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纪英不禁小声说:“你怎么样?你......”
宋川白食指抵在嘴边,眼神流水一样轻轻转过来瞟了他一眼,说不清是什么神色,但此刻并没有什么恶意。
纪英噤了声,但陈桐生耳力一向好,这个时候更是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身后的宋川白身边,连带着纪英说到话也格外能引起她的主意,她立刻侧了头,问:“怎么了?”
“我们现在没有马匹,只能依靠你分辨最易走,最安全的路。”宋川白自然地接口道,语气平稳的让人完全察觉不出来他有事:“拜托你了,桐生。”
陈桐生点点头,随即又想起在风暴中宋川白可能顾不上来看着自己,于是应了一声好。
三个人在风暴中一点一点的前行着,这个时候陈桐生几乎将自己的直觉能力发挥到最大,本来在荒原上就要靠地图前行才最为稳当,此时又被卷进了荒芜之地,地行有了极大的变化,眼前又被风沙障目,看不清楚,这能凭直觉前进。
陈桐生皱眉道:“纪英,你进入这里不止一次,你难道没有应对的方法?”
纪英脸都皱成一团,几乎要破口大骂,勉强压抑着性子道:“我没遇过这样的情况,都是走的安安稳稳的,谁知道一碰上你们就出这种情况!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宋川白与他离得近,低声说:“你之前是不是与你口中所说的那个主子,是一起来的。你并没有单独走过?”
纪英一张嘴就感觉满口的沙土往嘴里贴,拿袖子捂也捂不住,使劲看他,即便是在风沙满眼的情况下,定睛望去,也能清楚的看见他几乎是一身的血,那些刀子似的风全刮在了他身上,一点儿没漏的,
宋川白脸色却并没有什么变化,纪英不禁在心里笑了一声,道:“果然。”
宋川白疑惑的看他,纪英便道:“自己走过两次,也没有,咳咳,也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这就出问题了,本来还指望着纪英来给他们指路,谁成想他的经验也泛泛的很,并且这一次的问题,他一回也没碰到过。
“桐生,”宋川白忽然:“应该要来了。”
纪英:“什么......”
未等他把自己的疑惑问完,卷地风沙忽起,啸然一声,接着陈桐生猛然转身,刀锋旋过她身后两人头顶,滚烫的血在两人头颈后乍开。
咕噜噜几声,纪英抹了一把脑袋后面的血,闻到一股腥臭混合着异香的味道,让人初闻作呕,却忍不住想要再问。
陈桐生抓出他的手,道:“是有飞光的味道吧?”
宋川白点了点头。
纪英不高兴地把手抽回来,问:“候爷也能感觉到这些怪物来袭不成?我为何就没有感觉。”
宋川白弯腰去看地上的怪物尸骸,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接着道:“我是算出来的。我也感觉不到,若不是桐生,也教它们偷袭成功了。”
“算?”
“算。”宋川白道:“根据方才两次被袭击的时间间隔算,只是猜的,但没想到猜准了。”
地上扭动着两截被砍断的躯体,并不像一般的野兽之类,反而是看起来黏乎乎的,黏的是血,长着凌乱的短毛,看不出头眼,也分不清哪里是前后。
“应当只是砍下来它身子的一截,”陈桐生道:“还是抓不到它们。”
两人配合的非常好,宋川白擅长谋略和计算,而陈桐生则负责围截与斩杀怪物,这两个人之间虽然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亲昵,起码并不像一些男女一样腻腻歪歪,但很明显,两人之间有着他人不能介入的屏障一般,自然而然的亲密感,相互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话语,也没有多余的猜疑。
纪英啧了一声,他觉得不高兴,这两个人一开始出现在他面前,就让他觉得不高兴,他们之间的关系,超出了纪英以往见过“陈桐生”与阳和侯之间的关系。他为自己的姐姐感到不忿,一样的面貌,一样的开始,为何她就要遭受那样的结局?为什么那个阳和侯就那样冷血?
但此时这样的小情绪也不过是瞬间在心里一过,也没有人会去注意他这些小心思。
陈桐生拿剑拨了一下地下的玩意儿,三个人便绕开那玩意儿继续前行,纪英发现很有意思的是,在陈桐生方才转身过来,和抬头时,宋川白都刻意的绕开身子,让自己尽量呆在陈桐生的视线外,或者借用纪英来遮挡。
很明显,他不希望被陈桐生发现自己受伤,纪英又啧了一声,不悦的垂了头,余光瞥见脚边什么东西一闪,下意识一脚踩住,血液咕唧喷溅而出,正是方才扭动的那玩意儿。
纪英骂了一句:“什么东西!”
他又抬了头,道:“这东西就是冲着候爷你来的,它经过我的脚边都直接穿过去了。”
宋川白一个阻止来不及的表情,颇为无语的看了他一眼,纪英又生了作死的心,恶意笑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方才你们也感受到了,我一个人站着,什么事没有,这怪物又是袭击桐生,又是袭击你的,尤其是候爷你。成了累赘,还不让人说了么?”
宋川白吸了口气,陈桐生便道:“那你也太不招人喜欢了,连怪物都避着你。”
纪英怒道:“你,这是一回事么,这种喜欢也并不让人稀罕吧!”
“哎,这就不是稀不稀罕的问题了,”陈桐生说的很认真,道:“你就是想,也办不到啊,这分明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宋川白那口气又徐徐的吐出来了,也不看纪英,但纪英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这厮的扬眉吐气。
“......”纪英总算领教了陈桐生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在宋川白面前那就是一个眼盲心瞎,偏的没有道理可言。
他恨恨冷哼几声,脚下发力将那怪物给碾的扁成一团,才算发泄完,抬脚跟了上去。
根据宋川白的时间推算,几乎在每一次怪物来袭前,陈桐生都能提前做好准备,于是尽管这些古怪生物都来势异常凶恶,但总能被陈桐生给拦截堵住,一路走下去竟然也是有惊无险。
但纪英偷看宋川白脸色,却发现他脸色愈来愈凝重,此时他担心的问题当然应该有很多,比方说还要走多久,前路如何,以及怎么出去,但只要看到他的脸色,就能够确定,他的凝重表情,是来自自己那一身的伤口,与淋淋不断的血迹。
他脸色发白,整个人都像是脱了力一般,微微张开口喘息着,嘴唇都失了血色,但在这种情况下,宋川白的脊背依然挺直。一旦他的动作出现异常,一定会引起陈桐生的疑心。
宋川白闭着眼呼吸几下,道:“桐生,时间变短了,小心。”
纪英在听到宋川白是靠计算时间来提醒陈桐生的之后,他自己也在心里计算着大概时间,但却没有察觉到宋川白所说的时间变短了,心里不禁疑惑的一动。
宋川白垂着手,食指一下一下敲击在身侧,纪英也在心里默算着时间,就在纪英心里还有两转的时刻,宋川白忽然抬眼道:“来了。”
在风暴之下,一个庞然大物从风沙后逐渐显露了身影,它在此刻是那么安静,几乎连风也停止了,只有沙尘轻轻的,无所依托的悬浮在半空,而它也是缓缓的,不引人注意的,慢慢升起,如同一块静谧的磐石。
三个人猛然站住了,陈桐生全身绷紧,好似能听见血冲刷过自己的血管,轰隆隆地穿过耳内,因为注意力高度急中,在此时,耳朵伤口上的疼痛一点也感觉不到了。反而是突然的,宋川白轻轻摸了摸她流血的耳朵,陈桐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宋川白的手指隔着一层薄绸子在擦拭她流下来的血。
他又站到了她的身后,问:“伽拉的记忆中,可出现过这样的东西。”
陈桐生的眉毛皱在一起,大概是她自己的体温在作战中不断升高的缘故,此刻宋川白隔了绸子的手反而显得温凉,让她觉得很舒服,不禁往宋川白手的方向蹭了一下。
伽拉的回忆到达她脑海中后,实际上大部分是纷乱而无序的,像很多断人生杂糅在一起,心态的变化也非常快,并且因为前后记忆无法完全连接上,连陈桐生也无法理解,她的想法究竟为何改变,又为何会出现这种想法。
而伽拉在荒芜之地的那一段记忆就更加迷蒙杂乱了,那时候就连伽拉自己都处于依靠本能作战的混沌期,满脑子除了吃睡都是千蜃,怪物在她的回忆里,甚至都只有模糊的轮廓。
陈桐生眉头都拧在一起了:“没有。她记忆里没有。”
宋川白道:“那你看它呢?不用考虑我们,你对它如何?”
“打的过,但是......”
但是怎么可能真的不考虑宋川白和纪英?
纪英她现在也不过是出于善心与那么一点责任心,以及纪英对他们来说有用,该保还是要保,但若是局势所迫受点伤,只要不丢命,对陈桐生来说,那都是没办法的事。
可宋川白一点差错也不能出,从她进入阳和侯府到现在,她连宋川白一次受伤都没见过。
而且他这样娇气的人,应当也是很怕痛的吧?
陈桐生想起那个在白雾里,一身湿漉漉,朝自己伸手要抱抱的玉娃娃,心里忍不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