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航镇在大沽附近。过去人们坐船经过大沽口的时候,这个引航员居住的小镇是很少能够吸引他人上岸造访的。有些传言有点危言耸听,说引航员在2英里宽的大沽口上引航,无异于自杀。不过传言终归是传言,引航员不仅正常地活着,而且还把小镇营造得整齐干净,就连小镇上的空气也透着健康的气息。他们住的房子大都是泥墙泥顶,看上去与邻近的中国村庄没有太多的区别。不过,一经粉刷就焕然一新,清新整洁的雪白泥墙,与门柱上黑色煤焦油相映成辉,彰显出活泼和热闹。这个小镇是值得我们驻足观赏的。以绿地为中心是传统英国村庄所向往的,引航镇也是以绿地为中心的,它的中心是草地网球场。我们初到这里时,小镇上有两块网球场,看起来像是这里的公共设施,一些长椅安放在网球场的边上,可以坐下来欣赏比赛。有13位外国女士住在小镇上,在她们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据说小镇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小镇上也举行狂欢节,尽管规模没有北京和上海盛大,可也能让大家玩得尽兴。“郊游、晚餐、舞会,在中国的北方,想不出有什么活动不是以舞会来结束的”。
在大沽口左边的乡村,其景色很一般,很难用迷人这个词来描述它,即使是最宽容的游客也这样认为。斯耐格斯比先生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如果不过分赞美它。”这句话可以引申为:这里的乡村充其量只算是一块泥沼地,很平整,宛如海水刚刚退去一般。引航镇的居民自己修了一条通往大沽口的公路,他们一次次把它加高,为的是防止洪水把路冲垮。树木和灌木丛在镇上到处可见,彷佛就是赭色平原上的一块绿洲。小镇街道不宽,街面铺了砖,为的是防水,这样的装饰使得整条街道格外整洁怡人。简单地说,我们可以这样想象引航镇:几位老船员在自然条件极端恶劣的地方,为自己营造了一个整洁舒适的居住环境。在某种程度上引航作为特殊的职业,需要社会的认同,但在引航镇上看不到一个“随军牧师”的身影,镇上没有可去的教堂,连礼拜堂也没有,只能在有传教士偶尔路经此地时做礼拜。每到冬季,北上的船由于海面和河流封冻,只能在烟台停船卸货。整整3个月,引航镇与世隔绝。引航员们在这无事可做的3个月里,骑马、滑雪橇、跳舞。表面上看来,他们怡然自得。当然也有一些谣传不怀好意,说引航员们争吵不休。毕竟,这样与世隔绝,不问世事,整日看着彼此在网球场上进进出出的生活是难以让人想象的。在中国北方,泥泞不堪的球场遍地都是,引航镇的草地网球场也不排除在外。我这么说希望大家谅解,引航镇的精神生活单调乏味,社会生活也俗不可耐,并不比精神生活丰富多少,这里没有市长,相应地也不会组建市政府,行政机构就更不必说了。值得庆幸的是,一个很有企业家眼光的镇民新开了一家大沽旅馆。旅馆内有两张台球桌,好几株向日葵蒸蒸日上地长在院子里,这让全镇的居民都感到无比骄傲。有时为了享受大沽的新鲜空气,天津城里会有人住进大沽旅馆,这些时尚之举总会被一份叫做《中国时报》的报纸及时报道。一对新婚夫妇前两天还在大沽旅馆度蜜月。没听说除了睡觉外,游客在大沽旅馆还能做什么。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引航镇空气好,而且这家旅馆也为旅客营造出一点家的温馨来。
引航镇外有一条路,是人们经常走的。想要出镇,必经之路是引航人自己修建并屡次加高的公路。沿这条公路直走,再穿过泥泞的沼泽地,中国人住的大沽镇就近在眼前了,再向左就是大沽炮台。颐和园英法联军毁掉的是圆明园,此处为作者史实错误。(译注)曾遭到英法联军的破坏,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让中国人引以为戒,可中国人并没有汲取这个教训。当时攻陷大沽炮台,英国人是从背后迂回进攻,英国人这样做,很是让中国人鄙视。中国人总以为开战前会示以锣声或鼓声,并且总是从正面进攻,这样的对手才光明磊落。穿过大沽炮台必须要有证件,这样才能通行,你想要看到的一切,透过炮台大门就可以一览无余:军容不整、士气低落的士兵,身穿褪色蓝紫长衣、满脸愁云的军官们,年纪轻轻却毫无英武之气。到大沽来的英国人去得最多的地方可能是离炮台不远——1860—1862年间在华北倒下的英国军人的最后安息地。望向敞开的陵园大门,能看到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围墙。墓碑已经被推倒,拆得七零八落的墓砖散落在地上。有块石碑纪念的是皇家炮兵和皇家工程兵阵亡将士的亡灵,上面的字迹还能依稀辨认出,立碑人是死者的朋友。
有些墓碑算不上很好的建筑材料,却幸存下来,如英国皇家海军舰艇“威泽尔号”6名水手和2名司炉工的简易木制墓碑。这些墓碑直立在墓前,简单的碑文清晰可辨。为了纪念曾经在一个锅里吃饭的战友,船上的木匠一定用了上好的木料,才能雕刻出如此精良的墓碑。花岗岩碑和石碑随岁月流逝,已经破损坍塌,岁月却没有在木制的墓碑上留下任何残痕。一块墓碑上刻着死者的名字马拉奇·努简特舰长,死于1867年。另外一块木牌是二等兵墨菲的。还有一块碑文记录主人阵亡的时间是在1899年。其中一块最大碑文上刻着某旅在1860—1862年间阵亡的将士。“旅”前面的两个单词已模糊不清无法辨认了。
为保护这块属于英国人土地的陵园,引航镇镇民曾经四处奔走求援。他们向英国领事呼吁,甚至想过给韦斯理大臣上书。他们曾计划整修陵园,把其作为节日礼物,在大赦狂欢节的时候敬献给女王。这些英国陆海军将士毕竟是为了效忠女王,才在华北阵亡的。但世故把镇民们这个念头打消了,他们决定不开这个先例。这些为国捐躯的死者与引航员非亲非故,他们的职责是引航,住在陵园附近纯属偶然,为英国守护陵园毫无道理!
整修陵园可能花费太多。在侵略中国人的过程中,我们的将士倒下了,他们的墓碑正在一点点地被那些中国人的后人毁掉。如果大沽炮台下这座陵园的整修费用,大英帝国觉得太高,与其看着墓碑继续毁下去,为什么不在陵园里栽种一些花草,把残存的墓碑送到北京的公使馆教堂呢?时光、洪水、风雨不是推倒墓碑、拉走墓碑、偷走墓砖、拆毁陵园围墙的罪魁祸首,真正的凶手是人的双手。在这所英国人的陵园里,在英国人的坟墓间,同样是这样的双手把一具中国人的棺材停放在这里——停放时间不长,还未来得及掩埋,尸体只是用草席草草盖着。对死者敬若神灵的中国人,居然把自己人的棺材停放在英国人的坟墓间,这件事本身就值得三思。更不用说这块地是英国人的陵园,英国人出资修建了这座陵园,在刀光血影中占领了这块土地。在扩建大沽炮台时,中国政府是否会征用陵园这片地作为外围工事用地,谁又能知晓呢?中国政府真的这么做时,谁又来承担维护陵园的责任?盖房子时,中国人就拆陵园做建房材料,这样做为什么没有人阻止?该不会是墓穴里士兵和水手的鬼魂在负责守护陵园吧?
我们挨个审视墓穴,身边聚了一些围观的中国人。当我们一次又一次无法分辨出碑文上的模糊字迹时,这些中国人原本麻木不仁的面孔上开始展现出一种奇特的表情。每天在这里进进出出的是守卫大沽炮台的中国士兵,英国将士的最后安息地,也已成为他们日常调笑和作弄的对象。对此,趁所有碑文消失之前,赶紧修复陵园,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访问大沽是在1901年。这些年来,大沽炮台边成了我们士兵安息地,在这片土地上安息比北京更安全。把陵园修建在大沽,会为英国海军来这里巡视提供便利。英国荣誉的最佳守护神是英国海军,无论过去还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