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门起,王明没有冒犯任何人,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只是要了碗茶,便要遭受无故加之的愤怒和敌意,凭什么?高长林凭什么可以这样的去欺侮别人,有什么理由?酒劲使然?归根到底,还是他猖獗惯了,养成了本能的恶性。
他有强大的背景支撑,王明惹不起,所以有人会说,少年只有学会隐忍,才能成熟,才能忍小搏大。但少年的真正内在的气质并不是隐忍啊,少年真正该有的,应该是骨子里那难凉的热血,毁我者必摧之的豪情。什么隐忍无故加之之罪而成大能?什么以德报怨?拳头是报答拳头的最优解。
此刻,王明已经连过六人直接到了高长林的面前,面有愠色。高长林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含糊说道:“你……你个没修道的废物,你居然敢打我?”其实王明的拳头还没有落到他身上。
王明并不理会他,抓起高长林的领口,拳头已经提了起来,正欲出手,忽的两边有人出声:
“少侠且慢”
“不能打呀,他是东都尉的儿子啊”
“少侠三思,一时之火妄受牢狱之灾,不值得啊”
高长林本来吓得半死,听到两边有人这样劝,怒极反笑。他知道,但凡是个带脑子的,都不会出手,他也并不相信,一个卑贱的平民,敢去揍。,他可是朝廷一品大元的儿子,就算他不出手,也会有一大帮人暗中杀了这个少年来向他示好。
而此刻二楼的杨舒,早就扶着围栏站起来张大眼看着这边。他并没有出声,他不想去干预少年的选择,但其实,杨舒的心里早就撑起了一杆秤。
两种结果则会导致他对这个少年产生两种看法,若是揍了,定然对他产生油然的佩服之情来,若能相识,必然是良朋益友。若是不揍,杨舒会觉得,这就是个废物。他就是个这样的人。大丈夫顶天立地,怎可白白受这等屈辱?
此刻窗外的丁小乙也在一个旁人看不见的角落紧张的注视着这场局面,他不知道王明会不会出拳,但他知道,这三天的盯梢所付出的精力已经回本了。若是揍了,把他的信息出卖给那些暗杀他的人,定能赚上一笔,丁小乙想到这里,竟有些难言的苦涩情绪,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少年的陨落。
众人劝说间,王明的拳头依然停在空中,拳风凌厉,那些话他自然听在耳中,那些旁人心中的种种臆测他也不知道。他双眼都没有眨一下,在一声声劝说下,停留在空中的拳头,狠狠地冲向了狞笑着的高长林的面门。
只一拳,高长林嘴角就溢出血来,两边的劝说之声戛然而止,出奇的安静,只听得一声“打得好”一串响亮的鼓掌声紧随其后,众人看去,声音正是来自二楼的杨舒。
“你竟然敢……”高长林扯着嗓子正要说话,第二拳就冲撞到了他的面庞,第三拳,第四拳,第五拳……
每一拳下去,那些看热闹的人就心悸一分,他们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这个少年哪日横尸街头的场景。平静许久的长安城,终于被这个少年灌入了一剂猛料。
丁小乙也别过脸去,那种苦涩的情绪更盛几分。
王明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情绪,以怨报怨,他还是没有做错什么。终于,他停下了,高长林本就鼓胀的肉脸此刻就像个猪头一般,早就失去了意识。抓住他衣领的手一松,高长林就重重的摔了下去。早就爬起来的几个家仆,哆嗦着站在身后,不敢再向前。
王明向两边环视一圈,眼光落在那些注视着他的人脸上,那些眼神里,或是敬佩或是讥笑,或是害怕,又或是悲悯,甚至还有许久未点起的豪情,五味杂陈。
王明在做事前很喜欢问自己一句,我错了没有,只要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他就会去做。其余种种,便不再考虑。
王明向外走去,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来,就快要踏出门去的那一刻,二楼忽然传来一声:“少侠可留姓名?”
“小生王明。”回答时没有回头,负手出门,豪气千秋云。
王明,这个名字不消半日就会传遍整个长安的坊巷。
杨舒脸上溢出少有的大笑,嘴里反复念叨着王明的名字。他很佩服王明。身后的小二倒是不甚在意这场上的戏码,他一直紧紧注视着杨舒的一举一动,看杨舒难得的开怀大笑,便知时机已到。
他瞅了一眼旁边还在啃食白果的老仆,上前一步小声说道:“杨小爷,我有一事相求。”说着又瞧了瞧杨舒的神色,确定并无改变后说道:“小爷您日后一定是要功盖千秋,修得大道真法的,这修行实在不易,身边自然需要个体贴人照料着。”
“我看白老头子年岁大了,照顾公子自然不便,小奴我为了公子日后的功德大业,特来自荐。”说话间,不时还瞟向无所事事,自顾自啃食白果的老仆。
小二的腰弯的极低,他知道,杨家虽是将门,留守长安的三位却把持着大周一半的商业命脉,所以杨家,不缺钱,不缺势。
杨家这棵繁盛至极的参天大树,凡人只要抓住任意一个枝条,便可饱暖一生,而久居环采阁的杨小爷,则是他攀上这株大树的不二之选。
他酝酿了很久,杨舒身边这个憨傻痴呆的老奴是他唯一的突破口。若是能做上杨家少年的贴身奴仆,顺着杨小爷的心意去做事,以后的荣华富贵那还能少?对于摸清楚主子的心意,谗言附和这些事,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杨舒听完这番请求,脸上的笑意已经慢慢淡了下来,回到了那番不苟言笑,剑眉星目的俊儿郎模样。
他转过身来,蹲下身子对还在啃食白果儿的老仆说道:“老白你也真是的,在家里和你说过多少次,出来把这憨傻劲收一收,我这般英俊的纨绔子弟样儿,都被你给败了。”
说罢,还用衣袖给白老头耐心的擦去嘴边的口水,还乐呵的笑了出来。那小二此刻哪敢相信眼前这般景象,眼珠子恨不得从眼眶里蹦跶出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白老头傻呵呵笑着:“少爷英俊,少爷英俊。”说罢,还不忘继续用仅剩的几根黄牙去啃白果核儿上的残肉。
杨舒站起来,早已换上另一番疲惫的脸色,向后院走去“本少爷乏了,下去吧”
……
话说王明大步出门去,原先那些看热闹自然有不少跟在他身后,只隔半丈的距离,没有躲避的意思。长安市民最大的爱好大概就是看热闹,他们猜测这少年背后必然还有猛料。
出于好奇,定然跟着。少年去的如果是西都尉朱达的府邸,那才是真的一场好戏,那将宣誓着东西都尉之间彻底撕开脸。
那些长安的老住民们,看到数十人跟在少年身后,自然已经知道大概是什么事。那些大街上的闲散百姓,纷纷加入队伍。
队伍里谈论的,都是刚才王明环采阁揍高通独子的事,几番添油加醋,倒显现出一番传奇的韵味来。丁小乙也在队伍之中,这般盛大的尾随,倒让他有些觉得有些不习惯。
那些跟在队伍里的,听了七七八八,就有脱离了队伍出去逢人就说的,一时间好不热闹。
反观王明,倒是真的不适应这样的场面,他不喜欢一堆人跟着他。他甚至不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他只是做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为什么要这么多人跟着。
想到这里,他忽的停下脚步,想去说两句话劝他们离开。可他真的停下下时,后面的一干人等也一下子停下来。他说不出话来。没经历过,他不习惯。
转头继续走,后面的脚步声,谈论声越加嘈杂。人群中议论,这个方向,不就是朱达府邸的方向吗,难不成这小子真的是朱达的人?这一重石落下,人群再次炸开锅。
终于,少年走到了朱达府邸的正门,府邸门口依旧奢华威严,两边独有的黑狮子仿若真的能扑过来吃人,门上牌匾一线垂下,吊着一包一寸砂——这是恩宠的象征。
众人等待着,等待着少年转身迈入这个地方,那么所有的猜想都将化为现实。可人们再一次错了。王明望也没望,没有任何停留的继续向前走。
人群里议论声更盛,紧紧跟在王明半丈远的地方。终于,王明第二次停下了脚步,众人向上一瞧——悦来客栈。
王明赶忙跑进去冲到自己房间,那群人倒也不急,就坐在门口隔壁的茶棚里等着,多的还是靠在门口的石柱旁望着。不过这番阵仗倒是把客栈老板吓得不轻,还以为是来寻债的呢。
不久,王明走下楼来,和店小二道声谢,便背着包袱准备离开了,因为定的就是三天的客房。
屋外那帮人见王明出来,赶忙停下手里的事,继续跟着他。
天空渐暗,西边远处,已经铺起点点霞光。人群跟着王明,王明不知道的是,长安的各大赌坊纷纷坐庄,将王明几日之内将曝尸街头的赌盘写在了最显眼处,背后已经压下的赌注,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数字。
忽的,王明第三次停下了脚步,众人像上一次那样抬头望去,这是一方稍显低调的府邸,门面不大,门口没有家丁,围墙不高。只有那一方牌匾稍显气派,只见那门面上的牌匾上写着——天策将军府。
先帝亲自题的匾。
只见王明头也不回,大步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