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厌恶。
相对的,青年随即明白过来这个千蜃在她心目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不是恋人,师兄妹或者任何一种世俗间常见的感情,而是伽拉已经将千蜃视作了无可亵渎的,轻易不可触碰的存在。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发现青年与其他女子厮混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明目张胆的吃醋或者教导,而是选择了将自己的情绪伪装起来。因为在伽拉的意识里,自己并没有去干涉千蜃生活的权力,她甚至认为自己不配参与进千蜃的生活,只充当着跟随与保护的角色。
于是在伽拉提出要带着青年回到故土时,处于对千蜃的强烈好奇,青年答应了。
青年坐在火堆旁暖着手,问:“那你的族人呢?”
拨着火堆的伽拉明显愣了一下,说:“应该已经迁徙到离我出生山穴很远的地方去了吧。”
“你也不关心他们。”
伽拉脸色明显沉了一下,垂眼继续拨弄着火,把上面烤着的兔子翻了个面。
一路走来伽拉多多少少跟青年解释了一番自己部族里的事情,他知道这些部族是带着疯病逃亡的,可能逃离故土后恢复了,也可能疯的人太多,散在半路,剩下的人融入了其他民族国家,都是有可能的。
但这些都不在伽拉的考虑之内,若不是当年千蜃的第一任代替者庇护,她根本不会管那些人,不会保护他们逃离怪物聚集的出口。
在不断的翻山越岭后,青年逐渐感受到伽拉故土的不同。
眼前的景象在极其诡异的变化与组合着,可能远远的能同时看见雪峰与翠山,荒原与遍布泥沼的雨林相接,荒芜与勃勃生机同时显露在这片土地上,早春与盛夏交替,令人只觉荒谬与愕然。
这是一个完全背离了外界四季规律的地方,其中有什么诡异的怪物横生,这么一看倒也不是太令人惊讶的事情了。
而更令青年疑惑的是,在他的认知中,明明向北去还有足足两国,才有可能到达伽拉口中所说的蛮荒之地,但只是在跟随伽拉度过了一条雾气弥漫的长河后,便突入无人之境,自晨光破开雾气之时,突然发现了眼前景物的变化。
青年便很是奇怪,伽拉口中的故土能够在如此怪异,怪物横行的情况下依然保持隐秘,外界几乎无人知晓,恐怕主要原因并不是距离繁华之地过于遥远,反而是与伽拉口中诡异的怪物与天然的奇异力量有关。
青年不禁想起许多关于无人之境的传说,里面存活着早已消失的各类奇异生物,有人信誓旦旦写下传世的书信,讲述他见过的顶天立地的恐怖巨兽,与会移动和呼吸的山脉,却被认为是志怪小说。
也许是真的,只是有些人进来了再也没能出去,有些人出去了,便也再没有找到进来的路。
青年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认路的?”
伽拉愣了愣,随即微微一笑说:“如果你是在此出生的,它会自己来接你。”
这是伽拉在之前返回时发现的奇异之处,哪怕她从同一个地方出发,按同样的路径行走,回到故土的时间都是不同的。但伽拉只要走近了那条雾气弥漫的河,就知道自己找到了入口。
她也曾有想过要与好奇的外乡人同行,但与她前去的外乡人,要么在过河的时候疯了,要么无缘无故走失,最后伽拉发现他们尸体时,大多已经被咬的残缺,难以辨认脸部了。
但青年身上有千蜃传承下来的骨血,与这里也有相连之处,对他的进入伽拉倒不是很担心,当初千蜃父亲所说的那条地下河,想必与如今这条河有什么关联,甚至可能是同一条河,而当初千蜃母亲能够安然无恙的进入故土而不出事,想必此地对于外来者不是一昧的排斥,只不过有自己的判定规则,不被承认的人,无法进入这里。
“从这条小路上去,能够直接穿过我们部族聚集地的后山,你还能看到我当时出生的山穴,”伽拉在夜色中很娴静的微笑着。
然而就在第二天伽拉心情很好的带着青年跨过崎岖的道路翻过山背,到达能够看到山下景象的高度后,青年看见她的笑容骤然凝固了。
青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之间山脚下集聚着大片民居,人来往走动,狗吠鸡叫,大片的农田长势正好。
在这里的原住民不都因为疯症而搬走了么?
伽拉怔了片刻,突然抓住青年便向下冲去,在门口便被拦住了,只见皮肤黝黑,身形高大的人站在小径上,伸手一拦,有点儿不大高兴的勉强笑着说:“你又去找千蜃?”
“......”伽拉惊骇的简直如同白日见鬼一般,喃喃地叫了句:“参乙,”又说:“你不是已经被我,已经被我......”
参乙问:“被你什么?”
这个让人似乎看不见青年,伽拉也在此刻完全忘记了青年的存在似的,急迫问:“你活着,千蜃是不是也活着?他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说着就越过他往村子里冲,被参乙沉下脸一把拉住了,道:“你跟他走那么近干什么?不如与我去打猎......”
“放开,”伽拉转回头来的目光堪称恐怖,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刀:“不然我杀了你。”
参乙还从未见过伽拉如此暴戾的时刻,他还是知道伽拉动起手来多骇人的,其实部族里的人都知道,只是伽拉曾经的形象太木讷温和的,以至于人们都忘记了她令人胆寒的实力。参乙便下意识手一松,伽拉飞奔而去,速度快到转瞬就消失,青年连追都找不到目标。
参乙也懊恼的叹了口气,便追了过去,只剩下青年站在原地,一时还分不清到底是他们看不见自己,还是只是出于对外人排斥的傲慢而故意给自己下马威。
正迟疑间,青年听见咩咩叫的声音,回头一看,羊群另一侧山道上挤着下来了,一个劲儿的咩咩咩。
后头跟了个挥着树枝,头包布巾的男子,看上去比青年还要年轻些,微妙的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周身都是遮不住的青春蓬勃气息,脚步轻快的几步便从山路上下来了,抬头看见青年,露出一张笑容很甜的脸,以一种仿佛早已知道他到来的语气问:“你怎么站在这里?”
这牧羊人态度很好,笑的又很甜,非常亲近人的样子,倒没有伽拉口中说的那么排斥外人,当然,部族里可能还是有些正常人的,毕竟当初的千蜃就品行良好,不欺凌弱者,也不排斥外来人。
青年便自报了姓名,道:“我同伽拉一起来的,谁知被半路抛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伽拉呀,”牧羊人想了想,一幅很熟的样子,道:“她肯定是找千蜃去了,你同我来吧。”
青年非常想知道这个让伽拉心心念念了如此之久的千蜃到底是何模样,于是便应声跟上。
尽管之前便有多种猜想,甚至也想到了真正的原因,然而在看到千蜃的那一刻,青年还是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千蜃,不,准确的说,他与千蜃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他如今年长些,五官总有些微妙的差池,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相像度。
青年回想起伽拉对他最好,感情最微妙的时候,也是他开始嫉妒伽拉口中那个叫千蜃的人,假意去找女人厮混,结果让伽拉将那女人害死的时刻,就正是他处于少年时期,与千蜃无论是样貌还是年龄都高度重合的时候。
青年曾经在伽拉严密照顾与包容下被引发的心动,从一开始就弄错了立场。
甚至伽拉的嫉妒,伽拉所有的喜怒哀乐,引发它们产生和变动的都不是青年,而是千蜃,一直都是千蜃。
青年一度以为自己的存在就能把控伽拉的心理,他高兴或者不高兴,他安危与否,都能无时无刻牵动伽拉的心,他甚至一度心思险恶的去享受这些,被娇宠坏了一般,自以为就算伽拉心里念着一个千蜃,他与千蜃也总有不同,伽拉如此上心,也总有他自己在内的原因。
但事实是,他本人在伽拉心中根本一样都不占。
青年如今眼前的伽拉,就用与当初注视他时一般无二,甚至更为热烈的,混合着迷恋与痛苦的眼神望着正低头绘图的千蜃。
如果说曾经看青年还带着克制的话,那么她此时面的千蜃,就是完全的殉道者,一个渴求被救赎的人。
伽拉发抖的站在千蜃背后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然后缓缓跪了下去,整个人不断剧烈抖动着,无声地恸哭。
青年从来没有见过她表现出过那么强烈的难过情绪。
牧羊人在一旁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青年,看着他僵硬的,忍着满腔的愤怒与妒火转身离去,又赶忙跟了上去。
“你刚刚笑什么?”
“我刚刚有在笑吗?”牧羊人摸了摸下巴,嘻嘻地说:“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的,还请莫要介意,我也并不是在笑你。”
青年心情差得很,对人态度自然跟着不行,冷眼瞟了一眼牧羊人,见他继续考究什么似的说:“你很痛苦,但是你与伽拉的痛苦又不同,你比她复杂多了,你的心情为什么这么复杂?”
“你又喜爱她,又不承认自己的喜爱,又想在感情上高她一等,但心底却有种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最卑劣的,挥之不去的自卑感......啊,确实,伽拉的外貌与能力,在外面会被当成天女也说不定,你心底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一个遗世独立的天女突然降临到你身边,纵容无度的把你养大了,将她认定为了自己的人,在心底一边担心她对你的感情,一边又鄙薄自己的患得患失。”
青年勃然变色,开口喝道:“够了!”
他冷冷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