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鬼愁芳停住，刹在了一道不见底的深沟前。
似是心有不甘，她袖中飞出的八道金链疯狂蔓延，巨蛇般朝着迷雾扑去，金链的极限约莫三十丈距离，再远，使用者就会因剑气耗竭而崩溃。
这次，鬼愁芳让金链伸展了三十一丈的距离，每伸长一点，她的身体就会面临剑气枯竭所带来的能耗，没有尽头的能耗已经令鬼愁芳面色胀红，冷汗直冒。
她身体没有崩溃，心却崩溃了，她能感觉到在迷雾的另一头，鬼不畏的双刀舞若狂风，他在滴血，在受伤，在狼狈的躲避，在被某种不知名的敌人围攻。
隐隐约约的，前方传来阵阵厮杀声，鬼愁芳收回金链，身体顿住了。
在那厮杀声中，夹杂着一声惨叫，就好像骨头被人活生生的扒出来一样，而这声音，鬼愁芳再熟悉不过啦。
那是鬼不畏吼出的。
斗篷人二在深沟旁来回徘徊，他看似镇定自若，实则方寸大乱，鬼愁芳在接连不断的厮杀声中听见了鬼不畏的惨叫，他也在厮杀声中找到了属于洛悲的呻吟。
自从拜入师门，她再也没有因为痛苦发出过呻吟，她的痛感仿佛在一夜间凋零，剩下的，只是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就连与她哥哥洛哀，也只是只言片语，没有多少交谈。
兄妹间说得最多的，不过是好，与不好而已。
洛哀顾不得什么隐藏身份了，他掀去斗篷，任其在迷雾中高高飘飞，刹那间，白色的圣光在他身上亮起，周遭数丈内迷雾尽散，鬼愁芳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天使，他雪白的发垂直肩膀，清一色的铠甲折射出神圣的光辉，在他背上，是一对宛如白云的翼，翼的主人俯视四周，仿若天神下凡。
唯独握在他手中的尺长的剑告诉世人，他不是神，他是洛哀。
“你是，那个杀神？”鬼愁芳吞吞吐吐，她咬唇，遥指着迷雾，道：“那个杀鬼？”
悬浮在空中的人点头，算是承认了，他飞向迷雾，宛如一道白色的闪电，雷鸣处，迷雾撕裂，圣光普照，这道圣光未免太惹眼了，惹到，几乎所有他看不见的人都在看着他。
“啧啧啧，多少年了，没想到又遇到了圣邪同存的剑灵，魔畏，神惧。”深渊处的大殿，一个沉哑的声音想起。
“上次，好像是六百年吧，雌雄双剑同时出世，难道这大陆已经风云突变了吗？”
“切，别瞎说，不过是剑灵榜上第一百零八位的剑灵而已！”
“什么一百零八，你得更新更新了，现在的剑灵榜上的前一百剑灵几尽战死，早就绝迹了。它是排在第二十…”
魂灵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开来，坐在王座上的鬼帝不度罕见的没有参与进去，他用手撑着头，身子侧向一边，目光，不知散在哪里。
和那些魂灵不同，这里漂浮着的每一个方块，都是鬼帝的眼。
若不是他亲自指出，恐怕，只剩下一鸟能知道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吧？
迟暮眨巴着眼，透过方块，它看到了两个面对着无边的黑暗紧紧相拥的孩子，他们互相依偎着，似乎下一刻千军万马来临也不会分开。
千军万马没有来，怪兽来了。
男孩把女孩挡在身后，与怪兽厮杀在一块，身影渺小的他宛如一座大山，生生挡住了怪物。
渊鳞举剑的手复落又抬，在他面前的怪物实力都只是接近剑者的，他甚至感觉是有人故意为之的，不知道是想一点点榨干他还是耗死他，他濒临崩溃的时候，那些怪物便徘徊不定，待他又能举起剑的时候，那些怪物才扑上来一阵猛咬。
若离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她还是第一次，不，应该是第二次吧，还是，自己都不知道是哪次了？只记得第一次被他护着，他朝着一堆蒲公英大叫，又疯又傻，第二次被他护着，他朝着一条巨蛇扑去，比那条蛇还凶猛呢，第三次，他在瀑布下与她相吻，但没想到他晕过去了，第四次…
你陪伴我这几年，我总是难以忘却，那个又傻又笨又莽撞的孩子，他印在了我的脑海，小到一根发丝，大到他身后的风暴。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你护着我了，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若离嫣然一笑，那笑容，颠倒众生，闻得若离的笑声，渊鳞心下差异，他扭头，世界似乎在此刻定格，渊鳞看到若离热泪盈眶，一笑倾城，难以言说的情感尽藏在这笑靥上，她一直如迎风的带着刺的玫瑰，美，坚韧，不可触摸。在世界定格的那一刻，在接下来的每一刻，这个玫瑰收起了她的尖刺，扑进他的怀抱，把最炽热的感情传达于他。
其实，玫瑰从来没有带刺啦，只不过玫瑰也在害怕着她等待的人没有伸手接住他，害怕着渊鳞走远，害怕着严厉的族规，害怕，这个世俗呀，那条金色的镶嵌在皇苑中的偌大石碑上的铁律！
但人都要共赴黄泉了，有的话，没法留到黄泉之下说呀，所以她用笑与泪说完了所有语言，所以那一刻很幸福但也很漫长，哪有人不想天长地久？
“迟暮。”坐在王座上的不度轻声唤它名。
“嘎嘎（收兵！）”迟暮尖锐的嘎嘎声刚刚落下，渊鳞眼前的怪物便化为迷雾消散，它们来的时候明明是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走的时候，却是卑微的尘埃，就连那堵墙也消失了。
渊鳞并未顾得上身旁的巨变，他只是看着若离，身上的剑与铠都化为紫光消散，若离失去了双眼，但她的双眼为何还依旧散发着如炬般灼热炽烈的光！在那光之下，仿佛心灵都被穿透，灵魂都在震颤，只因那光，让人期待许久吧？
他们相拥，在这座断魂桥上，相爱，在过去的岁月里。
渊鳞没有与若离相拥多久，他抓住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线生机，拉着若离冲出桥后，他急忙寻了处安全的大骨架待着，断魂桥上，还有他们要等的人。
“若离，我…”宽大的骨架内，渊鳞局促不安的坐在若离身旁，他吞吞吐吐，似乎怯于推心。
“你为何不对着我说？”渊鳞身旁的佳人面对着他，近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似是下定了决心，渊鳞终于扭头，迎接他的，是一个准备好久的吻。
此刻，即使在许多年以后，渊鳞都觉得这是他第二幸福的时刻，有人问他，那第一呢？渊鳞哑然许久才答，第一，实现不了了。
“该死！这迷雾中设有某种阵法！飞不过去！”洛哀显得狂躁无比，他挥舞手中尺长的剑，像是个加到最大功率的除草机，咔咔咔的收割天上飞的地上跳得总之能动的怪物，在他那等攻势之下，鬼愁芳根本就不需要帮忙，她遥望着对面的迷雾，似是在倾听什么…
“靠！”洛悲颇为不耐烦的吼出声来，她拿着她那把与她身材不相称的重剑横扫扑上来的，背上带刺的，丑陋的怪物，他们像是由迷雾化成的，打散后又聚上，实力不算很强，也就剑师而已。
理论上来讲洛悲，鬼不畏实力与那些冲上来的鬼怪相当，但洛悲的真正实力哪怕在降级后也是足以匹敌剑圣的，因而这些怪物除却多之外便没有什么威胁了，但蚁多咬死象，她的体力总有枯竭的那刻，就那刻，几只怪物的重击就来了。
它们甩动粗壮如树枝的手掌，手的背面是布满刺的，正面是坚韧如皮革的皮肤，就像把风干的岩石贴在身上那样。手掌落处，直逼洛悲面颊。
“打脸还打上瘾了是吧？”洛悲一怒，她头一低，直接与那手掌相撞，硬是把那怪物碰成了尘埃。
“你没事吧？”她身旁的鬼不畏上气不接下气的。
他的脸上留有鲜红的印子，方才好几个巴掌扇过来，洛悲就只挨了一掌，其他，全被鬼不畏挡下来了。
洛悲还可以再战，它的实力远超这群杂兵，即使被这些杂兵打个几百个巴掌，也可以快速回复过来，但他只不过是剑师，一个降级的剑师固然比一般的剑师要强的多，但又何以面对那些，和一撮沙子一样多的，怪物？
再来几波他基本要躺下了，剑铠早已无法召唤，就连手中的两把刀也开始不满的发颤，似乎，要到头了。
“你搞什么呀，振作点，还不是有人在等你吗！”洛悲抓着他的衣襟，邪魅的面具配上她暴躁的声调显得有些可爱。
她短发飘飞，贴身的魂铠勾勒出妖娆的身段来。
“对，我不能倒下！”鬼不畏摇晃着头，挣扎地站起，他不能睡，不能倒下，不能闭眼，他能感受到，在这深沟的对面，有人在等着她。
鬼愁芳。
他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想象着她一身红装出嫁的那天，整个天山郡的人都挤来凑热闹，他们探头探脑，瞧着新娘端坐的红轿子，猜测花落谁家，谁有能耐娶天山郡郡主的女儿，在一派喜庆的光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迎接那红轿子…
也许他失败过无数次，作为弑鬼宗的倒一，唯二的止步在剑圣的人，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无家无地位无金的三无人员，他活在帝国的边角，作为一个修炼者，他与同类格格不入。
还好遇上她，鬼愁芳，倒不是因为她与我情况相同，而是，她是第一个对我说…
美好幻想破灭，鬼不畏身体摇晃着倒下，一只怪物的巨掌盖在了他头上，在他能做出任何反应前，这巨掌就已经重创他了。
“混蛋！”洛悲举起巨剑，愤怒在她心头燃烧，烧的连沉重的巨剑都猛颤不已！
巨剑划过，怪物化为尘埃，洛悲半跪在地，她抱起鬼不畏，任其侧脸靠在她怀里，不恼，不怒，甚至悲伤。
鬼不畏犹自喃喃，嘴里呼唤着佳人芳名。
可佳人又在哪里？在他看不到的彼岸，佳人正竭尽全力的朝他靠近，恍恍惚惚又远离了他，就这般若即若离的…
天山郡，红盖头…
“混账，给老子醒醒啊！”洛悲双手用力，她抱紧了鬼不畏，娇小的身躯护着这个打败过她的男人，任凭周遭怪物如何猛攻她恁是不放手。
为何，她怒吼呢？
渐渐的，洛悲的意识也开始模糊，鲜血溅撒，不知那血是怪物的，还是鬼不畏的，还是她的，怪物没有血与肉，他们死后化为尘土，所以，这血，不是她的就是鬼不畏的咯？
黑暗遮盖了她的眼，她也快不行了，她身旁的这些怪物打的手都快断了，终于把她的魂铠敲碎了，魂铠与剑铠不同，它是由魂魄与剑气一同凝结成的，因而充满杀意和怒意，恨意…包罗了人的一切情感！
无数的魂灵哭嚎声在她耳边响起，每一次魂铠被击碎后，这些魂灵就会跑出，以往都是元尊甲帮她镇住了，否则她岂能轻易的使用魂铠，但在这阴气混沌之地，元尊甲的效果大大减弱，那些魂灵又借机作祟！他们环聚在她周身，嘶吼，怒号，妄图逼她发疯，扯开她的大脑，让她永远陷入绝望之中！
那些魂灵周身的怪物怯怯不敢再近一步，他们惊恐的逃远，躲避，这些在洛悲心中无法抑制的梦魇，竟然让他们如此畏惧？
洛悲绝望地闭上眼，她想象着那些魂灵会如何撕裂她，他们没有肉体，不代表他们没有“爪牙”！
他们的“爪牙”，就是钻入人内心最薄弱的地方肆意破坏！
想象中的痛彻心扉还未到来，洛悲先是觉得闭上的双眼感受到了致盲的光线，那光线不知有何威力，竟然把魂灵生生驱散了，当然，洛悲并未有所察觉，对于魂灵没有立刻撕裂她的奇异场景，她全当暴雨前的平静，不久，她就感到有人摇晃着她，在疑惑中，她睁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森罗地狱的恐怖场景，而是鬼不畏犹带伤痕的侧脸，他的身体也已濒临崩溃，崩溃程度更甚之前，洛悲不清楚他用了什么法宝，但他们，既摆脱了魂灵也驱散了怪兽。
“呼，呼…痛快！”
“还…活着…就好！”洛悲，鬼不畏两人双双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望着高空中的迷雾或是隐藏在迷雾后的星空，在经历一番恶战后，他们都已是精疲力尽了，恐怕再来一只怪物他们也都只能认栽了。
但迷雾里再也没有来任何怪物。
昏暗的大殿，迟暮看着王座上的不度，喑哑道：“嘎嘎（王，我们的王）。”
不度微微低着头，眼神中充满无限柔情，似乎沉浸在了某些无法重现的记忆当中。
“莺…”一个字，自他口中轻轻唤出，带着深沉的思念与柔情…
时光最易弄煞人，不见多言，一瞬春秋，恍惚千年。
嘎嘎嘎嘎嘎嘎（其实，你放不下。）
迟暮在心里默默慨叹一声，如果放得下，你就不会继承上任纵魂殿殿主的遗冕了，你就不会甘愿蛰伏千年只为复仇了，你就不会化为，魂灵之王——鬼帝了。
你也就不会，为情所动了…
断魂桥上，凌云和戏花仁背靠着背，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在他们身旁还有不少残存的同门弟子，而这些同门弟子，则把更弱小的同门弟子或伤兵，年幼的弟子圈在里头。
戏花仁虽然累得快趴下了，但他强硬地支撑身体，身上流动着雷电。
和别人剑气凝铠不同，他无法剑气凝铠，但他有比别人多起码四五倍的剑气，这，就是他剑灵的弱点，也是他剑灵的强大所在。
无法剑气凝铠，他注定要吸收一个强大的剑灵以凝铠，而且是一个和他的剑灵相同等级的，强横的，剑灵！
“最后一波了吧，”戏花仁不屑的啐一口唾沫，他跃至空中，身上缭绕的雷电顺着他挥出的双拳如龙贯出。
轰鸣声仿若山崩，在那两束电光炸裂之后，所有怪物都顿时消散一空。
挥出这击后，戏花仁身子一晃，向着地面坠去，在堪堪离近地面时，凌云稳稳地接住了他。
“为戏花兄护法。”凌云调动仅剩的战斗力结了个法阵，以备不虞。
黑夜，过去了吗？
仍然困在迷雾中的人不禁疑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