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是一个山西人。提到山西,我立马想到的就是三样东西:醋、煤、汾酒,以及我和山西的那“一月之缘”。说起来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是一个夏天我高中刚毕业,由于在家里闲着没事干,而我恰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所以就在机缘巧合之下去山西打工了,具体说来就是山西的陵川县,它是山西东南部与河南交界的一个小县城。由于我买的是站票,所以我是在火车上站了十几个小时后先到达的太原,再从太原坐火车到达的陵川。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都对眼前的一切充满了新鲜感,即使是在火车上站了一夜,也没觉得太累。也就是从那天晚上起我才知道,原来火车座位下面也是可以躺人的,这些躺在别人座位底下的人大多都是四五十岁左右的男性,他们也都是站票,所以也就只能站在火车上,但是他们都年纪大了,都不能长时间站立,但又没有座位,再说了即使有座位坐一晚上,他们这年纪也顶不住呀,所以他们大多数人就选择在别人的座位下面躺着。记得有一次我把这个见闻讲给家里比较富裕的一个小朋友听,听完后,他疑惑地看着我,眨了眨眼,天真地问:“那他们怎么不买个卧铺票呢?”看着这个小朋友纯净无邪的眼睛,我立马就想到了司马懿的曾孙子司马衷说的一句话:何不食肉糜。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年闹灾荒,老百姓没饭吃,到处都有饿死的人。有一天早朝时,大臣把灾情报告给司马衷,善良的晋惠帝司马衷坐在高高的皇座上听完了大臣的奏报后,大为不解,他很想为他的子民做点事情,经过冥思苦想后终于悟出了一个解决方案:“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老百姓没有米吃,那他们为什么不吃肉呢?)朝臣听到皇帝的这句话恐怕也只能是面面相觑,一时语塞吧。我相信司马衷和我的那个小朋友一样都是善良的人,只是他们从来都不知道社会的险恶罢了。
很多哲学家都认为人类生来就是自私的,比如英国的著名哲学家休谟曾说:人性就是自私。再比如大诗人杜甫也说:欣欣物自私。再比如佛经《佛说十善业道经》里面就说:人生为己,天经地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是我却根本不认同他们所说的话,我认为一个人从来都不是自私的,一个人根本就是在为了另外一些人而活着的。书中云,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南昌起义爆发,打响了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一枪。当时领导起义的人有朱德、贺龙、叶艇等人,其中贺龙当时的职务是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军长,朱德当时的职务是南昌市警察局长兼国军第三军军官教育团团长,叶艇当时的职务是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军第二十四师师长。当时正值大革命低潮时期,白色恐怖正盛。这些领导人的官阶都很高,生活想来也都是衣食无忧,那为什么还要冒着杀头的危险去起义呢?我认为在他们心中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们就是为了当时的万万劳苦大众而活着的,所以他们才会放弃自身的优越生活,冒着生命危险去起义。在火车上座位底下躺着的那些大爷大伯们是没有钱去买卧铺票和高铁吗?不是的,他们有这个钱,但是他们不舍得多花这一二百块钱。因为这一二百块钱可能是他女儿或儿子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可能是他年老的父母一瓶救命药的药费,可能是他妻子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一个月才省出来的钱。如果那些大爷大伯们只是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安逸而活着的话,他们早就买飞机票了,但是他们不能,因为他们不是在为自己活着,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孩子、父母、妻子而活着的。基于此,我认为每一个人都不是自私的,都是有奉献精神的。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很自私,那么我认为有两种可能:第一,你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人。第二,这个人从来没有把你当做自己人。
这些大爷大伯在往别人的座位底下躺时,是要在底下垫上一层报纸或者烂布之类的,因为他们的这身衣服都是崭新的,是不能弄脏的,因为这就是他们的最后的体面。许多贫苦地区的人都不愿意接受别人捐赠的物品,因为那些物品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的,而是靠别人捐赠过来的,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被捐助的对象,因为人类从来都不是为了生活而活着,而是为了体面地生活而活着。这些大爷大伯躺在座位底下,座位的长度并不能掩盖住他们的身体,他们只能卷曲着腿,不能把腿伸到那狭窄的走廊上,因为那样会给别人造成不方便的,这是他们的礼貌。他们会在座位底下一躺就躺好几个小时,吃东西喝水也在下面,这是他们的坚韧。在我国,还有很多这样既有礼貌,又坚韧,且体面的人,我们应该庆幸这样的礼貌坚韧体面,不过我更希望这样的礼貌坚韧和体面能得到应有的尊重理解和体谅,
也就是从那天晚上起我才知道,火车内那狭窄拥挤的走道上是有乘务员推着小车卖东西的。走道上的人非常多,多到什么程度呢?多到让我想起了我初中时学过的一篇文言文《晏子使楚》,文章中是这样描写人多的情景:齐之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那天晚上那趟火车内走道上的那种人挤人的场面,就特别符合“比肩继踵而在”这几个字。这几个字真像是为这种场景量身定做的,因为除了这几个字,我实在是很难想到其他词汇来形容了。我站在火车车厢的中间本身是打算上一趟厕所的,不过当我看到眼前这种比肩继踵的场景时,我放弃了。如果我给别人说我与厕所的距离只有半个车厢,那他可能会觉得挺近的呀,但是我要是说我和厕所的距离是半个车厢里的一百多个人呢?是不是一下子就感觉好遥远,至少当时的我是这样觉得的。正当我准备打消上厕所的这个念头时,我竟然看到一位穿着列车制服的阿姨正从车厢那头缓缓而来,她手里推着一个恰好能通过这个狭窄走道的小推车,嘴里喊着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面对着车厢中比肩继踵的人群,阿姨的脸上不仅一点儿惧色也没有,竟然还带着略微的微笑。只见阿姨闪展腾挪,进退有度,该收钱收钱,该拿东西拿东西。就是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三国演义》中形容关二爷的那个词:如入无人之境。也是从那一刻,我上厕所的希望再一次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