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袍女子已经远去许久,赵叔和另一位老汉仍然全身紧绷地躲在马车后不敢出来,只是探着头偷偷打量着外界状况。
他们本是村野农夫,即使是采壤次数颇多,也很少见过浑身冒火的玄豹,这诡异离奇的场景吓得二人心惊胆颤,只想着今日若有命逃回家定要给供奉的神仙爷爷多上几炷香。
林枫也是精疲力竭,短衫上遍布着玄豹的利爪爪痕,此时不断有血迹从短衫下的细长伤口渗出,将衣襟染下片片红印。
老武夫的状况却比林枫好了太多,他在江湖浪迹奔波数十载,大小场面见过不少,早就将自个儿混成了老人精,更何况还掌握着一手精湛刀法。
先前争斗时,他凭着几十年磨练下来的战斗技艺,刻意避开了玄豹的致命攻势,又见机留了几成力气故意让林枫与玄豹缠斗。
如今他浑身只有几处皮毛伤,无伤大体。
他儿子在神秘女子走后,见玄豹没了动静,兴冲冲地掏出一柄短刃坐在玄豹身上费力地扒皮抽骨。奈何玄豹的筋骨长得实在坚实,尽管他体态壮硕有一身蛮力,可好一阵费力也没有收拾出多少皮肉筋骨。
老武夫却是不敢大意,他不时向着密林各处看去,口中催促道:“儿,扯些毛皮就行了,动作快些,只怕那仙人又杀回来。”
“爹,看来这玄豹境界不俗啊!这皮毛的品质可不是寻常野兽可比的,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哈哈,太得劲了!”
年轻武夫咧嘴大乐,神态满是得意。
老武夫见林枫向他们看来,立马踉踉跄跄地跌倒在一棵大树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喘着粗气说道:“少侠,这里是止血药,快抹在伤口上,行走江湖可少不了这些东西。”
林枫抱拳答谢一句,接过纸包打开后见里面的粉末并无异样。他双指捏起一撮粉末擦拭着伤口,一边对躲在马车后的二人说道:“赵叔,你们出来吧,应该没事了。”
赵叔出来后,走进玄豹本想看看是什么状况,年轻武夫见他走来,不经意的甩了甩胳膊,将一股豹子血甩在赵叔脚下,吓得他立马后退几步。
年轻武夫看着赵叔的举动一声嗤笑,转头说道:“爹,怪不得这豹子要叫噬炎豹这样的凶名,你看,这体内的筋骨肉块也是赤色的!”
他内心早就乐开了花,心中一直算计着这次赤壤一行能赚多少银两。
老武夫却是没了耐心,焦急的上前拽起他儿子厉声呵斥道:“弄好了就赶紧走!磨蹭什么!那仙人要是回来,你我都要被他结果了性命!”
见父亲满面凶光,年轻武夫也不敢顶嘴,将剥下来的毛皮筋骨通通塞进一个皮囊袋,又扛在了自个肩上。
赵叔和另一位老汉对视一眼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眼巴巴的看着玄豹,企图能再找些精贵物。
老武夫看了看瘫死在地的农夫和玄豹,捡起一把铁铲,用土壤和植被将其潦草地掩埋后,叹了口气道:“血味已经弥漫开了,还是赶紧动身吧,不然又要招来什么凶兽。”
“对对,咱们赶紧动身吧!”
赵叔听到这话,慌张跑到马车旁,他摸了摸受惊的马儿叹气道,“还好俺事先把你拴在了树上,要是你也跑了,今天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众人不敢再多耽搁,更不敢原路返回,在老武夫的指挥下找了一条小路向赤岭外匆忙离去。
脚下土路渐渐变宽,流月镇古朴的牌楼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内,屹立在远处的驿道中央。
众人看到牌楼如释重负,心里终于松懈下来。
……
赤岭一行,死的死,跑的跑,只剩下现在的五人。
武夫父子二人见到远处牌楼后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并肩行走,一路无话。
另一位老汉扭头看了看这对父子一身蛮横气,不敢和他们攀谈,自己加快了步子挪到赵叔身旁。
他俩面色难堪,话语间计算着先前跑了有几人,死了几人,又谈论着先前被玄豹咬死的那位同行人……
“要不明天再组一伙人把张老汉拉回来吧,安顿安顿也好埋了。”那位老汉心中计较一番,神色满是犹豫的和赵叔商量道。
“哎,回去先和县令大人上报吧,要是没官家兵护着,俺是真不敢再进山了。”赵叔叹道。
“也是,也是……只可惜这张老汉一辈子孤苦,到老了也没能得个善终……”
老农夫呢喃一句,将两人大难不死的喜气劲搅和成苦味道,再也没了心情言谈一二。
在看林枫,自他修行以来从未经历过一场厮杀,若是非要仔细算起来,也只有今年捉贼一事。
此时的他浑身酸痛疲软,心里满是后怕。
先前和玄豹缠斗时自己实在鲁莽,有数次不计后果冲动出招,才导致受了几道重伤,若不是有合元境的底子撑着,只怕现在也已经埋在了黄土下。
回去一定要好好修炼,早些步入化灵境修炼几种神仙术!
林枫躺在马车后沿的赤壤垄堆上默默合元纳气、修养伤势,不时偷偷地看一眼走在马车后的父子二人。
这对父子实在有趣!
两人出了密林后,一路不断地传递眼神,就如戏台上的红白脸对唱一般,着实精彩。
小镇的牌楼离众人越来越近,这对父子也更加焦急。老武夫不断向儿子瞪去几眼,身穿裋褐的壮汉却对他不管不顾,好几次都摸向了腰间长刀,一脸恶煞的盯着前方三人。
老武夫走近儿子身旁,不动声色的将儿子腰间长刀抵回刀鞘后,独自加快步子赶到农车后方,抱拳笑道:“少侠真是一身好力气啊,我来镇里待了数月,竟没听过少侠的威名。”
林枫无精打采的睁开眼,一脸疲意的笑道:“从小就下地吃苦,力气生的大了些,可也没啥用哇,今天连那豹子都打不过。”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豹子是仙家饲养的玄兽,哪里是寻常野兽能比的。少侠要是此后不怕辛劳,刻苦学些御敌本领,我看再过几年这流月镇又要多出一位风云人物了!。”
老武夫看到林枫一脸昏昏欲睡,双眉一挑,笑道:“我看少侠神态不凡,有凌云志气,想必是身出名门望族吧?”
赵叔听到这话,扭头看着他说道:“好汉,这你可就猜错了。林小娃子也算艰苦,家中无亲无长,如今只和一位算命的同住在一块。”
老武夫神色装作哀怜,微微点头,心中松了口气。
众人出了赤岭,距离驿道大路越来越近,那年轻武夫心急火燎,三番五次地向他爹看去,到了后来竟直接走近老武夫,用力拽着他衣襟。
这对父子对视一眼,终于下了决心,各自挪动着脚步。
“来了。”
林枫心里嘀咕了一句,偷偷握了一把赤壤藏在手中。
老武夫再次轻声移到马车末尾,见林枫双眸紧闭一脸睡意,一路放在刀把上的手终于握刀抽出。
他动作迅猛,一瞬举刀向林枫身子横砍而来。林枫睁眼,天真无邪的呲牙一笑,左手拽住马车的木制栏杆,身子借力一扭向下跳去。他瞥见年轻武夫也正举刀要劈向老农夫,落脚站稳后右手握拳一招咫尺探马砸在汉子右肩,只见这壮汉身形一个踉跄,身子前扑正巧错开农夫,面容朝下摔在地上。
赵叔见事不对,紧紧勒住缰绳,马儿一声嘶鸣停在原地。
林枫咧了咧嘴角,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拳头。
怎么我打出的这招和册子里的小人动作有些不同?一点都不威风?
老武夫面带惊疑,双手紧紧握着刀把,想把砍在农车栏杆上的大刀抽出。
怎么可能?不会真给老子遇到硬茬了吧?
正在老武夫闹心疑惑之际,他儿子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一脸恼怒,再次举着刀子满脸杀意的向林枫冲来。
林枫不敢直面这玄铁大刀,先前已经将藏在手中的赤壤分出一半捏成小球。
此刻他丹田气海不断翻涌出阵阵灵气,操控着一股灵力聚在右手两指捻成的小球中,猛地向壮汉腹部砸去。
一声微弱闷响,只见年轻武夫再次倒在地上,只是前一次是门面着地横趴式,这次则改成了四仰八叉屁股蹲朝下式。
老武夫终于拽出了铁刀,他见林枫正背对他站立,手中下了死手狠狠的朝林枫脖颈横劈一刀。
丹田灵气贯彻全身后,林枫此刻浑身气意大振,早已察觉到了老武夫的动作。
他头颅低倾躲过这一刀,又如金鸡独立般身子一扭单腿向后踹去。
老武夫虽然年迈,却膀大腰圆,浑身筋骨健硕,一场有意保留实力的恶战后仍是脚下虎虎生风,毫无疲惫之意。
林枫只感觉脚下十分吃力,竟然踹不动他。
先前同豹子缠斗,他体内灵气早就亏损得七七八八,此时只好费力将全身灵气汇于腿中一脚踹出。
老武夫腹部传来一阵剧痛,激得胃里涌起阵阵呕意,只是还来不及呕吐被踹飞数米跌落在地。
“少侠请留手!少侠请留手啊!”
才刚交手两三招,老武夫便知晓面前少年功夫本领极高,他强忍呕意,急忙开口求饶道。
“怎么个留手法?”林枫嘴巴微微一撇,双臂交叉架在胸前说道,“我记得你俩刚才招式全是杀意,可不像要留手的样子。”
说话之际,年轻武夫也起身跑到了林枫面前,护住了还跌坐在地的父亲。
他一脸愧意道:“只怪我俩被贪念冲昏了头,做出这等腌臜事,望少侠能饶我爹一命!”
林枫将手中剩下的半成赤壤攥在手中,问道:“意思是你要一命换一命咯?”
汉子顿时满头大汗,跪在地上抱着拳头,神色几番挣扎,吞吞吐吐说道:“若是……若是少侠能饶我爹一命……我愿意以性命作赔……”
这时,赵叔看两人没了嚣张气焰,紧握着铁锹护在身前,过来骂道:“你们莫不是先前把那豹子胆吃了?竟然敢起了歹意!要是我禀报了县令老爷,你们定要吃几年牢饭!”
壮汉抬头瞪了眼赵叔,赵叔浑身一个激灵,顷刻跳到林枫身后,缩写脖子喝道:“你还想杀老子不成?”
壮汉看了林枫一眼,低垂着头颅不知在想什么。
“少侠,要杀要剐,我随你处置,只求你放过我儿子,今日全是我逼迫他才生出的此事!”老武夫也跪在地上说道。
“爹,要死一起死,今天是我们爷俩认栽,你若是死了留我一人又有什么活头!”年轻武夫一脸焦急的嚷嚷道。
“哎,你两个夯货。”
一旁受惊的老农夫才缓过神来,直叹气。
他扭头对着林枫有些犹豫的说道,“他俩和我们出入赤岭不少次,也算救过不少人性命,林老弟……要不……要不饶了他们?”
老农夫神色满是纠结,似乎是好久才下定决心说出来。
怎么到头来像是我成了恶人?
林枫心中嘀咕了一句。他瞥了眼壮汉,见其粗糙的右手仍然紧紧握着大刀不放。
他张开右手,露出余下的赤壤,这半成赤壤在先前谈话之际早已被他又搓成小球。
林枫心中默念走你二字,小球奔如雷霆,一瞬击在年轻武夫的腹部丹田。
……
“嘿嘿,林小子,我就猜你会饶他们性命。”回镇的路上,中年农夫抬头对车上的对林枫笑道。
“那可不,俺和林小子采壤也有四、五次了,啥事没遇到过,林小子可是心肠好咧。”赵叔乐呵呵的说了一句,又感叹道,“林小子,你这身手可是厉害啊,打的那对父子连还手的余地也没!”
“我之前和道爷学过些拳脚功夫,也能将就着够保保命。”林枫弯了弯嘴角笑道。
“你看看,俺早就说过李半仙不是俗人吧!人家可是真有些门道咧!”赵叔对着老农夫得意的炫耀道。
林枫坐在马车上会心一笑,手中把玩着一股赤壤,看向驿道远边。
驿道上,年长的老武夫正搀扶着年轻壮汉,一路走远。
他先前并没有痛下杀手,只是以小球为媒介,将体内残存的最后几丝灵气融进赤壤,又将土球击在了年轻武夫丹田处。
对于练气士来讲,丹田是炼精之所,是炼精化气的意守之处,有如性命之根本。
而对于寻常俗世武夫来讲,它不但是元气和肾精的藏匿之所,而且还是神阙、气海、关元、命门、肾俞等要穴的所居之处,这些穴位具有强身健体的独特作用。
这年轻武夫的丹田被土球击中,所带来的雄厚力道也够他受个十天半载。
……
林枫坐在农车边缘,一路看着父子二人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只是他心中并无喜意。
一股微风掠过沁水河畔卷来了阵阵凉意,不知怎的,林枫突然想起去年务农时,有幸见到的两位仙人交战场景。
那两位仙人相貌平平并不出众,交战时赤手空拳却犹如手握神兵利刃一般所向披靡,酣畅淋漓的拳脚对招间引来天地异象,扰得风云变色。
又哪里像他今天一样,顾及颇多,毫无快意。
林枫握一把赤壤举在空中,微微松拳,看着赤红土壤在手中缓慢流逝,随风飞荡。
心想,这拳打得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