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葛大人新得了上好的云雾,本官也是嘴馋了,特地冒着脸面前来品尝一二,还望大人不要见怪啊?”
赵禹嘴上这么说,然而身子却仍是傲首负立的不见丝毫冒昧抱歉之意,几步之下,已然稳然坐于书房一侧的深褐色雕花木梨椅之上,抬眼悠悠的望向还保持着迎接姿态僵硬身滞的葛穆。
葛穆自知这赵禹来意,不达目的怕是不会轻易罢休,于是心中微叹了口气,摆正姿态,叫那小厮去备上一壶新到的南岳云雾茶。
自己也只能坐在凳椅之上,一面陪同,一面再找解决之法...
“葛大人这新得的小玩意儿倒是不错,看着很是新奇...”赵禹忽然出声。
眼神望着那桌角上的一尊木雕,目光深沉而不见底,嘴角勾着一抹异样的笑,佯装毫无所知的赞叹道。
葛穆见他果然是为了木雕而来,不由得心中一紧,但他故作不知,自己也没必要点透,于是便爽朗的笑道:
“内人闺友所赠的小玩意儿罢了,见它功法雕刻的细致便想来与我把玩观赏,算不得什么贵重物品。若是大人喜爱,下官便赠予大人,也算是作了回伯乐,圆了这木雕的美意。”
他这般客套的说着,但赠...是万不能赠的,至少,在明面上不能!他也确定这老匹夫断不会收。
毕竟...这东西本就他赵禹暗自送来的,要是还的不和时宜,这头顶的乌纱帽丢了是小;如若是再被倒打一耙,参上一本,安上意图谋逆的罪名,这后果可就难测了。
果然,他说——
“葛大人言过了...”赵禹淡淡一笑,摇头拒绝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既是大人的夫人所赠,还是该爱惜的好,本官也不是那贪小便宜之人。”
“倒是下官唐突了...”葛穆歉意一笑,随后道:“下官受教,定会将这木雕配上锦盒,好好封存。”
“锦盒倒可不必”赵禹接过小厮奉上的新茶,轻拖茶盏,用茶盖轻轻伏过热茶上空的氤氲雾气,吹了吹后轻轻抿了一口,继续道:
“既是精致之物,当摆在眼前处,日日观赏不会亏待了这些匠心大作才是啊~”
“下官其实更善于存储,而非欣赏,怕是要拂了大人美意了...”葛穆斟酌着开口,却见对方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意有所指——
“欸~葛大人说笑了”赵禹放下茶盏,扭头深深凝视着他:
“存储无人不会,但美目赏析却是难得。匠人劳苦,费力心神所制得的锤凿之物,若是单单被埋没于方寸尘土,怕是会寒了人心呐~
若是一直无人赏识体恤,那匠人便无处可去,万一伤情悲古,怒由中来,为寻伯乐而中伤庸人...可就不好了...”
见葛穆脸色微变,赵禹瞥了一眼后继续劳心‘劝’道:
“葛大人十年寒窗苦读,也可谓是百纳海川,自当文采斐然,如今身居高位,则更应体恤那些劳心劳力之人呐~”
“在下不过一介布衣,幸得先王赏识,才有幸坐上这吏部尚书之位,哪能算什么身居高位,不过是为报大王恩德罢了。”葛穆连连摆手,沉声道。
对于这赤裸裸的威胁,他真的算不上脸色有多好,渐渐褪去血色的面孔又慢慢转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
他早有察觉这厮心思不正,却不想竟真有胆子敢在明面上说出来,莫非是有什么必成的把握?否则怎敢在天子脚下如此造次!
“葛大人谦虚了...”赵禹悠悠道:
“大人文采超逸,能力不俗,必有位重臣之望,何须妄自菲薄?”
接着他起身漫步拿起那尊木雕,置于眼前左右观赏查看,随后又放在两人之间的木桌之上,抬眼问道:
“就像这小小的木雕之物,本不过一件赏玩古件儿罢了,然而韦大人却从中勘透了一迹历史痕迹,一时间不由得感慨万分...
葛大人可知他所感何物?”
“......下官不解”葛穆装糊涂道。
然而心下却是一惊——
韦大人...礼部尚书韦未宸!
他竟何时也投靠了这个老匹夫......
“这样啊~”赵禹闻之点点头,却也并未生气,只是轻笑一声,好心的解释道:“他说这所雕之景,乃是武王伐纣之时,而后又惋惜一叹...”
“感叹这世事无常,明明一位很有治国平夷之能的才干,一朝身死却背上千古骂名...
千百年来,对殷商的误解冤骂更是只多不少...每每想起,韦大人便时常痛心惋怜...
但成王败寇,自古皆是如此。一朝城破朝灭,为正视听,编造几个罪孽也不是什么孽事,史书掌握在胜者手中,人们所记住的,只会是书中的千秋。
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被点名的葛穆一怔,接着干笑几声,回道:“赵大人所言非虚,下官知晓...”
“然下官一介文人,不晓战事人心,恕在下实是不能理解...君主贤德、国家安好、百姓富足,此非幸事?”
闻之赵禹毫不意外的一笑,而后畅言道:“这天下再好,也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好。”
“上成的佳肴,大人不享,自有鼠辈窃之,届时屋漏偏逢,谁人又会在意?”
葛穆见此,便也直言道:“王上圣明,众望所归,孰敢与万民争?倾盆覆雨,淹死的怕不只是雕鸸。”
右相赵禹却只是轻嘲一声:“一代昏庸暴君,谁敢敬奉?”
葛穆大惊:“大人这意思...”
赵禹却一边把玩着茶盏,一边悠悠道:“雄鹰狮虎,凶猛异常,却也忧软腹幼儒;蝎蛇阴毒,却命丧身下七分;龙王贵为神邸,却仍惧污劣恶语...”
“况且肉体凡胎,岂能......”
赵禹不再多言,接下的言语,他相信葛穆也心知肚明,随后直言道:“葛大人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如何抉择。”
但葛穆却仍是缄默不语,眼眸低垂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或是在...逃避什么...
“呵~”赵禹低笑一声,也不管他是否回应,只是一边品着茶水,一边兀自夸赞道:
“色绿香浓,茶雾缭绕,味香醇厚,形细秀丽,不愧是南岳高山的云雾新茶~”
“不过也应当是品新茶,才能色香味醇,唇齿留香,久之回味无穷...是味好茶!
本官既已吃尽了云雾,便也不在多留...
不过还是奉劝大人一句:
应使新茶换旧茶,莫得空杯对旧盏啊~”
言罢也不等身后人如何反应,径直阔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