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流年还小,总觉得不过是涂涂抹抹几笔,没什么不能一样的,然而来来回回折腾了很久,却怎么也做不到,后来还是止墨,每一次她练字的时候都陪着她一起练,结果止墨的字写的越来越好,她却一点长进也没有,倒是她心态好,一点也不自卑,还乐呵呵地给他磨墨,就一小书童,再后来爷爷发现了,气的哭笑不得,最后也只能由她去了。偶尔止墨也会强拉着她练字,她记得有很多次她的书法作业全都是在他的协助下完成的,所谓协助,就是他握着她的手完成作品。
她的字是不可能和苏轼相似了,那幅苏轼的字成全了他的字,也成全了她常常缠着他的念想,如今,她不心疼那字千金的价值,只是心疼这字中装着的回忆。这幅字对于她的特殊的含义,他不会不懂得,可是,还是要要走吗?
几秒钟的沉寂,两人目光交缠,其中的意思只有彼此能懂。最先打破安静气氛的事在一旁不知怎么回事的小刘,他探究地看着流年,小心地问道:“这位记者小姐,难道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苏轼的真迹?”
流年收回目光,冷冷地笑了一声道:“故宫。”
再呆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流年收拾好东西,淡淡地说道:“既然染副书记这里还有事,我就不多做打扰了,再见。”
她离开,他没有留,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当流年的身影消失后,小刘出声问道:“书记,现在该怎么办?”
染止墨回过神来,拿起先前的文件,声音清冷地道:“你先出去吧,我会处理的。”
检察院反贪局局长沈辰迹是在十分钟之后到的,将调查进展的情况向染止墨详细汇报之后,沈辰迹迟疑地说道:“这次主要的涉案人员应该也参与到了九年前前市长苏明义那起案件中,但由于证据不足,检察院没有对他们提起公诉,不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苏明义那里应该有一个账本,记录了每个人的涉案金额,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那账本就算没有被毁,也很难被找到了…”顿了下,沈辰迹又问道:“对了,听说他有个女儿,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她那里…”
染止墨眉头蹙的愈发紧,流年…她知不知道这个账本是一回事,而她父亲至死都没有交出的东西,就算她知道,又怎么会轻易交出来?而且…这账本很有可能给她带来生命危险,苏明义又怎么会把这么危险的东西交给流年呢?
更重要的是那些人怎么会肯让人留着这么危险的东西?这么一来,流年她…
心中一紧,染止墨沉声道:“这件事很麻烦,如果那账本还在,一定要赶在那些人之前拿到才行,找个机会…我去问问她,但愿…”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只但愿那个从前对他知无不言的丫头还肯告诉他。
止墨说的含糊,沈辰迹听的也不是很明白,只是看染止墨的表情,猜到这也许是些不能细问的事,也就没有多话。
沉默了片刻,染止墨正色道:“不管怎么说,一切尽力而为吧,这案子再拖下去会对政府公信力有更大影响,上面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如果再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只怕这一次又要让那些人侥幸逃脱了。”
“我明白。”
点了点头,染止墨又问:“对了,上次见面你说你从你朋友那里买下一幅字,那幅字现在在哪里?”
“在我家,是个不太知名的诗人的字,怎么了?”沈辰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手指在桌面上轻扣了两下,染止墨牵起嘴角,眼里闪过一丝寒光说:“转让给我吧,我有急用。”
*
从市政大楼出来,流年走在回报社的路上,阳光太过明媚,稍不留神就会被晃花了眼,她半眯着双眼走过人不多的大街,脑子里想的尽是方才的事情。
准备好的重要的礼物被人拿走,那个市长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染止墨该怎么办?
印象之中,他总是从容不迫的,似乎每次遇到什么麻烦事,只要他出手,就能够轻易的摆平,她曾经那么心安理得信赖他、依靠他,躲在他的身后看这个世界,她从来不需要担心什么,但是现在,当她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上,她看到他面临的处境,禁不住替他担心。
所有的狠话不过是骗人的,她假装不肯给,假装着一切都与她无关,可是那都是假的,那字千金的价值、那字对她特殊的含义,都抵不过他为难的神情。她在心底不断地告诉自己就算他有麻烦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然而脚下的步子还是越来越慢、越迈越小,直至完全停下。她重复着那句话来告诫自己,但到了最后,脑中所想的却是:如果他真的有麻烦该怎么办?就这么一次,她就为他做这么一次,只当是还了他以前对她的爱护,这之后他就真的和她没有关系了。
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流年匆匆赶回家中翻出那幅珍贵的字,又急忙返回了市政大楼,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进了大楼,她直冲向他的办公室,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她不停地敲门,却始终没有人给她开,他已经走了。
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吗?还是…
“咦?你不是刚才那个记者吗?怎么还在这里?”
流年闻声转过头去,只见小刘一脸奇怪地望着她,她像是看到救星一般,连忙问道:“染…副书记呢?”
“书记还在办公室,你有什么事吗?”
还在办公室?流年吃了一惊,“可是我敲门没有人开啊。”说着,她又试了两下,如她所说,并没有人开门。
小刘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你敲的这是吴副书记办公室的门,染副书记的办公室在旁边。”
流年仔细一看,果然如此,自己刚才太过着急,一个不小心就找错了地方。她道了声谢,正要去敲染止墨的房门,就在这时,只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小刘的声音:“吴副书记。”
流年转头看到来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微微有些发福,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视线却在她手中的卷轴上多停留了几秒钟,她想起刚刚在染止墨的办公室里小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的话,心中一紧。
“这位是…”吴宝国看着流年出声问道。
小刘回答道:“她是报社的记者。”
“哦,这样啊。”他的目光仍落在她手中的东西上,让流年很不自在,正不知该说些什么,门把手转动的微小声音传来,随后有人走到了她的身旁,出声问道:“怎么了?”
回答的依然是小刘:“书记,这位小姐找您。”
染止墨很快低头看到了流年手中的卷轴,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吴宝国,于是对流年说道:“我们进去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跟着染止墨进了办公室,流年直接将字交给了他,然后转身就要走。他从后面拉住她的胳膊,声音低沉道:“没有话要说吗?”
她回过头望向他,面上却是可以做出的诧异的模样:“我应该说些什么吗?”她装出一副思考的神情,随即恍然大悟道:“哦,不客气。”
他不理会她的伪装,直白地问道:“舍得就这样送出去?”
她冷哼一声,强迫自己做出一副嫌恶的表情,“我巴不得它赶紧消失才好,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自己那些愚蠢的过去。”
话说完,心里已是刺痛一片,她感觉到抓着她胳膊的那只手更用力了几分,想来那人也是不好受的。她像是一只刺猬,每一句话都恨不得要刺得彼此血淋淋的才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还爱着。
“可是我舍不得…”伴随着长长的一声叹息,他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他呼出的带着暖意的气息弄得她有些痒,让她愈发想要躲开,他却将她强制性地揽进了怀里。
“流年,那些过去你可以狠心将它们丢弃,可是我舍不得,曾经的一切,我始终会记得…”
一句话,触到了流年心底最深的伤,眼泪跌出眼眶,她发了狠挣开他。
有很多质问的话想说,可是几秒钟的激动过后,她的呼吸重归于平稳,伸手将脸上的泪珠拭去,她仰起头看向他,看似不经意地说道:“那时年少不懂事,干了不少傻事,能忘书记还是把它们忘了吧。”说完,她转身快步走出了这间办公室,就好像毫不留恋,就好像不会难过,没人疼没人爱的假淑女把所有的表情都藏在心里,只有自己看。
她出去的时候吴宝国还站在外面和别人说着些什么,她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隐约感觉吴宝国似乎向她这边望了一眼,她不自觉地将此时已经不再握着卷轴的右手攥紧。
出了电梯,她隐隐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慢下脚步,向左右看了看,可是却并没有看到什么认识的人,正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了,一转头只见一名头发已然花白的男士停在了自己的面前,那人笑着看着她说:“流年,不认得我了吗?”
流年仔细辨认了一下,不由惊喜道:“邵叔叔!”那是她父亲苏明义生前的朋友,她关切地问道:“您这几年还好吗?”
“这话该是我问你的,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闯不容易吧?”
她笑笑,轻描淡写道:“其实还好,我运气还算可以,没吃什么苦。”
“需要帮忙的时候记得来找你邵叔叔。”
流年听到这话时心里是很感动的,早就听说人走茶凉,更别说像她父亲这样获罪而死的,没想到邵启仁却还和以前一样关心她。
“谢谢您了。”
邵启仁叹了口气:“你父亲走了,我们这些当长辈的能多照顾你些就多照顾些,当年你父亲他对我们…对了,流年,你父亲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东西?”流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邵启仁会突然提到这个,却还是如实回答了他,“没有,那时父亲什么都没来得及留下,邵叔叔,怎么了?”
邵启仁得知这个消息本是蹙着眉头的,听到流年问他怎么了,忙舒了眉,和蔼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当年的事有点蹊跷,本以为你父亲会留下些线索的,没想到…既然没有那就算了吧,不过,流年,如果你找到什么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流年点头应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回到报社将稿子写完,流年交给了主编陈姐,有些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我只问出了这么多。”
陈姐倒似乎不怎么在意,安慰她道:“没关系,我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从这位染副书记口中撬出消息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流年更加愧疚,如果不是她,别的记者去了也许可以问出更多的,她却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浪费了时间。
“陈姐,下次…”流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姐打断了:“下次还是你去,你一个小姑娘,一直磨着他,我就不信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流年呆住,一直磨着他?只怕最先崩溃的是她!
可是反对的话还没能说出口,陈姐就已经先行问道:“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不想去就说出来让我考虑下。”
一句“特殊的原因”让流年噤了声,她抿了下唇,最终只得摇头说道:“没有。”
“那就好。”说着,陈岚又吩咐道:“对了,原来负责采访齐氏总经理的老白刚刚跟我请假了,你替他去下吧。”
“哦,好。”她想现在只要不让她去找染止墨,采访谁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