曾经是文化中心,但是当时的版图又是什么样的呢?没有国家,哪里有什么版图的概念?宇宙模式是什么样?是八卦建构的模式吗?哲学和科学的常识告诉我们,任何模式都是人类思维建构的结果,宇宙本身是不存在所谓“模式”的。人类建构宇宙模式,目的是为了解释宇宙。但是人类的这种解释,与宇宙本身究竞相符与否,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可知的,是超越了人类的认识能力的。这样一来,人们又如何能够将卦台山的地理环境与宇宙模式对应起来呢?这本来就是两件没有任何关系的事物。卦台山上的确是一个观天象的好地方,但是,这种地理上的特征又如何与伏羲必然在此画卦联系起来呢?如果不是先人为主地认为这里是画卦之处,这样的结论自然就得不出来了。此类文章还有很多,限于篇幅就不一一列举了。在反驳了别人的观点之后,笔者将提出自己对卦台山包含着的文化意义的理解。
(三)卦台山的实地考査
卦台山距离天水市区仅15公里,我们驱车在国道上行驶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卦台山那细长的“蜂腰”底处。远远望去,卦台堡掩映在绿树阴中。顺着狭长的山梁,我们拾级而上。水泥台阶旁是往日的土路,我们觉得更贴近历史,所以沿着蜿蜒的小路向卦台山顶攀去。
登上卦台山顶,走进卦台堡大门。据史料记载,门内本来建有一座牌坊。此牌坊最初建于明嘉靖十二年(1533年),据说当时建了两座,东西相对峙。清顺治十三年(1656年)重修的时候改建为三座。中间高突,两边略小,俗称“联手牌坊”。“联手”在当地方言中是“朋友”的意思。晚清时,牌坊正中悬周宁书“与天地准”匾一幅,1966年“文化大革命”中被拆除。
旋级而上,绕过一个戏台,正面对着我们的是午门,又名仪门,因面阔五间,俗称“五门”,与伏羲庙主体建筑先天殿同列于巾轴线上,创建于明嘉靖十年(1531年),清顺治十三年(1656年)重修,1966年拆除。1993年4月,仿原规格重建。
分列于午门东西两侧的是钟楼和鼓楼。大约于明嘉靖十年至十二年(1531年~1533年)间创建,清代和民国年间均予以重修,但当时的形制不详。钟楼原悬大钟一口,现已不存,据说钟的通体铸有文字,呈八角形以象征八卦,重达数千斤。敲击之声,几十里外都能听到。当地村民相信,此钟有驱赶暴雨的功能。据说,夏季如果有冰雹天气,击之可使云消雾散。
庙内的主体建筑是先天殿,又称“大殿”,为金代初建,元代重修,但金元时期的遗迹已无从考察。有史可证者此殿建于明嘉靖十年(1531年),清顺治十三年(1656年)重建。殿面阔三间,单檐歇山顶。正面及东西两侧列廊柱九根,浮雕盘龙。殿内中心部位置伏羲圣像,右置龙马雕像,左置石雕“六十四卦二十八宿全图”。藻井施绘“河图、洛书”图案。晚清时,门槛、门楣及殿壁列有清人书写的众多楹联和匾额。正门悬吴西川书“先天下觉”匾一幅,东西侧门分别为吴其光书“兆传道统”匾和吴正达书“则古称先”匾。此殿于1966年被拆除。1987年10月重建。
先天殿的东西两侧是朝房,建于明嘉靖十年(1531年),各有房3间,相向对称。清顺治十三年(1656年)重建。民国九年(1920年)大地震时被毁,90年代重建。殿前院内有古柏数株,为明代所植,据说原有17株,应合九宫八卦之数。1966年有些古柏被砍伐。1982年重建庙宇后,施工者仍按原树所列的位置补栽。
殿内原有伏羲铁像一尊,但今已不存。该像原包藏于伏羲彩塑像中,1966年毁像时发现。据说铁像满身文字,上有一“建兴”年号,弥足珍贵,当时却被掼下卦台山,陷于山麓池塘烂泥中多日,后被当废铁上交供销社收购站,由于诱蚀严重,折价仅人民币13元。当时生铁收购价是每市斤0.03元,以此可推知铁像重约400多斤。
卦台山伏羲庙最初始建于金代,发现而又遗失的伏羲铁像是西晋的遗留。这些都是伏羲信仰的遗留物,并不能证实伏羲的事迹。其实,伏羲是神话,是不可能像历史人物一样地被实证的。我们依然按照对女娲神话的研究方式,确认伏羲、女娲神话的原初形态,寻找这一神话的最初发源地。处于葫芦河尽头的卦台山,为什么会被传说为伏羲画卦的地方呢?虽然这是无从稽考的神迹,但是这种传说的产生一定有其依据所在。它为什么不说别处是伏羲画卦的地方,偏偏指明这里,这就意味着此卦台山一定有着与众山不同之处。笔者带着这个确信在卦台山四周仔细观察。记得胡缵宗在其《卦台记》中这样描绘:
故是台也,前揖卦山,卦山若屏若拱;后俯龙马山,龙马山若围若犄渭水环乎其北,周道修乎其南。
我们来到卦台山西侧,只见渭河穿峡而入三阳川,即遇到卦台山突兀地楔入川内,逼得渭河水只好向北绕,围着卦台山脚转半个圆弧,然后再向东流去,卦台山的北端突出的部分,被渭河水包围着。我们又回过头向南望,正如胡氏所描绘的那样:
突出一小山,其出如维(即地理家所谓蜂腰然者),其止如伫(即地理家所谓山皆大,此山独小,小者为尊);自上视之如缀珠,自下视之如充纩我猛然悟道:这卦台山的整体形状多像个倒垂的葫芦啊!我们决定寻屮“建兴”年号主要有6个不同朝代的帝王使用:(1)蜀汉后主刘禅号(223-237);(2)吴会稽王孙亮年号(252々53);(3)成(汉)李雄年号(304~306);(4)晋愍帝年号(313~317);(5)后燕慕容垂年号(386-396);渤海大仁秀年号(819-830)。其中刘禅、孙亮,李雄、慕容垂、大仁秀等,因为领国区域与天水无关,所以不可能是这几个朝代的年号。唯一在可能的是西晋最后一个皇帝愍帝时期,如果确实,那么这座伏羲铜像就是公元313-317年之间所造,距今已经有1700多年的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