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有咋样的大,肯定就有咋样的娃。你看这娃,咋跟她大一个样,欠钱不还,咋还理直气壮的?真真丢先人呢。”先生依然站在原地,一幅很无奈,又显得十分委曲地样子。
牛眼回头瞪了一眼先生,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没说。见那先生站在原地没动,也不吭声,独自一个跨出了一步也朝前走了。
“把他娘日咧,没钱就说没钱,就别让我羊给你家羊搭儿子么。既然搭了儿子,就得给钱,天经地义的事么。问人家要钱,不给算了,咋跟这娃一个样。”先生见牛眼已经走了,骂了一句,这才跟在后面走。
牛眼拧了头,看了一眼先生,还是没说啥。但是,从这怂货的表情上,明显可以看得出,他有点瞧不起这先生。心里想,就这点屁事,是动物跟动物之间的事情,人掺和进去,本身就不对。咋还拿动物之间的那点事赚钱,实在有点想不通。
“她大那人,我看是穷疯咧。没钱就算咧,也没见我时常向他张口要钱,只要一见我的面就骂,叫我生气得很。不给钱归不给钱,咋还骂人,骂得我这两年来心口里一直堵得慌。”先生跟在牛眼后面,仍然逼逼叨叨地不住嘴。
“看你这人,你也没费个啥,就那点事情,早该算球子咧。要,又要不来,还招致气生,划不来的事情。劝你还是早忘记了,这对你好,对漂儿他大那人也好。”牛眼边走边拧头说。
“把他家的,我也觉得不给就不给,关键他见面先骂我,还说我不要脸。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成了啥事情。他不让我自在,那我应该咋办,难道还得给你家人说好话。那好么,让我心里添了堵,我得让你家里人也不得好过些,也得把心慌慌地堵着。”先生一连串地叹声中说道。
“漂儿他大咋骂你呢?”知道先生心里委屈,牛眼笑着道。
“人家说,我有个球给你么。”先生语气很重地说道。
“就这么骂一句能咋的咧,你就当做了好事么,不给钱说明别家没钱,你咋还记着呢?肯定你还是见面先问人家要,要不然,骂也不能这样直接的。不给就不给,事都过去咧,老记着弄啥,这不给自己添堵么。”牛眼道。
“你这怂娃咋瓜得很,现在世事难畅得要不得,你咋想得这么容易。我那羊去年年头死咧,都是让她家的母羊给累死的。”先生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地样子,说话间透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那种味道,很无奈又无助。
“累不累,羊知道。看你说的,好象你知道羊的心思一样。”牛眼的话中含种挤兑,也隐含了一种对先生的瞧不起。
“看你这娃说的,羊跟人一样一样的。羊只是不会说话,心里也憋屈得很。说实在话,漂儿家的母羊也不球行,我羊给她家羊搭了十几回,总算给搭上咧。那个活呀,本身就不是一般活,可不把我家羊累球子的。”先生说这句话时,带有了一种非常后悔和遗憾地表情。
牛眼这次没说话,只拿眼又看了一下先生,突然觉得这时的先生,并不如未见到漂儿前时的先生。这先生不仅心眼小,对世事的看法也过于有点世俗,白活这长时间。倒不如干枣二伯这人,知道节俭过日子,总盯着那么点小事计较,肯定弄不成大事的。于是,又瞪了先生一眼,步子稍快了些。
“后来,我家那羊,可怜家的,之后再也没给别人家羊搭过儿子,没多长时间就死咧。你说说,那是不是几块钱的事情?这不仅累死了我的羊,关键也断了我的财路。知道不知道,一滴精十滴血,一滴血十把草,你看看这活累不累,你说说,我说的这些到底对不对?”先生越说越激动,好象受了几辈子的委屈似地。
“你说羊搭儿子的事,就说搭儿子的事,咋又胡拉被子乱扯毡地,咋就拉扯上了精呀血草呀的。”牛眼冷冷地笑了一声,干脆绷紧了脸皮,沉下一张不咋高兴的脸面说道。
“看来你这娃还碎球子咧,也是的,给你怂说这些,你啥也不会知道,给你怂娃说不明白。”先生有些不想理牛眼的样子,因为牛眼根本不理解先生。
“哈哈哈”一声长笑后,牛眼又“嘿嘿嘿”地笑了几声。
“嗳,把他家的,这怂娃。你知道不,没钱就没钱,不给就算了,我也是这想的。关键她大还骂我,说我不要脸,靠羊吃软饭呢。你说说这是个人话吗,还说凭啥给我钱呢,是我家羊糟蹋了他家的羊,还没找我这个狗日的麻达呢。”先生说这话时,明显委屈得有点哽咽一般。
牛眼这才觉得,有些事情确实他不懂,也许这先生说得对。于是,笑了笑,这才说了一句:“事情过去就过去咧,再别想它了,该把自个日子咋样过好就行。想了没用,要时不给,不给还遭人骂,划不来很。我看这事,算球子咧。”
“不是的,给你娃多说说,让你娃也听听。你看看,这世事,咋都成了这怂样子咧。把我当时气得半死,我说咋成这怂样子,穷得连个脸都不要了,纯粹颠倒黑白么。结果人家还批滴批滴地,说再来要钱,非要捶我狗日的。”先生有点很伤心,稍稍停了一下。
“贼你的个妈呢,这都是些啥怂玩意么,猪狗不如的东西。他娘卖B的东西,真真地不要脸么。并不是我想让漂儿帮我要一下,只是想让她知道,她大那是个啥怂人。你看见了么,漂儿就这样对我,这一家人有啥区别呢。”先生满嘴的白沫子,扬头朝天空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
“甭说咧甭说咧,这事过去就过去哩,咋还计较啥?活了一辈子,咋这点事老放不下。你让人家漂儿知道了,又能咋的,只是一时生些气受,你不也被她那几句话弄得,不是气也更大了些么。话说回来,人家毕竟是父女关系,咋能向着你说话呢。”牛眼见先生的样子,又说道了一些。
先生摇了摇头,没说话,也不看牛眼,把头慢慢地低了下来。
“让漂儿给你去要钱,我也不知道你这是咋想的。还想让漂儿知道他大到底是个啥人,人家漂儿胳膊肘咋能向外拐呢。不是我说你,把心放宽些,别想得太多。你得反过来想,他家没钱,太穷了。为啥就太穷没钱,要想些原因,有钱能不给你。”牛眼见先生不再说话,又进一步地劝先生说道。
“就是么,过去就过去咧,慢慢就忘记咧。今儿个看见他女子,就顺便说了,本不想真就要的。可你看看漂儿,那个球姿式,想着就来气。”先生这次说话语音明显放低了不少。
“你看看,漂儿他大跟你相比,不管咋说,你还有个公羊,多少能挣点钱。他家拿啥挣,你只想着比他家还强,这不就行了。”牛眼一席话,多少有点味道。虽然申村人都说,牛眼这碎怂有点粘乎,这时还是说出了一些道理。
”我家羊给他家羊搭儿子的事,原本要了几次,话说得难听,两人都结了梁子咧。真想就这么过去哩。谁知道,有一次她大那怂人,路上遇了我,我好心问人家去哪里呢,结果人家张口就说我,管球他到哪里去呢。你说说,这还算个人不?”先生虽然心里有气,但说这话时慢慢地,并不像先前那种样子,只是气呼呼地。
“甭说咧,甭说咧。你这人呀,看来心里老搁不下个事。这才多大点事,让人说就说去,咋的。不管咋说,你不是还有门手艺,能看阴阳呢,比别人强多了。像你这样的人,更应该见识多些,还为这点小球事情耿耿于怀的。”牛眼进一步地劝说道。
“娃,人活一口气,你再听听他大咋说我的话。说不想跟我这个靠吃软饭的人说话,还说我家祖宗八代都是吃软饭的货。倒弄得我没了办法,忍了气,谁知人家得寸进尺,步步紧逼着骂。说我是个驴怂,有啥了不得,想呈球个能、扎球个势地。”先生这次很平缓地说道。
“好咧,好咧,事情已经过去咧,咱就不再想咧,想咧就着气,还不如不想。”牛眼进一步说道。
“我到底招谁惹谁咧,我靠的是正当事情。听了她大当时骂我的这话,我都想哭。我的个妈呀,咋能有这样的人呢。实在忍不下,我回了一句,说他个羊杂碎日的,才是真真的一个不要脸的东西,结果人家便让我试火一下。”说这话时,先生明显又来了气的样子。
牛眼回看了先生一眼,笑了笑,这次并没说啥,继续走他的路。
“人家挽了袖子准备打我,我一看架式不对,扭头就走。你看看,这人利害不利害,人家还追上来骂,说再要钱的话,他让我到时叫他爷都来不及,会弄死我咧。你看看,这叫啥世事么。驴怂张狂得了得,你没看那种球怂式子,真想把我锤子咬了吃么。嗨……”先生说完后,叹了口气。
牛眼这才停了一下,和先生并排走在一起,又扭头看了一下先生,还是没说话。
“想起来就窝火,他大那怂人,也不想想自个,本身理亏呢,还那样弄事,放在谁跟前,谁也不会咽下这口气的。不想今儿个遇见了漂儿……就是想说一说,也顺便给她大带个话……我么,吭吭,也不是啥好惹的人……我要让她大知道,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活得挺自如的。”先生叨叨个不停,说一句稍停一下,停时偏要拉一下牛眼的胳膊,意思让牛眼专心听他说话。
“甭说咧,甭说咧。就当没这回事,你心里不就畅亮咧。想到了,就烦,就气,何必呢。把这些说出来就说出来咧,不就心里痛快了些,痛快了就马上忘记了那些,你人不就精神咧。好好活,好好把自个事情弄好,比啥都强。”牛眼笑着插了一句。
“嗨,看你这娃,这一说还让我心里怪舒坦了些。你这娃样子,长得就很特色,今后一定会有出息的。凭你说的这些话,我还有点佩服。没想到呀,没想到,这娃能行,这娃能行。不过,咱还活着呢,漂儿她大年前就没咧。”先生又说了一段子话。
牛眼听了这话,心里就又来了些气。人家漂儿她大已经没咧,咋还说这样的话,这是个啥人。于是,他加快了步子朝前走,心里想,真不愿理式这么个怂人才对。
先生见牛眼这个样子,这才停了说漂儿家的那些闲话,似乎立即被他忘记了一样。紧跟了几步,又问了牛眼其他一些事情。
牛眼为了照顾先生面子,并不想把事情做得过,因此先生问啥,他就回答些啥。
两人边走边说,马上就要到了村口处。那先生不再说话,立即恢复了那种只有阴阳先生才具有的一种样子。
牛眼低头细细地想了一下,觉得先生说话有理也没理,有趣又显没趣,心里并不再意这些事情。突然间认为,人老了,上点年纪话就多,爱说就说,也没啥不对的地方。即使他再说些乱七八糟地的话,他也不会介意。是人就得说话,但牵扯到了自身利益问题,凭啥不说,虽然知道有些事情说了,有时候等于白说,但不说心里老是堵堵地,还不如说了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