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欧洲妇女大都面容憔悴,无精打采。这是最令我惊奇的。妇女们早衰而男人们容光焕发,容颜不老,以至于看到35岁的绅士,我会误将其当做22岁的小伙子。这是为什么?这个问题在参观上海跑马场第一眼见到欧洲人后,就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我想,烟台之行后,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在华的英国妇女大都用羊皮手套护着双手,紧束着腰,这样的装束好像要乘马车出门去海德公园走一圈,其实当天的温度已达十几度了。现在,烟台的气温几个月来都在摄氏30℃以上,这意味着在这几个月来,女士们很少锻炼身体,或一些女士根本就没有外出活动过。不打草地网球、不骑马这样的现状存在于大部分女士中。散步、划船、游泳、打猎、玩板球、打网球都是男士的娱乐活动——由此我可以得出女士们花容失色,男人们却踌躇满志风光无限的原因了。在法国北部的很多浴场,许多人着装大都宽松舒适,他们整天四处游逛,来自巴黎上流社会的这些人,正在挥散平日里穿正式服装给他们带来的疲乏。有些原始浴场,颇合巴黎人的口味,英国人却从不涉足,她们身着泳装,肩披浴巾,撑着阳伞,悠然自得。在英国的海滨,像是要做一次10英里的远足或去攀登岩壁的女士们穿着白色亚麻布衣服,但是没人去攀登岩壁或散步,也没有人在海边的沙滩上玩耍。在中国聚积了世界各国的人,我满以为法国浴场女士那样的活跃不会在这里的欧洲女士身上体现,至少英国海滨女士那样的古板拘谨,在华的欧洲妇女也不该继承吧。但女士们的脸色一如既往地苍白憔悴,这是为什么呢?答案很简单,她们身上穿着紧身服,很紧的高跟鞋束缚着她们的双脚,在这潮湿闷热的日子里,最轻微的活动,也会让她们的新手套蒙受灾难性的后果。她们精神不振脸色苍白,所有的代步工具都是轿子。即使轿子停在海边,她们也一样坐得笔直,仿佛在海德公园继续她们在上海的闲谈一样。烟台风景如画,是个好地方,虽然天气闷热,但有新鲜的空气,还有你想有多蓝就有多蓝的大海。虽然没有电灯,但烟台夏日的夜晚在星光和皎洁月光下的映衬下十分明亮,可以和骚塞笔下《科荷马的诅咒》里的描述相提并论。树和绿叶在这里几乎找不到,海湾在这里很别致地转了一个弯度,烟台被四周错落的小山环绕,只留下西边一个缺口。烟台的位置与伯雷恩肯堡和斯海弗宁恩相比很高,与霍利赫德或埃德达差不多。
烟台的很多地方让我回忆起霍利赫德。一座光秃秃的山坐落在海湾那边,烟台就位于山后,隔着大海与美洲大陆遥遥相望,日本列岛和朝鲜半岛坐落于中间。霍利赫德的大海与烟台一样,都是瓦蓝瓦蓝的,它的海拔可能与烟台那些小山相差无几,但每想起冬天那肆虐的风暴,就逼真地想起了霍利赫德,与它相比,烟台南边那些黛色的山峰就像刚从阿拉伯沙漠中钻出来,自上帝造人以来没有下过一滴雨似的。霍利赫德没有泽富村和烟台城的石头建筑,城里的墙是烟台的一大特色。墙十分坚固,是用不规则的石块堆砌成的,灰泥抹缝。即便是烟台最差的房子(实际上在烟台附近基本上没有特差劲的房子)——其围墙,都让其他国家任何一座城堡嫉妒。烟台的房屋每个部分都精雕细琢,黑白相间的格子分别仔细绘在屋顶、门、窗户和院墙上,一些素雅、简单又大方的黑白图案,偶尔会点缀在房屋上。
现在烟台变成了一个凉爽、通风、富足的大俱乐部,其功劳在于欧洲人,是他们尽其所能成就了烟台的现状。思想开通是这个俱乐部的一大特点,大清早它就向女士们开放。烟台拥有一个网球俱乐部和许多大小不同的教堂,其中的小教堂可以供不同宗教信仰人使用。能为客人做的,烟台的欧洲人都做了,并且做得很好,像禁止中国人在欧洲人的旅店前游泳这样的事(中国人游泳不穿衣服,全身赤裸)他们甚至都能让道台做到。另外,中国人总在等待中消磨时间,显得没有活力。对此,无不让每个刚从欧洲来的人感到惊讶。甚至,这些中国人连与我们做生意的积极性都没有,当然也就赚不到我们的钱。引诱你掏钱的不是海里挂花里胡哨彩旗的船,也没有人在沙滩上出租椅子赚些现金,让你掏钱包的也不是姑娘手中鲜花的香味,在街上我们也看不到等人来雇的身穿彩妆的马和可爱的小毛驴,也没有轿子可以雇来坐。在别处我们都听腻了的江湖艺人刺耳的音乐,在烟台是听不到的。
室内的温度不一会就升到32℃以上。刚到烟台时,第一个见面礼就是迎面而来的清凉的东北风,现在已转为西南风。盼望已久的雨水被西南风吹来了,但是天就像烧化了似的,火一样的阳光照射着干涸的大地。在烟台尽可以去逛庙,爬灯塔,去怪石嶙峋的岛屿游玩,也可以骑马、游泳或海上泛舟。在欧洲沙滩到处都有叫卖的小贩,欧洲大陆人们穿的时装新奇而华丽,这些最能勾起我的回忆。我没发现中国更吸引人,英格兰朋友们很奇怪,我也很奇怪。中国和英国是两个有不同体制的国家,我很爱英国,去外国旅游是不是真的那么有趣,我持怀疑态度。尽管在中国,烟台是一个著名的海滨浴场,烟台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也有幸被我们赶上了,可烟台有什么特别吸引我的地方,我无论怎样都难以发现。
炎热的夏季已经过去,秋天悄然不觉地到来了,晴空万里的秋季会持续很长时间。风总是温和地刮着,清晨出海,可以准时在傍晚回来,不会耽误了晚餐的时间。偶尔也会下场暴雨。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会“细雨蒙蒙悲秋思”,就像在英格兰家中一样。不过,这里的天气实在让我产生不了任何怨言。天气清爽,待在外边一整天也不觉着冷。晚上,在屋外赏夜景也不必担心伤风感冒,可是我有点厌倦了这布景一样毫无变化的景色。我们希望在现代戏剧艺术引导下,看到的布景是不断变化的。站在走廊上极目望去,景色宜人。想要领略湛蓝的大海的风采,透过走廊栏杆和遮阳的芦苇帘子就可以一览无余,视野尽头你就会看到岛屿和灯塔,一些突出水面的礁石和盖着平房的小山矗立左侧,它们的绿影往往在落潮时就会在海面上闪动,可它能有些变化就好了,这是我一直渴望的。站在海边的岩石上或穿过海滩的是一队天主教的修女,修女们脸色苍白,灰白色的头巾在脑后飘荡着。灰白色的及地长裙穿在她们身上,远看像素装的使团。灯塔熄灭时,正是朝阳冲出海面的时候。晚霞悄然退去时,灯塔又点亮了。我躺在床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我渴望这些景致能有些变化,在舞台上,像这样的光和影的变幻已经见得太多了——光和影伴随着柔和的音乐,交替出现,预示着反面角色,或是一袭白衣、头发散乱的女主角的出场。
看上去,烟台的风景不可能有所改变。岛屿、小山、蓝色的海和每天同一时间点亮的灯塔,沿着海滩走你就能看得到。爬到那些光秃秃的山上,放眼望去进入眼帘的也只有这些东西。附近最高的一座山坐落在泽富村边上。我曾经爬上这座山的顶端,那时候太阳的余辉洒满了整个山顶,眼前的一切充满了勃勃生机。一些大的好像是蟑螂和蜘蛛孩子的昆虫,使小径充满生气。它们最近的亲属可能就是通身碧绿的合掌螳螂——中国人叫它们角斗士——也合着双掌,像要祈祷一样跪着。扇动着轻纱般大翅膀的蜻蜓有无数只,它们追逐着猎物。饱餐之后的蜻蜒欢呼雀跃,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它们太可爱了!它们翅膀扇动的气流,我甚至都可以感觉到,真想就此驻足,可是咕咕直叫的肚子又将我带回寂静的海滩。炎热消退之后,海滩上已经开始有人野餐或四处散步了。
在烟台,传教士们的活动取得四项成就,改变中国人的信仰,让中国人信仰基督教,是他们的本意。传教士的活动究竟发挥了多大的作用,我无从知道,但是,传教士们在传教活动之外做了多么出色的工作,我们必须加以关注。
美国长老会的倪维思教士把一种梨引进了烟台,每个游客在九月里来烟台都可以吃到这种梨,他们应感谢倪维思。这种梨入口即化,汁多味美。当地的中国人栽种这种梨,并在市场上出售。随着这种梨的推广,因为其高昂的售价,皈依天主教的中国人也越来越多。葡萄也被这位善良的教士引种了,这种葡萄是最甜美的,在我品尝过的葡萄中,马德拉葡萄和梅朗葡萄在鼎盛时期也无法与之媲美。被天主教传教士引入中国的还有土豆。中国人的语言和风俗,传教士耳熟能详,我们几乎总是在这几方面向他们求教。在改变人们思想和生活方式方面他们没有取得成功,但这些男人和女人精力旺盛,颇具献身精神,他们经过努力带来的间接成果,虽然不免有点种豆得瓜,但把最优美的赞词奉献给他们是值得的。烟台的传教士不多,所以我对山东的了解也是一知半解。山东省是中国的文化胜地,也是中国最古老的省份之一。山东省的岩石属于远古的劳伦系岩石,在马尔文比也曾出现过这种岩石,随后,就再也没有发现过,直到圣劳伦斯海岸生成。这种岩石再一次在烟台出现了,闪闪发光的云母岩中有石榴石点缀着,白色的大理石和粉红色的石灰岩更令人喜爱。租界里的人很少走出租界,除了在山脚下散步或在黄色的沙滩上眺望大海。我们被怪石嶙峋的小山包围,到山里去就需要很大的勇气。为了不陷入那些欠清洁的中国房屋的包围中,我们必须小心选择路径。这些房屋靠街一面都有一条污水沟,在肮脏和臭味上,可以和北京媲美,只是规模较小罢了。中国的城镇都较小,但大多又脏又乱,而且都具备中国特有的气味——一种在人们饥饿时最不想闻的气味——这气味紧紧缠住我们,像蚂蟥一样。我们四处奔逃,最后“无路可逃”,像欧掠鸟一样发出哀叹。换个背景,如果烟台在其他国家,它将是美妙的海滨胜地,而在中国却不是。我想起了《艾丽丝漫游仙境》里的那只猫,这只猫被艾丽丝这样说:“我经常看到猫而不咧嘴,但没有猫的存在,我是不会咧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