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跃,中国翻译协会专家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四川省翻译文学学会理事。以“翻译经典杰作,译介研究欧文,写作散文随笔”为宗旨。现已翻译出版个人译著二十五部,主编三十多部(套),各约四百多万字。在对美国文学之父华盛顿·欧文的译介方面取得较多成果,有所突破,并已引起研究者关注。数次再版的代表译著有:《见闻札记》([美]华盛顿·欧文著)、《无名的裘德》([英]托马斯·哈代著)和《野性的呼唤》([美]杰克·伦敦著)。《无名的裘德》获四川省第五屇“四川文学奖”。《征服格拉纳达》获四川省翻译工作者协会2010年度“四川省翻译学术成果论文一等奖”。另创作、发表散文随笔若干。
生命的成长
——读史蒂芬·克莱恩的小说《红色英勇勋章》
刘仲
读一部历史小说意味着进行一次穿越——这次我们是来到150年前的北美大陆:此时美国内战正酣,林肯在葛底斯堡解放黑奴的演讲言犹在耳,戴维斯就发布了南方邦联的独立宣言。我们尚未鸟瞰战争大局,就一头栽进里士满城外硝烟弥漫的战场。在这儿我们领略了枪林弹雨下的美国南部原野风光,见证了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的血腥恐怖。然后是漫长的生与死相博的特写镜头,其细节之真实,足以刺激人的生理反应……
局势是严峻的,以至于远在欧洲的马克思都为“北方佬”攥着一把汗。
我们跟着一对穿蓝制服的北方军行进,时而行军跋涉,时而掘地为壕;时而困守绝地,时而跃起冲锋。勇武剽悍的年轻士兵,大多来自迅速膨胀的北方城市,对自由价值的捍卫,表现在对阿伯拉罕·林肯的无限信赖上。与罗伯特·李将军训练有素的南军相比,他们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笨拙、鲁莽、纪律涣散,一有风吹草动就惊慌失措。但他们最终是挺了过来,稳住阵脚后,仍以英雄主义的坚韧和勇敢抗击着敌人。战斗中,豪言壮语与迷惘抱怨共生;胜利的欢欣和失败的沮丧交集,玩笑是战场的点缀,友情是生活的主题。而熠熠生辉的英勇勋章,更是战士的向往。
队列中一个名叫亨利的青年士兵引起了我们的关注。他家里有一个慈爱的母亲,还有着四头产奶的母牛。他向往军人的荣耀,背着妈妈去报名参军。当他身穿崭新的蓝军装出现在妈妈面前时,妈妈哭了。但赓即叮嘱儿子“要珍惜荣誉,不要做出让妈妈知道了感到丢脸的事儿。”
这个渴望当英雄的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在等待命令和行军途中开始胡思乱想。艰辛和枯燥以及对不可知的命运的期待太漫长了,他怀疑自己是否该来当兵。家里的奶牛棚成了想象中的伊甸园。枪声一响,他就抱怨“是无情的政府把他拉进来的,现在他们正把他带出去让人杀死。”
战斗开始了,他从小河沟里爬上岸,好奇心令他盼望见到战斗场面。“他慢慢地走着,悲哀地望着天空。”一个中尉用剑打他,骂他磨磨蹭蹭,躲躲藏藏。于是赶紧行动起来构筑工事。可刚完工就接到转移的命令。如此这般重复折腾,他火了,怀疑上级指挥能力之余,在紧张的气氛中感到窒息。进入一个新地点时,他希望马上被打死以结束烦恼。
敌人的冲锋开始了,一个战友托他将遗物转交给家人。这个自觉不祥的人“坟墓里投出来的目光”令他一震。黑压压的战线让他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他“发现自己被焊在一个共同的人身上,这个人只受一个意愿支配。”
与此同时,“他时时刻刻都意识到自己周围的战友们,感到微妙的兄弟般的战斗友情。”受战争气氛的影响,他变得异常狂怒,“冒出水疱般的汗珠,觉得他的眼球像发烫的石头一般就要爆裂,他耳朵里充满强烈的轰鸣。”他想像野兽一样冲上去,掐死敌人。然而他看出自己的无能,像只被驱赶的羊,一种麻木状态,统治着心灵。别人的恐惧感染着他,死神在他身边肆虐,第一个回合胜利的间隙,他清醒过来,感到自己是个优秀的人。
敌人又开始冲锋了,在弟兄们久盼援兵不至的抱怨声中,对敌人持久力、技能与勇气的夸大带来了沮丧。他看到有人逃跑,突然“脸色苍白,像个半夜来到悬崖边突然醒悟过来的人。他吃惊地发现了什么,也丢下枪跑掉了。”
这是英雄所为吗?不,这是一个新兵在初次战斗中的真实表现。他表情恐怖,狼狈不堪,以为整个军团都在逃跑。打退敌人的再次冲锋后,他在心里替自己辩护,认为自己是“自救”。然而战友们的英勇令他痛苦。在被问到“你在什么地方战斗”时,他羞愧难言,觉得人人都在以看逃兵的眼色看他。
心灵的煎熬因误会而加剧:他头上的血污成了战友们眼中的“红色英勇勋章”。在一片赞扬声中,他几乎要崩溃了,虚假的荣誉是如此沉重,他唯有一死来充实这不可说破的气泡。
战斗越来越残酷,亨利“决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屈服。某些轻蔑之箭已埋葬在他心里,使他产生了前所未知、无法形容的仇恨。他清楚地知道,只有自己死了,遍体鳞伤地倒在战场上,他才会最后实现真正的报复”——对那些把他看作胆小鬼,给他取绰号的人的报复。
由懦夫到勇士的心路历程是丝丝入扣,真实得令人心颤的细节描写散发出强大的说服力和艺术感染力。在这时亨利和战友们都已战胜了恐惧,英雄的热血在胸中沸腾:亨利“一直把鲜艳的旗子扛在前面,他狠狠地挥舞着另一只空着的手,同时疯狂地尖叫着又是叫喊又是请求,催促那些不需要催促的人……显然他们对枪眼的事丝毫不予考虑,好像自己满怀渴望的翅膀会将难以忍受的铁门迅速粉碎。”
命运眷顾知耻而后勇的战士:挑战死神的人,成了最后的胜利者。战斗结束了,疲惫和饥渴令人瘫软。亨利“艰难地离开了那片充满血腥与愤怒的战场,心灵也因此发生变化。他犹如搁下被犁得发热的犁头,静静朝着长满三叶草的地方走去,好像那犁头已不复存在,伤痕像花儿一样凋谢了。”
于是我们看到这样一个英雄渐渐远去的长镜头:“他让自己摆脱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战斗,狂热的恶梦已成过去。他曾经是一只在战争的炎热与痛苦中起泡出汗的动物。如今他带着一个情人的那种渴望转向宁静的天空、草地和凉爽的小溪——这是一个温和而永恒的平安之地……”
真正的英勇勋章——我们的“穿越”结束了。这与其说是一篇英雄故事,不如说是一首心灵颂歌。战事的推进与生命的成长相辅相成,残酷无情的灵魂剖白揭示出战争的必然结局。一切都自然而然,真实可信,我们不仅从中观照到人的本质力量和历史的伟大,还因浸染美的芬芳而走向崇高。
史蒂芬·克莱恩(stepencrane1871——1900):我们这次“穿越”的引领者,美国诗人、作家、一位只活了28岁的天才。生于新泽西州纽瓦克,著有小说《梅季》、《街头女郎玛吉》、《海上扁舟》、《红色英勇勋章》和诗集《黑骑者》。不像同时代的马克·吐温、杰克·伦敦、欧·亨利、惠特曼、玛格丽特·米切尔那样走运,他生前大多时间不为自己的同胞所理解,自费出版的《梅季》一本没卖掉。这部《红色英勇勋章》还是在英国引起轰动后,才“出口转内销”。但当他在自己的祖国为人所知时,人生已走到了尽头。像可怜的爱伦·坡和狄金森一样,他的诗才只是成就了身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