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绵绵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贪财了,每次她都是吃了贪财的亏,薪水高又轻松的工作对她而言根本就不靠谱。那一次阮梫在办公室强吻了她后,她本来是打算立即辞掉拍卖行的工作的,可那天后阮梫便再没有露面,同事们都说他通常两个月才过来看一次。杨绵绵盘算着,这样的话,她就再做一阵子吧,等他一出现就走。
来拍卖行参观的客人都斯文有礼、气质优雅,每当她端着托盘奉上免费供应的红酒和点心时,他们总会礼貌地向她微笑道谢。RanceVox展出的都是私人珍藏品,其中大部分是古董艺术品,还有一些私人收藏的珠宝首饰。清洁展品的工作都由专业的工作人员操作,侍者的工作格外轻松,只是要穿着尖细的高跟鞋和紧身裙站上四五个小时这一点让杨绵绵有些吃不消。
渐渐的,她越来越喜欢这里的工作,客人少的时候,她就站在展柜前静静地看着那些弥经岁月历练的珍品,仿佛看久了也可以和它们交流对话一样。讲解员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见杨绵绵格外喜欢那些Paul Braga的鼻烟壶,也很乐意在空闲的时候为她做私人介绍。
其中有一只青铜胎掐丝珐琅的特别漂亮,胎色虽然是景泰蓝的,但是泛着一股幽幽的蓝光、宛如一块冰玉,有着汝瓷的温润光泽。造型是一只宝葫芦,讲解员大姐见杨绵绵趴在玻璃柜边如痴如醉地看着珐琅上的掐丝蝴蝶,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将那只鼻烟壶拿出来、指着底款说:“你瞧,这一只是康熙年间制造的,知道这一只的拍卖底价是多少么?”
杨绵绵摇摇头,大姐伸出五个手指头、给她看了看就小心翼翼地将鼻烟壶重新锁进了展柜里。她隔着亮晶晶的玻璃看着那只静静躺在白丝绒上的鼻烟壶,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阮先生最喜欢的是哪一个?”
大姐想了想:“阮先生最看重的是那批Harold E.stack的玉器,不过他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某一件。”
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了两个月,杨绵绵白天上课,到了傍晚就到拍卖行工作。父母都是没见过世面的老实人,一听见她自己挣下了学费都欣喜异常,又不停地叮嘱她千万要小心别得罪了哪个达官贵人。
杨绵绵强忍着心里的欢喜才没有将教授已经向她求婚了的消息告诉家里人,她和景文沅商量后的结果是,等她本科毕了业两个人就要开始着手准备。杨绵绵觉得实在太快了,就憋着嘴担忧地问:“我还想要继续读研呢,这样你在学校会受到影响吧……”
景文沅一把揽过她:“你别想讨价还价,大不了到时候送你去国外读研,但婚是必须要结的!”
那样的日子真的很美好,简直要滴出蜜来,大四上半年杨绵绵开始着手准备毕业论文,而景文沅也为评选研导而紧张准备,两个人见面的机会也不得不少起来。
那天杨绵绵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揉着酸痛的脖子往宿舍走,路过楼下停车场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一闪一闪的光点,走近些才知道原来是一个男人坐在前车盖上玩溜溜球。那只溜溜球随着手指灵活的动作闪着颜色变换的光,杨绵绵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人忽然向她转过头来、吐出的烟圈在夜色中慢慢散开。她闻到一种熟悉的烟草清凉,心突突地跳起来,那个男人的眼睛在夜色中凝视着她,她萌生了一种拔腿欲跑的冲动。
“杨绵绵,你好。”
她听着身后低沉的男声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微微偏着头说:“阮先生,您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吸烟,杨绵绵觉得自己好像是橱窗里的塑胶模特或是圣诞树、总之在他眼光中好像一个摆设。她吸了一口气,小声说:“阮先生,我先回去了。”
他从车上站了起来,轻声说:“杨绵绵,陪我吃个饭吧,可以么?上次的事我道歉。”
她的脚步顿了顿,天边忽然轰隆隆地打了一个闷雷,雨点哗啦啦地坠下来。她松了一口气,转身说:“阮先生,您看,雨怕是要下大了,您还是快回去吧。”
他没有动,身形在雨丝里越发看不清晰,指间香烟的红点渐渐暗了下去。杨绵绵愣了愣,双手下意识紧紧揪着背包带子,他也没有催促、就站在原地等着她做决定。雨点越来越大,她看着他岿然不动的身形,攥紧了手心,向他慢慢走过去。
他笑了笑,和她并肩走到站点等校车,手指不停摆弄着那个溜溜球。杨绵绵疑惑地问:“阮先生,您怎么不开车?”
他淡淡说:“我不喜欢雨天开车。”
她见他情绪似乎很低落,就不再多问,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旁边。车站檐前落下的雨幕越来越密,雨点哗啦啦地砸在地上,过了一阵,在水汽迷蒙中远远地望见两个红色的光点、像是传说中通往异界入口的神奇旋钮。那两个红点转了个弯,校车的铁皮车厢和轮胎不协调地发出“吱嘎”声,在大雨中只能看见那不停摆动的雨刷。
车上人很少,淋了雨,她一坐下就被冷气吹得打了个寒战。阮梫也只穿了一件蓝色的薄线衫,他转头看着窗外,听到她打喷嚏、手就伸过去握住了她的,她挣扎了几下,他则一直无动于衷。杨绵绵觉得他今天有些怪,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其实她也不过见过他两次而已,于是她也迷惑了,就忘了自己的手还被他牢牢握着。
校车停在了附近的地铁站入口,他们夹杂在赶最后一班车的人群中轰拥向前,流浪歌手在夜风灌入的过道里慵懒地唱着这天的最后一支曲子。地铁轰隆隆地从黑洞里驶过,猛烈地风拍打在脸上,简直让人生出一种洗心革面的感觉。
车门一打开,乘客们轰隆隆地挤进去占座,一个拿公文包的年轻男人看了杨绵绵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将Reservedseat让给了她。阮梫额前的湿漉漉的发丝垂了下来,他向那个男人道了谢,然后背靠在她座位旁的玻璃板上,漫不经心地玩着手里的溜溜球。
杨绵绵觉得这一路好长,坐了好久好久也没听见阮梫说要下车,车上的乘客不停地上上下下……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地铁还在轰隆隆地向前,而周围的座位都空了,左右望过去,只能看见两边的车厢里还零星坐着几个打瞌睡的乘客。
她的头靠在玻璃板上,时间久了,生出痒痒凉凉的麻来。杨绵绵揉着头转过脸,愣愣地看着阮梫的背影,脸忽然灼烧起来。她一动,他便回过头来:“睡醒了?”
她顺着连着溜溜球的那根线低下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将棉线系在了她的手腕上,他瞧着她讶异的模样朗声哈哈笑道:“我怕你睡醒了糊里糊涂地跟着别人下车,那我就惨了,你要是失踪了我可脱不了干系。”
他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似乎心情好了许多,面色都明亮起来。杨绵绵在心里暗暗嘀咕,这人真是太恶劣了,看到别人发窘的样子他才开心。她垂下目光看着他攥在手心里的那个溜溜球,看起来很旧了,深蓝色的塑料壳边缘已经被磨得有些发白。杨绵绵没想到阮梫这样富有的人竟然会喜欢玩这种小孩子才喜欢的玩具,又看了看他额前干了微微翘起的头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