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相遇是在赛里木湖,这个地图上很难找到的高山湖。
湖水如一块蓝宝石般通透,浪击打在岩石上,让人有种落泪的冲动。这里没有西北的感觉,没有书上写的一叶古城万仞山,没有沙海浩瀚无垠,历史上细君、解忧两位公主当年便是远嫁到这里,千百年来,似乎还听到幽怨的琵琶声,婉转缠绵,情丝不断。
得之带来的书上叫这湖——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
名字浪漫而忧伤,当时的叶得之没有想到这是一段纠缠的开始。
那时是七年前,叶得之只有二十岁。
二十岁的得之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将往何处转向,她也不知道自己将会遇见什么人,那时的她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想想也只不过是七年前罢了,那时的梁静茹刚刚出道,没人想到周杰伦会红得发紫,朴树的花儿们已散落在天涯……
那时候叶得之已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别人都说她是文华大学最出色的学生,会有光明的前途,二十岁女生该有的一切她都拥有,钻石般的面孔,玫瑰色的笑靥。对,还有聪明的头脑。
二十岁,那时候,也曾发自内心地笑过,也觉得自己的笑容可以该变世界……
二十岁时觉得缘份奇妙,却不知命运深浅。
二十岁那年,因为遇见一个人什么都改变了……
二十岁的得之有一次远行,几个朋友开车一路向北,赛里木是他们的最后一站。
任何人的相遇可能都是有预兆的吧,那天她的心微微酸痛。
他们遇到了另一群人,个个年轻高大,有一个甚是英俊清朗,从那辆Land Rover上跳下来,像一只敏捷的豹。
得之听到,他们叫他卫家齐。
于是得之跟这个名字纠缠了七年。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日的情景,那卫家齐穿件白色T恤米色裤子,一张好看的,含笑的脸,眉眼英气,在湖边临风而立,挺拔强劲,她偷偷在心中喝声彩。
他跟她说,“你知不知道这花朵叫什么名字?”
得之在七年后才知道,那花叫解忧。
有点凄艳的名字,何以解忧,何为解忧?
年轻人总是热络又投契,他们很快熟识起来,那时大家的样子都惨不忍睹,从西藏下来的得之那群人更是狼狈,个个面孔黑红,嘴唇皲裂,形象全无。
他们在湖边过了一夜,七年前的赛里木湖,湖边的民宿还没有现在那么多,十几人待在一个大蒙古包里,喝酒打牌,半夜不睡。
是夜,得之走到湖边,半夜的风让她有点发抖,于是她张开双臂……
那晚的月亮很圆,以至于得之后来总是说,再没见过那么美的月色。不知道几十年前的月亮是不是那样?无尽幽怨,无限感伤。
卫家齐便是在那样的月色下看到精灵一般的得之,心中某个角落被微微触动,霎时变得柔软。
得之发现了他,轻轻问:那是朵什么样的花?
他轻笑,“那也许是从心中开出的花吧。”
从心中开出一朵花,于是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年迈的哈萨克阿肯在毡房里唱着那首古老的歌,“总有一个人,你要为他流尽一千滴眼泪,当你落下一千零一滴眼泪,你便可以忘记这个人……”
声音犹如天籁,从心底飘到天边。
传说中的爱情是少年相见,道一声再见就在天边……
第二天,卫家齐那群人一早就出发,连再见都没有说。
回到自己的城市,已是夏天的尾巴,得之回到自己的世界。
不知道别人的二十岁都有怎样的难忘回忆,关于那场相遇,现在想来,有点黯然。
现在不住觉得自己孤独,谁说孤独让人美丽?
太多人为孤独付出了代价。
太多的人寂寞难耐。
后来还时常做这样那样的梦,醒来时枕边湿凉一片,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记,可是她做不到,好像小说里面为情所困、为爱挣扎的主角们撕心裂肺的说,“我没法子,我没法子……”
叶得之也没有法子,她没法子忘记。
得之毕业进到一家著名的公关公司,还记得面试的时候,考官从一大堆简历中抬起头来,“咦,叶得之怎么是你?”那是个姓程的年轻人,是她大学时的师兄。
师兄诧异“叶得之,他们说你去了美国……”
得之只得笑,侧着头抬起眉眼。
曾经有个人说过,她侧着头抬起眉眼时,有种震人心魄的力量。可是现在,只是勉强,叶得之灵气尽失,不似从前。
上班,下班,服侍老板应付同事,见客户看电脑,乏善足陈……
每年公司都会有新人进来,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思维在相信与不相信之间摇摆不定,让她想到了当年的自己,那时候真的是年轻,不知道前面的路有多漫长,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艰辛。后来统统明白,那是因为付出了昂贵代价。
有时候抱怨自己生活寂寞,所谓寂寞,不过是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分分和合,而你完全置身度外,如此而已。
有朋友嘲笑爱情,说那是烟云。
得之却说,一切都是宿命。遇见谁,在那里,对或错,我们无从抗拒……
这世界太多相爱的人已分开 却将错爱的陌生人拥入怀。
寂寞足够吞噬一个灵魂,仿佛烧到指尖的烟……
得之不是无人追求,她惯性的拒绝,她说,我只是在等那个让我奋不顾身的人。
她的二堂兄叶仰之总是嘲笑她,“那么多青年才俊,没一个让你再次奋不顾身?”
她难得的文艺腔,“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叶仰之嗤笑,“呦,开始标榜自己读过诗经啊。”
可是真的是那样,那些人都是很好很好的,所谓的青年才俊,儒雅,优秀,无比妥当,可是那些人都不在她的心里,有本小说上说,如果你真的遇见过那个人,那么其他人都变成将就,她不愿意将就。
叶仰之难得的正经,“小小,每个人怕是都得伤筋动骨的爱过一回,可是那次还不够吗?你还不疼吗?有些事,别太执着才好。”
七年了,所有人都没有忘记。
上班的日子过得平板无聊,有时候跟女同事聊一两句八卦,她们都说叶得之是十分的冷幽默。从前,从没有人说叶得之幽默,现在,她是行内有名的火爆,不知说出去她的同学们会不会相信。
那日她们那组照例加班,因为一家知名的拍卖行要在本市举办展览,因为是国内第一次,策划案几次修改对方都不甚满意,整组人马好像是卧龙基地的熊猫个个都是黑眼圈。今天好容易准备妥当,每个人已经是看到电脑就恶心。
加完班已经是九点,这个时候,小朋友们已经上床睡觉,可是有些人的夜才刚刚开始,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路两边的灯,微微有些睡意,还记得卫家齐喜欢在山上看灯海,轻轻把她拥进怀里,好像一手就可以握住这些世间繁华。
这个时段的调频清一色的音乐节目,歌声里是简单的快乐,显浅的痛苦,让人想起自己的二十岁,仿佛带着青草叶上的一滴露珠,异样的甜香。
回到家,肩膀总有一些微微酸痛,有时在得之想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 也许是因为自己害怕寂寞,害怕再一个人的时候面对碧海青天夜夜心。
闲暇时光她喜欢在SHOPPINGMALL里徘徊,没有人认识你,肆意的这样走着走着,仿佛可以忘记一些东西。 或者是在健身房里面挥汗如雨,那种接近虚脱的疲惫,让她觉得满足,觉得自己还有一点事情做,可以忘得快一点。
可是真的可以忘记吗?七年够不够漫长?
去年得之又去了一次新疆,变化很大,渐渐找不到七年前的感觉。酒店12楼的房间,被子和枕头都是整洁的气息,得之将身体缩在大床上,回忆一点一点的沉淀。有时她真的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有时做梦,有些人有些事依然清晰。
那年,他们在乌鲁木齐只待了两天。
这个离海洋最远的城市干燥而灼热,得之一群人在夜市上大快朵颐,几位男生吃的手指缝里都淌了油,得之找到旧时侠女的风范,大杯喝酒,大块吃肉。
几杯下肚,眼神渐渐迷蒙,正在这时,听得有人惊喜的大叫,“太有缘了,又遇到你们!”
得之抬眼,只见一年轻人,高大英俊,眉宇间有股卓然的气质,得之记得这人叫卫家齐。
这三个字,于口中兜兜转转,平仄用尽,似一根羽毛,于心底柔软处落下。
得之那样恍惚地望着他,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傻笑,朋友们一起喝酒划拳,已有几个支撑不住,却还没有尽兴,卫家齐对得之说,“我们去走一走。”
她忙不迭从座位上跳起来,不理那群自顾自的醉鬼。夜市的摊位上尽是照明的白炽灯,看来很普通,却在这夜色里显得无限暧昧,人们的脸在这样的光影下都有点模糊不清。
她问他,为什么来这里?
他扬眉看着她,“只是想看风沙呼啸过大漠。”
得之却道,“其实什么比得上这尘世苍凉……”
他却深深望着她,眸子宛若暗夜星光,眼光深不见底。
她跳开,跑去买维吾尔人做的冰淇淋吃,用舌头狠狠地将糖霜卷到口中,浓浓奶香迅速在口中扩散。
不知不觉夜市的热闹已在她们身后,她对他说,真好吃,他笑,指了指她的嘴角,她伸出舌头去舔,只这样一个小动作,已让他的喉头一紧,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俯下身来吻在她的唇上, 她甚至闻得见他身上清新的剃须水味,以及清凉的薄荷香气……
一时间她忘了反应,脑中一片空白。
他不知自己是为了什么 ,她亦不清楚。
最后他终于放开她,轻声说,“真的很香。”
回忆很美,美的像是梦一样。
这些场景有时候会出现在得之的梦里,可是醒来却依旧是巨大的寂寞和空洞,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是虚空。他的味道,他的眼神,他说话的语气,他的一切一切,她都抓不住,甚至在清醒的那一刻,她都怀疑那一切是不是都是自己的想像,这一切甜蜜,哀伤,酸楚,以及最后无止境的痛苦,从来不曾出现过,一切都只是她的想象。
真奇怪,最后那么伤痛的日子,心仿佛天天都在滴血,她居然从来没有梦到过,从来也不曾想起,恐怕是因为从来也没有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