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步声“咚咚”地越来越近,差一点点就要到耳边了,杨绵绵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吓唬她的故事,谁家的小孩子如果不听话半夜就会被大山妖抓走。
她将耳朵贴在门缝上,一点点凉的空气吹在耳廓上,他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过来。于是恍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情景,那时她不肯走出房间、天天呆在小阁楼里面,窗沿边栽种着新鲜的玫瑰,真正的香盈满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没被采摘下来的玫瑰,烦闷懒散时伸手到窗下捞一枝把玩,无趣的一天倒也能熬得过去。
她从不与他开口说话,在他面前总显出一副闷闷不乐、冷漠淡然的样子,她那时候总以为只要这样子久了,他觉得无趣了,总有一天会放她走的。只不过她终究不是坐得住的人,天天在他面前垂着一张脸仿佛自己老了好几岁,于是每天早上他出门以后,她就悄悄溜下床,踮着脚跑到窗户边打开窗户、吸吸晨露和花香,然后就偷偷到他的书房。
他是极会享受的人,书房布置得舒适惬意,订了个好听的名头叫书房,那一面书柜上的书都是崭新的、像从来都不曾被人翻过,倒是另一面橱架上的电影光碟摆放得参差不齐、一些老片子的软纸壳外包装已经卷起了边角。她站在高高的橱柜前看着至少几千张的电影光碟,偷偷地笑了,每天看一张,日子其实也并不那么难打发。
看完电影后她去厨房吃一点面包和牛奶,但不能吃太多,被他看出来她在偷吃东西的话她无声的抗议就前功尽弃了。他每天五点钟回公寓,很准时,回来时先到餐厅咕咚咕咚喝些牛奶,然后径直去浴室冲凉,之后就去阁楼看她。摸透了他的习惯,她每天傍晚太阳刚刚落山便溜回阁楼,把耳朵贴在门缝前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她便悄悄钻进被子里,背身向外闭上眼睛装睡。他会给她带回打包的晚餐,有时候会在她床边静静坐一会儿,有时候放下饭便关门出去、再不上来。
门缝外仿佛便是另一个世界,当把耳朵轻轻覆在门缝上时,除了听觉之外的感官仿佛都暂时退化了,就只有微凉的空气、和“咚咚”的脚步声。这几乎成了杨绵绵的一个梦境,一个无法摆脱的梦魇,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僵直地站着,耳朵里流出晶莹发亮的水银珠子,有时候变成了细细小小的钻石粒儿,有时候又变成了粉末状的沙子。
“小软住哪一间?”
那声音隔着一扇门,近在咫尺,杨绵绵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然后传来陆先生的声音:“小软和永菁住一间,你今天要留下的话就住二楼客房吧。”
什么!这禽兽今晚要留下!杨绵绵顿时不淡定了,把耳朵紧紧贴在门缝前听着外边的动静,“咚咚”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想来是下了楼。杨绵绵有些慌乱,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胡思乱想,那禽兽真的是因为小软才留下的、还是已经发现了什么起了疑心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没有人上来看她,阁楼里也没有表。杨绵绵觉得自己方才好像晕晕乎乎地眯了一觉,又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于是更加无法确定现在的时间。她犹豫了一会儿,悄悄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儿向外瞄,从楼下传来隐隐约约的电视声还有永菁的笑闹,却没听见小软的声音。她有些担心着急,那禽兽……该不会把小软带走了吧!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阁楼,踮着脚尖一步一步地挪下楼梯,刚到二楼便忽然听见下面传来的“咚咚”脚步声,她飞快地垂眼一瞥,阮梫的铅灰色风衣出现在楼梯转角间。来不及多想,她闪身小跑进二楼客房,床底下、衣柜、还是盆栽后面?简直是避无可避!没有时间多考虑了,眼看着他就要进来了,杨绵绵“嗖”地跑进浴室、躲在淋浴间里,飞快地拉上帘子。只能暗暗祈祷自己不会被他发现了,据自己对阮梫的了解,他洗澡从不用淋浴间、每次都只用浴缸。如果他的习惯没有改的话,自己或许还能躲过一劫。
过了一小会儿,他果真进来了,“啪”一声打开全部的照明灯和浴霸,杨绵绵将自己蜷缩成最小的体积、心惊肉跳地祈祷他快点洗完。然后,他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服,先听见衬衣衣料沙沙的摩擦,然后是皮带扣子的叮铛声和拉链拉下的轻响。杨绵绵郁闷地想要尖叫,要是等一会儿不幸地被他发现了怎么办!一定会很尴尬,说不定他还会诬陷自己偷看他…….天呐。
他脱完了衣服,开始放水,趁着这功夫,那禽兽一定正在镜子面前自恋地自我欣赏。杨绵绵从心里“嗤”了一声,一面继续试图缩小自己的体积,一面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水柱的声音消失了,外面传来不规律的水花声,禽兽终于入浴了,杨绵绵稍稍松了一口气。禽兽洗澡的时候通常会闭上眼睛休息,所以没有意外地话应该不会发现她。
杨绵绵壮着胆子悄悄将帘子拉开一条小缝,水雾迷蒙的,金色的小光点从浴霸灯缓缓飘落、在空气中舞动,禽兽的两条粗粗的胳膊放松地搭在浴缸上。杨绵绵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这么紧张的情况下居然能联想到铁臂阿童木,想象着禽兽出浴后穿着一条内裤“嗖”一下飞上天的样子……要是他真能飞出去就好了,最好能飞去月球!不,土星!
淋浴间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杨绵绵重新拉上帘子,摸了摸自己火炭似的的脸。人家舒舒服服地泡热水澡,她却在这里痛哭地蒸桑拿,杨绵绵悲苦地望天,忽然发现一件要命的事!那个那个浴袍!浴袍竟然放在了淋浴间里!这样的话,等一下禽兽会不会拉开帘子拿浴袍呢!杨绵绵无声地狠狠拍了拍脑门,趁现在溜出去的话风险太大,以禽兽的敏锐,即使闭着眼睛也绝对可以感觉到她这么大个目标在眼前移动。
她再次悄悄将帘子拉开一条缝,淋浴间旁边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两瓶纯净水和橙汁。禽兽并不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她以前偷喝牛奶他从来就没发现过,趁现在把浴袍叠好放在桌子上,他会不会察觉出来呢?杨绵绵深思熟虑了一阵,可能是学商科的关系,她一遇到难题就用SWOT分析法,考虑了许久,终于决定冒险一搏!
首先不出声音地从淋浴间里站起来就是一个难题,杨绵绵半直起腰、伸着手臂努力去够挂在横杆上的衣服架,试图将睡袍从衣架上拉下来。差一点就够到了,杨绵绵咬着牙、手指轻轻用力,睡袍终于拉下来了,只是衣服架的铁钩反弹撞到淋浴室的塑料天花板、发出“叮”的一声。
杨绵绵吓得“刷”一下子蹲下去、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从细细的缝里偷瞧着阮梫的反应,可能是她太害怕了,水雾迷蒙的,她竟然感觉到他的耳朵动了一下。胸膛里好像有一面小鼓,声音那么大,她下意识地去捂胸口、将如雷的心跳掩盖住。
谢天谢地,禽兽并没有发觉,仍旧惬意地靠在浴缸里舒展肩膀头颈。杨绵绵长嘘一口气,开始轻轻地叠睡袍、努力将睡袍折叠成酒店里见到的那样的松软的豆腐块,叠是叠好了,可却迟迟不敢放出去。天呐!这简直比炸碉堡还要可怕,杨绵绵盯着手中的浴袍,真想它变成一包炸药,让她和禽兽同归于尽算了!
她咬了咬牙,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一边从小缝里观察着禽兽的动静,一边悄悄将手伸出帘外。她的指尖还没伸出去,忽然听到“哗啦”一阵水声,禽兽出浴了!
天呐,她连忙将手缩回来、捂住自己的嘴,禽兽的身体直直地装进眼睛里,简直……简直是伤风败俗、不堪入目!她下意识地想起初夜被禽兽占据时的痛苦,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她正哆嗦,禽兽的身体越来越近,心脏快要爆掉了,杨绵绵看着他的魔爪伸向帘子、紧紧闭上眼睛坐以待毙。
“刷”,帘子却没有被拉开,杨绵绵猛然睁开眼睛,从小缝里悄悄向外看。她自欺欺人地用手捂住右眼、以为这样就不会看到重要部位,但当她看到在自己眼前晃动的、禽兽身体的……中间部位时,她森森地流泪了……禽兽就该本分地老实当禽兽,为什么要进化成直立动物呢!这不科学!(←_←作者你又恶趣了)
禽兽没有拉开帘子,站在小桌左边的橱柜前动作优雅地取出一件浴袍、像批斗篷一下“刷”地穿在了身上。杨绵绵呆了,懊恼过后被喜悦击晕了,她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天黑了,禽兽要就寝了,可是她,要怎么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