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楼四周的灯笼点亮了,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灯笼挂的地方不同,给人的感觉自然也是不同的:酒楼上的灯笼,人看着会有饥饿的感觉;豪门大院前的灯笼,会让人望而却步;灵前的灯笼,当然是白的,看得人阴森森的,尤其是晚上;而像忘尘楼这种地方的灯笼,则是女人看见了呸两口,男人看见了咽两口。
忘尘楼前走过的人们,大多会不由自主的扭过头看,恨不得目光能穿过砖墙、穿过门窗、穿过布幔、穿过那些色彩艳丽的衣服。很是有几个正人君子,目不斜视的走过,然后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返回来,低着头匆匆的进了楼。
苏小三看着这些人,打心眼里觉得恶心,骂了两句,从怀中掏出纸包,拿了一颗药丸忍着痛嚼的咽了,想了一想,又吃了一颗,然后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迤迤然的跨过了忘尘楼的门槛。
楼里的老女人涂着厚厚的一层粉走了过来,看着脸肿的不像脸的苏小三,捏着嗓子说道:“这位大爷走错门了吧?”
苏小三冷哼一声,牙齿漏风的骂道:“瞎了你的猪眼,是瑶瑶姑娘请我来的,赶紧的,带我上楼!”
那老女人还待说什么,苏小三厌恶的摸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然后,他到了瑶瑶姑娘的房里。
瑶瑶姑娘穿着极少的衣服,斜躺在床上,苏小三颤抖地走了过去,觉得自己这辈子真的是没有遗憾了。
瑶瑶姑娘娇笑了一声,指了指桌旁的椅子,轻声说道:“坐下,我有话问你。我让下面准备了些酒菜,一会儿我们好好饮几杯。”
苏小三闻言,便坐到了椅子上,摆了一个自认为很潇洒的姿势,头微微的歪着,一只胳臂支在桌子上,松松的握了拳,顶在耳朵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瑶瑶姑娘。
瑶瑶姑娘觉得胃里很不舒服,忍了忍,看着苏小三,忽然笑出声来,这一笑便停不下来,苏小三看得眼睛都直了,咧着嘴也跟着笑。
瑶瑶姑娘笑的更厉害了。因为,无论她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一个猪头被叉在了叉子上。
用手拍着胸脯,强忍住笑,问道:“吴老爷子说什么话没有?”
苏小三想了想,点头道:“吴老爷说,长安有远客,当以笑脸迎。”心下想道,这个比那个长安米贵什么的好听多了。
瑶瑶姑娘起身走到苏小三跟前,抬手摸在了他的脖子上,一用力,苏小三就翻着白眼,死了。
再也见不到二丫了,买的药……也浪费了。
瑶瑶姑娘站在窗前,冷笑道:“吴老爷每次传话都是八个字,你竟然给我说了十个字,不死都对不起你现在这张脸。”
苏小三做梦都想不到,就因为听了楼底一个人的一句话,自己便丢了性命。
“长安有远客,当以笑脸迎?呵呵,本姑娘就稳坐这忘尘楼,管你们翻天还是覆地。”
……
秋远客坐在忘尘楼对面的茶馆里,静静地喝着茶。对他来说,下午的事已经过去,既定的事情,何必过多纠结?不过,内心里,他还是刻意的躲着秋月明。一定要再问一下梅竹衣那个老混蛋,秋远客心里,竟然莫名的希望能听到他想要的答案,而他的答案就是,秋月明和他没有关系。
忘尘楼?瑶瑶姑娘?秋远客冷笑一声,虞枚仁果然没有闲着,乾门在长安的情报点,藏的真是深啊。要不是他采用了一些手段,收服了那个白衣女子,还真以为这个废物是个废物啊。
来长安前,秋远客便知道忘尘楼的存在,早早就安排了人盯着。
身边人最容易背叛,因为背叛你的人,只能是你身边的人,如果不是亲近之人,何谈背叛呢?所以秋远客谁都不信,只信自己。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秋远客喃喃说道,长安的风雨才要来了,想走,没那么容易。
对于虞枚仁,秋远客很不屑,也许曾经他威风过,但是秋远客依然不屑,在秋远客眼里,一个人有卓绝的武功却没有卓绝的智慧,就是一个笑话。
虞枚仁到长安,是他没有想到的。但是把虞改成吴,又招摇的包下一整座客栈,秋远客就明白了虞枚仁的想法,他这是在和江湖正道示好,但是又可笑的伪装一下,维护自己乾门教主的尊严。
虞枚仁到长安,是来宣告的,宣告秋远客的背叛,宣告自己的立场。当然,他更是来看戏的,秋远客心道,看戏?既然来了,还是上台来罢。
秋远客喝完杯中的茶,朝着忘尘楼走去。
瑶瑶姑娘的房间已经清理过了,灯光下,粉色的房间,满是暧昧的味道。
门轻轻的开了,那个胖女人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瑶瑶姑娘眉毛一挑,怒道:“滚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今晚谁都不能到这个房间。”
胖女人软软的倒下去了,瑶瑶姑娘戒备的站起来了。
秋远客淡淡一笑:“长安有远客,当以笑脸迎。”
瑶瑶姑娘忽又坐了下去,娇笑道:“长夜漫漫,有君相伴,小女子求之不得呢。”
秋远客摇摇头,冷漠说道:“好好说话。”
瑶瑶姑娘用手背抚了一下嘴唇,笑道:“秋长老果然人中龙凤,闻名不如见面。”
秋远客径直走到桌前,像苏小三那样的坐着,瑶瑶姑娘却是怎么也笑不出声了。
看了一会儿,秋远客淡淡说道:“除了人尽可夫外,你真的很不错。”
瑶瑶姑娘俏脸一寒,沉声说道:“声色之地,亦有清流。”
秋远客不置可否的笑道:“今天我来,只是想和你合作。”
瑶瑶姑娘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胖女人,没有说话。
秋远客面无表情说道:“知道你事情越多的人,越不安全。”
“怎么合作?”
“如果我所料不差,虞枚仁让你在长安盯着的地方,肯定是烟雨阁。我想要烟雨阁的一切情报。”
……
吴老爷喝了药,精神了许多。这个吴老爷,自然是乾门教主虞枚仁了。
秋远客猜的基本都对,虞枚仁来长安,实在是迫不得已。
因为,他知道秋远客的异心,可是却没有办法除掉他。秋远客说的没错,中毒是装不出来的,虞枚仁的毒,确实很严重,不过毒至心脉,自然是自己发现中毒以后伪装的结果。
虞枚仁太信任秋远客了,信任,往往代表着祸根。
当秋远客开始以乾门自居时,虞枚仁就知道,自己该做些事情了,好在培养的这批孩子长大了。
现在的虞枚仁,一点都不想惹事,可偏偏秋远客打着乾门的幌子,到处给乾门树敌。七年前是,现在依然是。
所以虞枚仁半遮半掩的来了长安,他要告诉整个江湖,自己和乾门很安分,不安分的,只是七长老,只是秋远客。他在长安,才能洗脱长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的嫌疑,这是很矛盾的存在,他在,才不会被怀疑。
虞枚仁来长安,是冒着风险的,不过,江湖已无叶之问,虞枚仁自问保命还是足够的,所以,他来了。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叫小翠的白衣女子,然后招了招手,小翠便走了过来。
虞枚仁往里边挪了一挪,拍了拍床沿,小翠听话的坐下。
拉起小翠的手,虞枚仁淡淡问道:“十七?”
小翠低声道:“十八了。”
虞枚仁叹了口气,说道:“很久以前养过一条狗,活了十三年,他们都说算是长寿了。”
小翠的冷汗,没来由的下来了。
“每个人都知道背叛我的下场,可还是有人要背叛我。”虞枚仁无奈的说道。
然后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盒子,轻轻打开,盒子里是一只很小的蜈蚣,小翠想要跪下,可是腿软的竟然站不起身来,想要说话,但是张开嘴,竟是发不出声音,恐惧,是可以让人瞬间变哑的。
蜈蚣从小翠的嘴里钻进去,虞枚仁叹息着说道:“把她关到边上的屋子,一日三餐不要少了。”
旁边那个叫巧巧的白衣女子,木然的点着头。乾门教里,大家都是知道的,这蜈蚣,会生生的在人身上钻出成百上千个孔来。
虞枚仁看着巧巧,忽然笑道:“巧巧最乖,不会背叛我。”
巧巧呆了一阵,然后慢慢走到床前,拉起虞枚仁的手,颤着声道:“我……乖。”
……
瑶瑶姑娘沉默良久,颤着声道:“背叛他,会死的很惨。”
秋远客笑道:“我可保你无虞。”
瑶瑶姑娘看着秋远客,心中竟然没来由的感觉到一种信任。
秋远客站起身来,推开窗户,看着繁华的长安城,背对着瑶瑶姑娘说道:“就凭我秋远客三个字,你就应该相信我。”
长安城,游人如织。
远处的灯火,和水光合在一处,恍若仙境。
瑶瑶姑娘也站到了窗前,看着远处的灯火慢慢连成了一片,叹气说道:“今年的第三场火了。”
长安城南的一条街,起火了,在夜里,看起来比烟花还要漂亮,火光照到的地方,像是傍晚时分夕阳照在回春堂上的那般,发着金黄色的光。
秋远客的脸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