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头家,离烙饼摊很近,是一剑堂闲置的一处院子,当初陈御风得知张老头每天住在寺庙,便送与他住。
院子很干净,有淡淡的面香味,不知名的蚊虫低声叫着,墙壁上是成片的牵牛花,枝枝蔓蔓越过了墙,把花开在了外面。
张老头住的房子,很简陋,地上一张桌子,两个木凳,炕上陈旧的被褥散乱的裹在一起,墙角放着一个箱子,整个房子,再无其他东西。
陈御风轻轻一跃,跳至箱子旁边,微一用力,扭断了铁锁。
箱子是空的。
“箱子是空的,那为什么要上锁?”万户衣皱着眉头,像是在问陈御风,又像是自言自语。
陈御风跳下炕来,四处找寻一遍,一无所获。
然后,东西两间厢房也一无所获,只有做烙饼用的一些材料。
然后,院子里。
一无所获。
万陈二人立于当院,只觉如做梦一般,耳边蚊虫低鸣,吵闹却又极其安静。
陈御风盯着墙上的藤,突然出手,整面墙轰然倒塌。
一个男孩,看起来七八岁年纪,满脸污渍,茫然无措的站在隔墙的院子里,直直盯着陈御风,一只手紧紧握着,嘴里在吃着什么东西,但是强行停止了咀嚼。
万户衣上前几步,轻轻拍去孩子肩膀上的尘土,细声问道:“你住这里?”
男孩摇摇头,又点点头,快速嚼了两口,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抹了抹嘴,回答道:“我不住这里,我住这一片。”
陈御风进入隔壁的院子,四处查看,万户衣扫了一眼,又问道:“住这一片?那你在这个院子里做什么?这是谁的院子,主人呢?张老头你认识吗?”
男孩看着万户衣,冷冷说道:“一次问这么多问题,你难道看不出我还是个孩子么?”
万户衣怔了怔,然后微笑着施了一礼,说道:“是我太着急了,你要是不知道,可以不回答的。”
男孩冷哼一声:“这一片,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人和事情。这一片是我的地盘,我想在哪家住就在哪家住。不过,我住的都是没有主人的院子,这个院子的主人,昨天被人杀了,现在归我了。”
陈御风奇道:“怎么被杀的?”
男孩拍了拍破旧的衣服,就地坐了下来,回答道:“有人问他要一把钥匙,他没给,全家就都被杀光了。”
陈御风怒道:“你这小孩,小小年纪,满口胡言,如此恶毒的诅咒别人,长大了也终非善类。”
男孩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万户衣急忙上前拉住男孩,笑道:“少侠留步,刚才无意冒犯,还请见谅。不知少侠可否知道是何人杀了此间主人?”
男孩听到少侠二字,脸上顿时现出光彩,不过话语中却是充满怨恨:“一个穿蓝衣服的人。”
万陈二人顿时大惊,陈御风连忙问道:“你亲眼所见?”
男孩闭口不言,满脸皆是惧色。
陈御风还待再问,万户衣却转了话题:“在下万户衣,不知少侠尊姓大名,今日一见,犹如老友,不知少侠可否相告?”
男孩微仰着头,过了半天,方才说道:“本少侠姓玄名亦断,江东人士,自幼随……随……前两年跟随同乡流浪至此,初到贵宝地,还请大侠多多包涵。”
万陈二人相视一笑,每一个男孩,都有一个侠客梦。
玄亦断?如此少见之姓,如此少见之名,万陈二人眼神一对,便知对方心中所想。
江湖上并未有姓玄的高手。
万户衣对男孩道:“原来是玄少侠,不知道令尊何在?”
玄亦断挠了挠头,黯然说道:“我没见过爹娘。从记事起,便到处流浪,前年在城中酒楼里,遇到一个弹琴的姐姐,给我吃了一只鸡,”玄亦断舔了舔嘴唇,“这个名字是姐姐给我起的,我很喜欢。以前啊,以前我叫狗蛋。”
万户衣道:“果真是好名字,想来那位姐姐定是漂亮的很,弹琴也弹的极好。”
玄亦断摇了摇头:“她戴着面纱,看不清长相,弹琴……倒是很好听,只不过那天酒楼上听她弹琴的人都死了。然后她对我说了一句玄亦断,说完便走了,再也没有见过。”
万陈二人饶是豪杰,短短几句,竟然听的浑身冷汗。
三人一时无语,风从塌了的院墙穿过,牵牛花的枝蔓伏在地上,像吐着信子的蛇。
良久,万户衣说道:“玄少侠,可否至我庄上一坐?厨师老黄烧的鸡可称长安一绝,有些问题,还需向小兄弟请教。”
玄亦断点点头,对二人招了招手,然后转身,从院子里走出去。
两间院子的对面,是一个小水池,四周树不多,水池边长满了草,偶尔有蜻蜓飞过,蚊虫的叫声很密集,听着很近,又觉得很远。
玄亦断站在水边,指了一指,便不再说话。
陈御风提气一跃,跳入水中,摸索了半天,摸出一个小布袋跳上岸来。
陈御风打开袋子,拿出一把钥匙。
“没了?”万户衣沉声问道。
陈御风点点头,将钥匙交给万户衣。
这是一把看起来很普通的钥匙。
二人端详了半天。
“的确是钥匙。”
“嗯,是钥匙。”
玄亦断扁扁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二人,耻笑道:“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是钥匙,你们这么久才确认,莫不是被吓傻了吧?”
万户衣讪讪一笑,没有说话。
陈御风忽又跳入水中,摸索了半天,又跃上岸来,摇了摇头。
玄亦断冷笑一声:“你们以为尸体在这里?”
陈御风一跃上前,一把提起玄亦断,喝道:“你还知道什么?蓝袍客是你什么人?若不详细道来,拧下你的脑袋!”
万户衣皱了皱眉,说道:“他还是个孩童。”
陈御风寒声道:“他不像个孩童。”
玄亦断呸了一口,咬牙说道:“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我是个孩童,你们俩有病,老子我不奉陪了。”
说罢一脚踹向陈御风的肚子。
“找死!”
“小心!”
万户衣急呼一声,但终究是迟了。陈御风以为玄亦断要踹他,哪料到竟然是声东击西,手里扬的粉末才是真正的杀招。
不怪陈御风大意,实在是玄亦断年龄太小,让人生不出戒意。
陈御风惨叫一声,捂着眼睛连连后退:“你大爷的个腿!这小孩阴险的很。”
万户衣急忙近前,拉下陈御风的手,只见双眼满是泥土,看不出是何种毒药。
陈御风暴喊一声:“我杀了你!”
玄亦断冷笑道:“你要是乖乖听话,本大爷还可救你,若是再动手,哼哼,准备买二胡去吧。”
万户衣闻言,急忙道:“小兄弟,如有解药,烦请救我兄弟,万某定当重谢。”
玄亦断冷哼一声:“要不是看你们不是坏人,老子我才不管他瞎还是不瞎。”说着,指了指水池,“洗洗。”
万户衣疑惑问道:“就这?”
玄亦断揪了一根草,叼在嘴里,背转身,边解小手,边说道:“尿也行。”
陈御风又骂道:“你大爷个腿!”
玄亦断抖了抖身子,叹了口气:“没有尿了,只能用水洗了。”
玄亦断撒在陈御风眼里的,只是土而已。
万户衣拽着陈御风,急忙蹲在水边洗了起来。
……
日头微偏,轻风吹过,岸边的草顺着一个方向倾斜,远远看去,像是绿色的绒毯。
玄亦断叼着草,走在前面,陈御风骂骂咧咧的,和万户衣在后面跟着。
他们走过张老头住的院子,走过一家铁铺,走过一个茶摊,走过一个路边揽客的半老徐娘,走过一间客栈,走进一条胡同。
这是一条死胡同,堆着破桌烂凳残瓷废铁,还有一条死透的狗。
陈御风骂道:“带老子来这里做什么?”
万户衣劝了一声陈御风,在胡同里查看起来。陈御风脸色一变,也跟着查看起来。
胡同不深,很快,几个大袋子被找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两大两小四具尸体摆在那里,玄亦断神情黯然,轻声说道:“小黄是我的好朋友,终有一天,我要替他报仇。”
万户衣说:“找个地方埋了吧。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畜生!”
玄亦断突然朝着万户衣跪下,恳求道:“前辈教我武功好不好,我要报仇。”
万户衣叹道:“我现在都不知道能活几日,当我徒弟,会跟着送命的。”
玄亦断急忙站起,对万户衣说:“我不怕死,不过我不能死。拜师的事当我没说。”
万户衣一时气急,陈御风骂道:“你大爷个腿!”
玄亦断扁了扁嘴,说道:“我大爷生下来就没腿。”
……
小黄他们被安葬在了水池的后面,玄亦断沉默地坐在那里。
天空很蓝,水面清澈。
“大黄走丢了,小黄去找,小黄也走丢了,他姐姐去找……后来我找到了大黄……还有小黄和他姐姐……”
“后来他爹和他娘找来了,还没来得及和我说话,蓝袍人就出现了,然后……他们就被杀了。”
陈御风问道:“那蓝袍人为什么没有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