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宗时,柳浑为宰相。有一次,一位玉匠给德宗作玉带,不小心弄坏了一个钅夸,玉匠就私自到市场上买了一个类似的补上。玉带作成了交给德宗,德宗发现玉带中一个玉钅夸与其它玉不同,对玉匠的欺骗行为很愤恨,下诏将玉匠交京兆府论罪处死,柳浑知道此事后,规劝德宗说:“陛下发现他作弊时,马上下令杀掉他也就罢了,若把此事交有关机关处理,就必须严格审查才行。从法律上讲,玉匠之罪只当处以杖刑,不应处死,请陛下恩准按法律处理。”这样,玉匠才免于一死。张释之、柳浑的话无论是对犯人,或是对国家法律的实施,都是有利的,但他们都说“陛下当时杀掉此人也就罢了。”这恐怕是引导皇帝轻率杀人的开端吧!从这个方面考虑,两个都说得很不恰当。
人臣震主
【原文】
人臣立社稷大功,负海宇重望,久在君侧,为所敬畏,其究必至于招疑毀。汉高祖有天下,韩信之力为多,终以挟不赏之功,戴震主之威,至于诛灭。霍光拥昭立宣,势侔人主,宣帝谒见高庙,光从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其家既覆,俗传之曰:“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祸,萌于骖乘。”周亚夫平定七国,景帝怒其固争栗太子,由此疏之,后目送其出,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讫以无罪杀之。谢安却苻坚百万之众,晋室复存,功名既盛,险讠皮求进之徒,多毀短之,孝武稍以疏忌,又信会稽王道子之奸扇,至使避位出外,终以至亡。齐文宣之篡魏,皆高德政之力,德政为相,数强谏,帝不悦。谓左右曰:“高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遂杀之,并其妻子。隋文帝将篡周,欲引高熲入府,熲忻然曰:“愿受驱驰,纵公事不成,亦不辞灭族。”及帝受禅,用为相二十年,朝臣莫与为比。熲自以为任寄隆重,每怀至公,无自疑意。积为独孤皇后、汉王谅等所谮,帝欲成其罪,既罢之后,至云:“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无高熲。不可以身要君,自云第一也。”迨于炀帝,竟以冤诛。郭子仪再造王室,以身为天下安危,权任既重,功名复大,德宗即位,自外召还朝,所领副元帅诸使悉罢之。李晟以孤军复京城,不见信于庸主,使之昼夜泣,目为之肿,卒夺其兵,百端疑忌,几于不免。李德裕功烈光明,佐武宗中兴,威名独重,宣宗立,奉册太极殿,帝退谓左右曰:“向行事近我者,非太尉邪?每顾我,毛发为之森竖。”明日罢之,终于贬死海外。若郭崇韬、安重诲皆然也。
【译文】
作为人臣,为江山社稷立下大功,身负海内重望,长期伴随君主,连君主也对他感到敬畏的话,其结果必然会招致君主的疑忌,以至于被杀害。
汉高祖刘邦统一天下,韩信出的力最大,最后,韩信却因功劳太高,不能以封赏来酬报其功,因而使高祖深感不安而被杀掉。
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有拥立昭帝、宣帝的大功,他的权势与皇上并驾齐驱,宣帝谒拜宗庙时,霍光陪宣帝坐在车的右边,宣帝内心很害怕他,有如芒刺在背一样。霍光死后不久,宣帝就找到一个借口将他全家诛杀。民间流传这样的话:“威重震主的人,没有好下场,霍氏灭族的祸患,起自霍光与宣帝同乘一车的时候。”
周亚夫曾平定七国的叛乱,景帝对他坚持要立自己不喜欢的刘栗做太子很恼怒,并因此而疏远了他。一次周亚夫朝见景帝完毕,离开朝廷时,景帝目送他出朝,说:“看他这种怏怏不乐的样子,以后肯定不会作少主的忠臣。”最后,景帝罗织罪名,使周亚夫含冤而死。
谢安率军以少胜多,击退前秦皇帝苻坚统率的百万大军的进攻,使东晋王朝转危为安。谢安的功劳太大,于是一些奸佞小人经常在孝武帝面前搬弄是非,陷害谢安,会稽王司马道子也趁机煽风点火,孝武帝偏信奸人之言,便将谢安调出朝廷,最后,谢安病死在外地。
齐文宣帝高洋之所以能篡夺东魏政权,都是高德政出的力。齐立国后,高德政任宰相,屡次不顾皇帝面子而给皇帝提意见,文宣帝为这事很不高兴。曾对左右侍臣说:“高德政总是这样盛气凌人。”于是就寻找借口把高德政及其妻儿一起杀掉。
隋文帝杨坚想篡周自代,拉拢高颎替自己出谋划策,高颎欣然答应说:“愿效犬马之劳,即使此事不能成功而遭灭族之祸也心甘情愿。”隋文帝受禅之后,高颎任宰相二十年,权位之显赫,朝臣中没有人比得上。高颎为不辜负文帝的信任,一心为公,宵旰为政。后来文帝听信皇后独孤氏、汉王杨谅的谗言,想治他的罪可又没有好的理由,只好将他削职为民。并告诫大臣说:“自高颎削职为民后,我已经把他忘掉了,就好像没有高颎这个人一样。为人臣者千万不要威逼君王,自称天下第一。”到炀帝杨广即位以后,高颎竟含冤被杀。
唐朝名将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功名也很大。德宗即位后,对他不放心,把他从外地召回朝廷,并罢了他的天下兵马副元帅和诸使职务。
李晟曾孤军奋战,平定叛乱,收复长安,却不被庸主德宗信任。唐德宗回到长安后,夺了他的兵权,对他百般猜忌,李晟昼夜感伤流泣,眼睛红肿,几乎被折磨至死。
李德裕功劳卓著,辅佐唐武宗,形成中兴局面,他的权威很重,名声很大,宣宗即位时,李德裕捧着诏书站在太极殿,宣帝退朝后对左右侍臣说:“刚才我身边的,不是太尉吗?他看我时,我竟感到毛骨悚然。”第二天就罢免了李德裕的职务,把他贬谪到外地,到死也不能回来。
至于像郭崇韬、安重诲等功高震主的大臣,其下场都是这样悲惨。
五经秀才
【原文】
唐杨绾为相,以进士不乡举,但试辞赋浮文,非取士之实,请置《五经》秀才科。李栖筠、贾至以绾所言为是,然亦不闻施行也。
【译文】
唐朝人杨绾曾任宰相,他认为进士不要经过乡举里选,这种“乡举里选”,只不过是考试华丽的辞赋、不切实际的文章而已,不符合选拔进士的真正意图。他把自己的看法上奏皇帝,请求设置《五经》(即《易》、《书》、《诗》、《礼》、《春秋》等五种儒家经典)秀才科。大臣李栖筠、贾至认为杨绾的建议很有道理,然而一直没有听到实施的消息。
陶潜去彭泽
【原文】
《晋书》及《南史陶潜传》,皆云:“潜为彭泽令,素简贵,不私事上官。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即日解印绶去,赋《归去来》以遂其志。”案陶集载此辞,自有序,曰:“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彭泽去家百里,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怅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犹望一稔,当敛装宵逝。寻程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在官八十余日。”观其语意,乃以妹丧而去,不缘督邮。所谓矫励违己之说,疑必有所属,不欲尽言之耳!词中正喜还家之乐,略不及武昌,自可见也。
【译文】
《晋书》和《南史·陶潜传》中都说:“陶潜任彭泽(今江西湖口县)县令,平时对权贵很怠慢,从不私下奉事上级。郡守派督邮来县检查工作,他的属吏告诉他:‘应当整饰衣冠,束紧衣带,恭恭敬敬地去见他。’陶潜感叹道:‘我不能为了五斗米而折腰,更不能装出诚恳的样子去侍奉这类乡里小人。’当天就解下印绶,辞职而去,并作《归去来》诗以表达自己的志趣。”
陶潜文集中记载了这首诗,并且自己作了序。序中讲道:“我家很穷,靠耕田种地还不能够供养全家。彭泽距我家约百里,比较近,所以就请求去那里做官。没有干多久,就有了辞官回家的想法,为什么呢?因为我本性喜好自然,不是虚伪矫饰的人。在家虽饥寒交迫,总比做官违背自己心愿行事痛快。因此,我觉得做官有愧于我平生的志趣,但还是想等一年后,再辞官归去。不久,嫁给武昌程氏的妹妹病逝,我恨不能马上赶去,于是自己就辞去了所有职务……共计做官有八十余天。”看他话中的意思,是因为他的妹妹去世他才下决心离职的,同督邮到县没有关系。他说的“矫饰违己,”我怀疑肯定有所指,只是不想把话说穿罢了。从《归去来》诗中只说还家的欢乐,对去武昌略而不提,就可以知道这一点。
羌戎畏服老将
【原文】
汉先零羌犯塞,赵充国往击之。羌豪相数责曰:“语汝亡反,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今请欲一斗而死,可得邪!”充国时年七十六,讫平之。
唐代宗时,回纥、吐蕃合兵入寇,郭子仪单骑见回纥,复与之和。诸酋长皆大喜曰:“向以二巫师从军,巫言:‘此行甚安稳,不与唐战,见一大人而还。’今果然矣。”郭公是时年七十,乃知羌、戎畏服老将如此。班超久在西域,思归,故其言云:“蛮夷之俗,畏壮侮老。”盖有为而云。
【译文】
西汉宣帝时,居住在先零(今青海西宁一带)的羌族起兵反叛,进犯汉边塞。汉宣帝派老将赵充国前往征讨。消息传出,羌族的几位首领互相指责说:“教你们不要反叛,你们却不听,现在天子派赵将军来,已经八九十岁了,善于用兵,我们想和他决一死战,也没有机会了!”赵充国这一年已七十六岁,最后他果真平定了先零地区羌族的叛乱。唐代宗时,回纥、吐蕃合兵入侵,老将郭子仪单骑进入回纥营中,分析利害,回纥与大唐又和好如初。回纥各位首领十分高兴地说:“前时随军的两个巫师曾预言:‘此次行动非常安全,不会和唐兵打仗,见到一个大人物就可返回了。’果然是这样啊!”郭子仪时年七十岁。
从这两年事可知,羌、回纥等少数民族畏服老将到一个什么程度。汉班超长期呆在西域,很想回来,所以他才说:“蛮夷习俗,畏壮侮老。”由上述事实来看,他说这话是另有意图的。
古人字只一言
【原文】
《檀弓》云:“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周道也。”古之人命字,一而已矣。初曰子,已而为仲为伯,又为叔为季,其老而尊者为甫,盖无以两言相连取义。若屈原《离骚经》:“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案《史记》原字平,所谓“灵均”者,释“平”之义,以缘饰词章耳。下至西汉,与周相接,故一切皆然。除子房、子卿、子孟、子政、子孺、子长、子云、子兄、子真、子公、子阳、子宾、子幼之外,若仲孺、仲卿、仲子、长卿、少卿、孺卿、君卿、客卿、游卿、翁卿、圣卿、长君、少君、穉君、游君、次君、赣君、近君、曼君、王孙、翁孙、次公、少公、孟公、游公、仲公、长公、君公、少叔、翁叔、长叔、中叔、子叔、长倩、曼倩、次倩、穉季、长孺、仲孺、幼孺、少孺、次孺、翁孺、君孺、长翁、弱翁、仲翁、少翁、君房、君宾、君倩、君敖、君兰、君长、君仲、君孟、少季、少子、少路、少游、穉宾、穉圭、穉游、稚君、巨先、巨君、长宾、长房、翁思、翁子、翁仲之类,其义只从一训,极为雅驯。至于妇人,曰少夫、君侠、政君、君力、君弟、君之、阿君。单书一字者,若陈胜字涉,项籍字羽,彭越字仲,张欧、吴广、枚乘字叔,楚元王字交,朱云字游,爰盎字丝,张释之字季,郑当时字庄,刘德字路,眭弘字孟。迨东汉以下,则不尽然。
【译文】
《礼记·檀弓》中说:“年幼时只有名,到弱冠(男子二十岁称为弱冠)时才加字,五十岁开始则以伯仲相称,这是周代的礼制。”古代人取“字”,只用一个字而已。年幼的用“子”相称,年长的称“仲”、“伯”,或称“叔”、“季”,年老而受人尊敬的则称呼“甫”,没有把两个字相连取义的。如屈原在《离骚经》中说:“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史记》记载屈原字平,所谓“灵均”,就是“平”的意思,只不过是用来修饰词章而已。下至西汉,与周相接,所以一切都和周代一样。除子房、子卿、子孟、子政、子孺、子长、子云、子兄、子真、子公、子阳、子宾、子幼之外,若仲孺、仲卿、仲子、长卿、少卿、孺卿、君卿、客卿、游卿、翁卿、圣卿、长君、少君、稚君、游君、次君、赣君、近君、曼君、王孙、翁孙、次公、少公、孟公、游公、仲公、长公、君公、少叔、翁叔、长叔、中叔、子叔、长倩、曼倩、次倩、稚季、长孺、仲孺、幼孺、少孺、次孺、翁孺、君孺、长翁、弱翁、仲翁、少翁、君房、君宾、君倩、君敖、君兰、君长、君仲、君孟、少季、少子、少路、少游、稚宾、稚圭、稚游、稚君、巨先、巨君、长宾、长房、翁思、翁子、翁仲之类,其字义只有一种解释,且文雅不俗。至于妇人之字,称少夫、君侠、政君、君力、君弟、君之、阿君。单名一字的,像陈胜字涉,项籍字羽,彭越字仲,张欧、吴广、枚乘字叔,楚元王字交,朱云字游,爰盎字丝,张释之字季,郑当时字庄,刘德字路,眭弘字孟。到东汉以后,就不全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