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中衣走在人迹较少的山路上,萧遥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平日里也随意惯了,只是到了村子附近他便觉有些不大自在起来。且不说这村子里许多姑娘一看到他,就对他眉目传情,拉着他要诉说衷肠一番,甚至还将父母叫出来对他苦口婆心,说什么早日成家立室绵延子嗣啦,可以帮他照顾姐姐啦,甚至于还说有了孩子可以跟着他学道助他登仙了的……更何况他的名声还传到了镇子上去,还有好些媒人曾来找他,要给他说媒,着实让他有些汗颜。虽说被人喜欢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可他一个大男人,被女方家盯着来说媒,就有些不太好看了,因此,在避无可避之下,他才不得已成日躲在了琼阁里,不常出来抛头露面。
他虽无意于儿女私情,却也不敢行容不雅的招摇过市,恬不知耻,坏了自己俊美公子的好名声。
于是一到村口附近,萧遥和萧凝分头回家。
萧遥先是绕到田垄里一番东躲西藏又鬼鬼祟祟,故意避开人迹,从一幢幢房屋背后东绕西好一番折腾,这才进到了自家的院子,一进院门,便直冲自己屋门而去,而后把门一关,这才彻底舒了口气。
他与萧凝的屋子是东西屋布局,隔在两屋中间是厨屋用饭所在。
他回到自己屋中,先是找出自己之前那身粗布旧衣裳迅速换上,又将新的百宝囊布袋重新系在腰间,这才走出屋子。
然而一出屋子,一股香喷喷的鸡肉味道扑鼻而来,他定睛一瞧,萧凝竟已在这么短的时间把一锅热汤端上了桌。萧凝腼腆道:“早就炖上了,本就想叫你回来吃的,现在刚刚好。”
萧遥闻言一喜,迅速坐到桌旁,凑近锅子一闻,眸子一亮,果然是鸡汤!
若不是他此刻不能多停留,他定要好好享用一番。他平生最爱吃的便是鸡汤,无论是里面的汤,还是肉,他都爱不释口。
只可惜他得赶快回去看看那只花斑猫的状况,他关心自己的疗伤药药效究竟如何,毕竟是在自己不稳定的手法之下做出来的伤药,别起什么反作用才好,更何况他还担心花斑猫若让那群修士看见,会不会因它是妖,而把它一掌给拍死。
它可是唯一一只进得了琼阁、却没有被封进黑妖林的小妖,而且还有着神秘的来历和臭不可闻的脾性,颇让他有些稀罕,他可舍不得任它一命归西了去。于是他匆匆两口鸡汤下肚,又捞出一根鸡腿叼在嘴间,这便起身对萧凝含糊道:“另一根给(鸡)腿给力(你)留着,力(你)记得吃,唔(我)先上憨(山)了。”说着就匆匆往门外走去。
萧凝看着萧遥的背影,神色有掩饰不住的落寞。
然而不待萧遥打开屋门,就听屋外传来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问道:“萧凝姐姐在吗?”
两人不由一怔,打开一条门缝向外瞧去。
待看清来人,萧凝心头涌起一阵烦闷,这个苏小姐来找过萧遥多次了,都被她悄悄给打发了,她也没有告诉萧遥此事,没想到这次又来了,真讨厌。
在这偏僻乡野之地,没有那繁华大城之中那么多矜持的礼数和规矩,女子有了中意的儿郎可以直白心意,而男子若有意于谁家女儿,备了足够的礼金,也是可以去女子家中求取一番,表明倾慕之情的。
而这个苏小姐便是在这十里八乡难得的淑静与美貌兼备的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其父是蜀城中一位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苏小姐从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受着书文熏陶教养,既识文断字,又知书达理,是远近闻名的淑女美人,据说上门提亲的人连她家门槛都踏破了,却没人得到她的芳心。如今看来,她原来她早已钟情于萧遥。她虽不像村里女子一般常常纠缠,却也是每次都带着心意来的,上次她就来送了一副亲手缝制的护腕,当时萧凝悄悄看过,护腕针法细密漂亮,其上所绣兰草十分精致,这是她这双粗糙的手所做不来的,萧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双满是粗茧的手,既不修长,也不美观,难看至极,简直让人无法直视,何况自己更没有苏姑娘那般美丽的容貌……
她看向萧遥,虽说他们不是亲姐弟,两人年纪相差无几,萧遥是她幼年乞讨时无意间收留的,可从小萧遥便显露出非凡的聪慧与俊逸。她的心早已暗许于他,萧遥对自己也十分之体贴用心,可她深知自己天生愚笨平庸,胆小懦弱,一无是处,这样粗陋的自己如何能配得上他呢?他该配当是像苏小姐那样的女子。可自己无论如何总是有些不甘心……
正当萧凝暗自神伤,胡思乱想时,只听萧遥忽然“咦”了一声,道:“这女子怎的有些眼熟?”
萧凝猛地转头地看向萧遥。
萧遥恍然道:“原来是她,那个苏小姐。”
萧凝神色慌张问道:“你认得她?”
萧遥起身开门,道:“我认得,不必避她。”说着,拉开了门便走了出去。
萧凝仍旧愣在原地,他们居然……认得吗?
萧遥走上前,对那女子笑容温和,道:“苏小姐,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可好了?”
那苏小姐也是被突然出现的萧遥惊了一跳,当下面色转红,低声婉转,道:“嗯,都好了。我是特意来谢谢公子当日的救命之恩的。”
听得那苏小姐嗓音纤细,听起来柔婉至极,相貌又十分秀美,不由听的萧遥一阵舒软。
萧遥笑容越发温柔,道:“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
苏小姐羞涩道:“于公子而言,许是举手之劳,于小女子来说却是救命之恩,如何能不亲来道谢?”说着,她向跟在身旁的一个小丫头示意了一下,那个小丫头便上前将一个精致的木盒递到了她手中。
她伸手接过,打开盒子,十分诚挚而羞涩地往萧遥面前双手送上,道:“若是拿些金银黄白之物来答谢公子,实是轻贱了公子临危相救的恩情,左右思量,便以此物相赠,还望公子收下。”
萧遥目光看向被打开的盒子,里面置着一把男子专用的匕首,漂亮的流云纹饰绕刻于刀柄之上,其上末端还镶嵌着的一枚绿色宝石,价值连城。整个匕首只需瞧上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他不禁犹豫,道:“这……”
苏小姐道:“此匕首名为天宝,乃我父一好友相赠予我父,刀刃极其锋利,可谓削铁如泥。那日公子救我时,我见公子与歹人相斗,手中却无兵器,心想公子或许尚缺一把趁手的兵器防身,便自作主张以此作为谢礼,不知可还入得公子青眼?”
萧遥有些哑然,那日他是觉得对付几个小毛贼,连灵力都不必动用便可打发,便顺手玩弄了几下拳脚,更遑论用什么兵器。没想到却被这位苏小姐误会,以为他缺兵器,这可如何是好?
他并不喜欢随身带什么利器,即便是匕首这样的东西,他都会嫌累赘。于他而言,若需要什么利刃,不过就是一片叶子灌以灵力的顺手之事。可人家苏姑娘毕竟是一番好意,若是直言拒绝,只怕会让人家小姐难堪。萧遥看这苏小姐略有些执拗的神情,手中依然托着那匕首不肯收回去,他伸手摸了摸鼻子,想起自己虽然不需要什么兵器防身,可萧凝确是需要的,毕竟自己不可能时时都护在她的身边,索性收了给她带着吧。他伸手接过匕首,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苏小姐。”他把匕首插在腰间,道:“苏小姐往后还是叫我萧遥吧,我可不是什么公子。”
苏小姐却目光坚定地瞧着他,眉目含春,腼腆道:“我相信,萧……萧遥公子,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萧遥被苏小姐的目光看的略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识地又抬手摸了摸鼻子,道:“苏小姐过奖了。那个,我还要去山上打猎,就先走了,那位是我姐姐萧凝,你若是愿意,可让她陪你走走,看看这田间风景,这里虽是乡野,却别有一番景致的。”说着,就赶紧朝院门外夺路而逃。他毕竟不常和这样的端静淑女说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索性遁走。
苏小姐在身后叫道:“萧公子请留步!”
萧遥扭头,就见那苏小姐又让丫头递过来一样东西呈到了他面前。
萧遥一看,竟然是一枚精致的香包,上面还绣着参天树与缠绵藤的纹样。他就是再不通情爱之事,一看到这个,也立即明白过来。因为这几乎是一个人尽皆知的故事,尤其是在琼山脚下,相爱男女几乎都以此不渝之爱为榜样。
相传在琼山上曾经长着一颗参天大槐树,足有三十丈高,树荫足有十丈宽。树干粗壮要七八人合抱才能围住,其枝叶婷婷如天盖,可遮蔽琼山之顶。之后,那棵大槐树借了琼山灵气修炼成精,有了精魄,并修成了人形,然而他却爱上了一个常来山上采花、在他树荫下歇脚的一个姑娘。这个姑娘起初对此一无所知,直到一次她遇到一只长相可怖的妖怪,一路追赶她到那棵大槐树下,那时她已无路可退,双腿发软,跑不动了,只好跌坐下树下哭泣,等待死亡的降临。然而许久之后,也不见那妖怪来吃她,她大着胆子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长相颇为正气的青年男子立在她面前,正笑容温和地看着她,而那只可怕的妖怪却已经不见。经过询问,她才知道,是这个男子救了她,而妖怪也已经被他打跑了。姑娘立时对男子生了些许好感。此后,她每次来,在这棵大槐树下,都能看到他在那里等她,如此一起一来二去,加之男子对他呵护体贴备至,姑娘便也对他渐生情素。后来,姑娘无意间发现了他是精怪的事情,却也未多言语,继续日日上山来与他相伴。然而在一次道士与他的斗法中,他不慎受伤,这个姑娘为护他,被道士打伤而死。他伤心欲绝,于是劈开了自己的树干,将这姑娘的肉身放置其中,自己也就此长眠融入树身长眠,而这棵大槐树从此便再没有长出一片枝丫,如同死去一般,只剩干枯的树干枯枝。直到几十年后,有人在山上打猎时偶然发现,有一种紫色的藤蔓从这大槐树的树干中长了出来,并缠着这树的树干一路生长到了树顶,俨然和这树成了一体,而后这棵树便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又开始枝叶繁茂,绿树成荫。从此参天树和缠绵藤的故事就流传开来,有情的男女便喜欢将此故事画于纸上,或绣在香包手帕,互赠对方,以表明自己至死不渝的深情。
此刻苏姑娘脸颊已然通红,羞涩不已道:“这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不知萧公子可否一顶并收下?”
萧遥这次不敢再收了,苏小姐让他收下的哪里是一枚香包啊,这是实实在在的情意啊。
萧遥无奈叹气,回道:“对不住,苏小姐,我恐怕要辜负你的这番心意了。”
苏小姐一惊,睁着大大的美眸抬头凝望着他,道:“为何?难道萧公子已有了心上人?”
却见萧遥摇头道:“未曾。只是我确非姑娘良人,姑娘还是另觅归宿吧。”说罢,也不等苏小姐说话,更不敢看她的泪眼,道:“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见谅。”说完,略一颔首,立即便朝院外逃也似的掠出了院门。
他并不知道,远远的萧凝虽未听到他们谈话,却看到了他亲手接过了苏小姐的礼物。她泪眼朦胧,胸口传来阵阵钝痛,她想她已了然一切,可是她能怎么办?她毫无办法,更无资格去阻止。她捶着自己的心口,默然痛哭,她恨自己,她恨自己既无勇气打破,也无能无力去打破,她该怎么办,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