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噼啪作响,宋川白一只手被枕着,另一只手给她又把额头上的帕子拿下来换了一条,陈桐生被凉水冰的眉头微微的皱了皱,声音细细的说:“侯爷。”
宋川白不明所以:“嗯?”
她说:“你能,靠过来一点么?我冷。”
陈桐生额头近乎是滚烫的,但高烧的人总有些感知失调,烧得跟马上要自燃了似的,也觉得冷。
宋川白还没动,陈桐生便小心地朝他的方位挪了一下,然后停下来,睁着湿漉漉的眼瞳窥了他一眼,见宋川白没有表现出拒绝,她便继续往前蹭,裹在被子里的一只大毛虫,拱了两下,终于如愿以偿地把脑袋埋到了宋川白的胸口。
宋川白:“......”
果然是性情大变。
还撒上娇了。
只有宋川白试图起身或者避开,陈桐生便会立刻开始不舒服的哼唧,并企图再靠近一点。
念在陈桐生病的吐血的份上,宋川白没有拎着她的后颈把她扔开,反而觉得非常好笑,问:“你现在怎么不结巴了?”
陈桐生声音闷闷的,其实仔细听还是有一点儿:“我不知道,大约是,头骨......”
那个刺破陈桐生手掌,并让她做出了后面一系列能把人下巴骇掉的鸟类头骨。
“我能告诉你,我今天为什么要赢,我也可以完全告诉你,我对于伽拉希阿,飞光知道的一切消息。”陈桐生抬起脸,仰视着宋川白投下来的,长睫毛下温柔的眼神:“我想明白了,不用你再跟我交流什么了,我知道你做不到的。”
宋川白好整以暇地等待着陈桐生坦白,只见陈桐生认真道:“让我亲你一下。”
“......”宋川白:“?”
她神色虚弱的脸上露出了含着得意与狡黠的笑容:“让我亲你一下,我就把我知道的,这些告诉你。以后知道的所有事情,也都告诉你。”
宋川白掌根抵着陈桐生的额头,面无波澜的把她推开:“脑袋让烧糊涂了?”
“反正我已经亲过一次了,”陈桐生耍无赖:“这不是挺划算的么?”
她咳了两声,撑着手臂不让宋川白把她推开,说:“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想了解侯爷,为什么会对别人的称呼,无动于衷,但是因为被侯爷称呼结巴,就恼羞成怒呢?”
她双眸因为高烧的缘故异常明亮,简直是生出两枚璀璨的星子一般,看着宋川白,认真地说:“因为我喜欢侯爷。”
“行了,烧成这样。”宋川白把勉强盖在陈桐生脑袋上的湿帕子取下来,对着她脑门一个弹指:“少说点儿胡话吧,啊?”
陈桐生不舒服归不舒服,尽管脑袋昏昏沉沉,一跳一跳的钝痛着,但这完全不妨碍她剖析自己的感情。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身份地位极高,喜欢谁,就把能搜罗到最好的东西,手中所有的奇珍异宝都送给他。”陈桐生缓缓地眨着眼睛,似乎在回忆:“若他们不喜欢我......”
宋川白把新换的帕子甩在她脑门上,闻言便想笑她说,表面竟然没看出来你是这样一个主动无畏的人。
“若他们不喜欢我,”然而陈桐生接着说:“我就,不给他们活路。”
宋川白便没能把那句调笑说出口,看了她一眼,陈桐生也正仰头看着他,顶着那凉帕子,道:“我那时,只觉得非常畅快,没有一丝的愧疚,与不安。后来便是指责,很多人指责我,可他们越是指责,我越是我行我素。我对自己说,我想要什么,就是一定要得到......”她顿了顿,然后轻轻地笑了一下:“直到我终于,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变成了结巴,那至高无上的身份,也都全部,没有了。”
“什么错事?”
陈桐生摇头说:“我不记得了。我不清楚。”
“伽拉说我如今与原来的样子大不相同,可我本来是什么样子?我或许本来是一个自私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宋川白漫不经心的笑着说了一句:“你现在也不是吃斋念佛的大善人呐。”
陈桐生:“......”
可目的性极强的人,与得过且过的人,是完全不同的。即便是杀人,也分为自己与为他人的区别,陈桐生记忆中一直一来都是为他人,而伽拉口中所说的陈桐生,则是明明白白地为自己的意图而作恶。
她看着宋川白,心中好像有什么在逐渐的萌发,苏醒了。梦境中自己想要一个人陪在她身边,那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若按陈桐生一般的思维,这样的思想和方法应当都是错误的,但在梦境中,陈桐生却因为这些恶劣的行为,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满足与喜悦。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哪儿有那么多的理由,借口,束缚?
陈桐生浑身都热,好似血管中的血液逐渐要升温成的岩浆,冲刷着四肢百骸内奔流而去。
她再次前倾,声音无比轻缓地低语,眼尾上翘着,此刻醒过来了,昳丽面孔又被烧的发红,面若桃花似的:“让我亲一下,或者,你亲我一下。说不准我立即便不烧了呢?”
宋川白沉默地与她对视,两个人的眼睛都很亮,满室烛火将两人的眼瞳变成了镜子,陈桐生在宋川白的眼睛里看见神色热切的自己。于是她主动地凑近了,去感受这个让她萌发强烈了解心思的男子,呼吸交缠,在那么一刻,两人的距离近的几乎为零,而宋川白伸出食指,抵在了两人嘴唇之间。她猛地抬眼一望,望进那双含着笑意,但又无比冷静克制,居高临下的眼眸中。
“我还没有同意呢。”宋川白说着向后退开:“帕子掉了,你自己敷上吧。”
他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侧过身微微的笑着:“等你能够弄明白,我为何会如此反对飞光的时候,或许对于你方才提出的要求,才会有那么一丝成功的可能。”
陈桐生一爬而起:“不许反悔!”
“......”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范瑞神色复杂的送了汤药进来,传宋川白的话,说要让她清醒清醒脑子。陈桐生咕嘟咕嘟一气儿喝了,躺回到床上接着昏昏沉沉,时睡时醒。后头叶璇来又看了她一回,忧心忡忡地跟宋川白说,再这么烧下去,怕是要把脑袋烧出毛病了。
宋川白疑心陈桐生已经让烧出毛病来,可又是灌药,又是冷水擦拭,陈桐生虽然有时转醒,还十分正常的跟他们说话,但身上的热度一点儿没退。叶璇问她可有不适,她便说头疼。还问那个头骨的下落。
天逐渐的亮起来,折腾了半宿,叶璇总以为有惊无险,打算再不见陈桐生有异状,便先去与宋川白汇报探讨了,她心里这么想着,伸手又去触了一下陈桐生的脸,这一摸不打紧,陈桐生已经不是发烧了,她身上烫的让叶璇下意识就是一个哆嗦,失声道:“陈姑娘!”
这个热度不把人烧断气,烧成个傻子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一直见陈桐生睡着没动静便是无事,谁知这么一会子功夫,已经变成这样了!
更令叶璇愕然的是,到了这个程度,陈桐生竟然还醒着,她头脸完全被汗浸透了,转过来轻轻的说:“嘘。”
“一会儿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看见攥在陈桐生手中的东西,叶璇后知后觉地往桌子上看了一眼......怪不得她方才进来就没有看陈桐生的药碗,因为陈桐生把药液喝光后,直接把小碗在手中捏裂了,此时紧紧地将碎片捏在手心里。
那是因为身体过于痛苦,而下意识进行自我伤害来发泄的行为。
她闭上眼睛,低低地喘息着:“不是病,忍过去就好了......”
姜利言曾经对她说过,使用鬿誉的头骨,虽然能加速她苏醒的进程,减缓她的结巴,但也会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
难以忍受的痛苦......陈桐生缓缓的松开手,一块一块把掌心的碎瓷器渣子捏出来,心想,还好吧,不是很快就忍过去了么?尤其还有一个赏心悦目的人陪了她许久,差点让她占了便宜。
只差一点。
果然装惨就是好使呐。
叶璇走出牢房,对等候在外的宋川白道:“姑娘已经无事了。”
“热退下去了?”
叶璇回答:“热度已经降下去了。”
宋川白客气的一点头,便吩咐范瑞去送,连带着不能少了叶大夫忙活着半宿的犒劳。
经这么一役,周莞昭大约不会再动收陈桐生为义女的念头,而她要离开京都,也就变得容易了。
可是她去哪里?
飞光买卖遍布大周各地,陈桐生难道要个宋川白一样,把私卖猖獗的地方给查个遍么?看他除了没完没了的钱权交易外,没查出来什么有用的讯息。
陈桐生在此时扶着墙慢慢地迈了出来,她当犯人没有一点犯人的样子,方才还提要求说要吃小笼包。
宋川白站在外面没好气道:“你倒是不怯,有囚犯自己乱跑的么?”
她道:“侯爷马上就会,让我出去的,不是吗?”
“我想过了,”陈桐生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去北边。”
宋川白直接干脆道:“你要去北朝遗址?”
陈桐生也没掩饰,闻言一点头。
“那地方重兵把守,”宋川白道:“即便没有兵马驻扎,北朝遗址也在荒漠之后,从未显露在世人面前过。”
陈桐生不为所动:“老爹进去过,黑市的商人也进去过。”
“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一个人出来的路,要拿十个人甚至更多的尸骨去铺。哪里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她身后映着晨光,声音和姿态都有些虚弱,但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陈桐生已经对进入北朝,查清飞光这一件事坚定不移,什么也不能动摇她。她终于有了一件属于自己的目标。
于是她一歪脑袋,很认真的说:“等我自己发现真相的那一天,你会主动来亲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