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后天,就是翻林虎掀台子的时间了吧。”
手上把玩着两颗石球,张福德似乎是才想起来。
方回站在张福德的太师椅后边,不说话。
翻林虎在林子里扑腾了两年,两年前这张家上下当家的四个老爷都已经是知道翻林虎是哪些人了,这些年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在张福德的掌心里。
也亏得张福德沉得住气,放任翻林虎闹了两年。
方回做了张福德二十年的走狗,纵使如此,也很难猜透这个老狐狸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再坐稳清水镇第一的位置十年,只要十年,自己就可以带着三千两银子逍遥江湖,管他什么阴谋诡计,也和他半点不搭嘎了。
两颗圆石摩擦着,发出碰撞的声音,方回是不大喜欢这种声音的,略微皱起了眉,但是张家大爷对这种声音情有独钟,瘫坐在椅子上,闭起了眼睛。
“说起来,后天也是老三的祭日吧。”
说着这话,张福德反倒是笑了起来,似乎一点-都不为他逝去的兄弟悲伤。
“也差不多该收网了。”
手上拍了一下太师椅,暗处立刻就有下人送上了笔墨。
兼毫舔了舔砚台,张福德也是写的一手好字,方回没去看张福德在写些什么,只知道唰唰几下,张福德便从袖管取出一块玉章。
哈了两口气,就在纸上盖了下去,单手把纸折好,递给了方回。
“方师傅,认识马汉吧?”
“哪个?”
“拦路的那个,拦路虎,马汉。”
这位张家最大的话事人重新躺在了椅子上,闭目养神。
“麻烦方师傅把这个给马汉了。”
连个信封都没有,张福德似乎笃定了方回不会去看信。
张福德是对的,方回的确不会看信,接过了叠起来的纸,放在了衣襟里,就要出门去了。
“啊,对了。”
张福德突然直起了身,叫住了方回。
“茶馆的戏子换了吧?”
“当然是换了。”
方回沉声应到。
“新来的戏子曲儿唱得不错吧,下次去听听。”
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张福德重新躺了下去,手上盘着石球。
“对了,让厨房买两只猫,一只大一只小,后天先把小的杀了。”
又叫了站在暗处的下人,这位喜欢做些无意义事的大爷笑着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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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漂亮!”
赵易看着那位坐在窗前的女人,嘴上轻轻赞叹了一声。
解白鱼确实漂亮,穿着与以前不同的素色的衣裳,面上绑着白色的长带,那带子看着就很柔顺的,顺着清风飘动着。
赵易并不认识她,只是觉得真的是好看,便上前去了,冲着女子打了声招呼。
少年是被邀请到李府上来的,结果上次见到的,穿绿色裙衫的侍女告知说自家公子已经有事出去了。
于是便在这偌大的李府里闲逛了起来,恰巧看见了倚在窗台的解白鱼。
听见了少年清澈的声音,解白鱼嘴角轻轻抿起,点了点头。
见着解白鱼轻笑,赵易更加高兴了,吩咐下边拿来一张板凳,和解白鱼隔着墙坐着,共同倚在一扇窗前。
两个穿着素色布绢的俊俏人儿就这么坐在红墙边,乘着绿荫聊开来了。
六月有风的日子不多,今天恰好撞上了,赵易兴致勃勃的和解白鱼说着话,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子也是边笑边点头,虽然眼睛被挡住了,但任谁估计都能猜出来那带子底下是眯成的怎样一条缝。
解白鱼对这少年也是喜欢得紧,虽然是看不到了,但也能大概猜出来,想必是一个很有意气的,很清澈的小人儿,估计也是刚刚入了江湖,那股子稚气是怎么也盖不住的。
想着这位少年走过了怎样的路翻过怎样的山,不由得又挂念起了心中的那个刀客。
只想着他救下自己的那个雨夜,心中便更是绞痛了。伸出手,摸索到了一直跟自己说话的少年的手,两只手轻轻地抚摸着这只同样有着茧子的手,又不免想到了那个刀客曾经练刀练得满是老茧的粗糙的手掌。
还想到了在贫民窟的不堪。
情难自禁,泪便又落了下来,解白鱼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喉上只能发出难听的“咿呀”声。
大颗的泪珠滴落在了赵易的手上,白衣的少年恰逢讲到了泰山的琴仙子跟解白鱼一样漂亮,还以为是这话惹了这漂亮姐姐不高兴,急急忙忙解释了起来。
“其实琴仙子也没有姐姐漂亮。”
这话没什么用,解白鱼心中的愧疚,悲伤,以及痛苦再也难以忍受,额头贴着少年的手,嚎哭了起来。
赵易不说话了,大风刮着头上的绿荫,那是香樟的树盖子,有几片叶子落了下来,落在了赵易的脚边。
少年温柔的抚摸着解白鱼的头,抬头看着树上的麻雀。
他想起了今早看见的李青山,那股失魂落魄的模样。
“没事的,没事的。”
心里已经明白大半了,细声安慰着女子,赵易心上又有些生气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易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解白鱼哭累了,就在窗台上睡着了。
小院门口,已经疲惫不堪的蓝衫公子站在那儿。
“只要剿完匪······”
公子不配折扇,改配双刀。
“剿完匪······我会把一切都讨回来。”
李青山从衣襟里抽出一把短刀,正是解白鱼的那把,他费了大力气才从茶馆附近找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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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回坐在茶摊子上,他对面是张全。
也不知怎么的,张全似乎是特别喜欢茶摊,也总是在茶摊遇上事。
一大碗凉茶从铜壶里冲出来,晶莹剔透的,光是看上去,就让人暑气消了三四分。
“为什么要替张家卖命?”
方回眼神虚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张全也不指望他回答,等着小二把两碗凉茶上了。
两人就猛地暴起了。
拎着茶碗就朝对面脑袋砸去,茶水飞溅,惊得其他茶客皆是跑出茶摊。两人也不太守清水镇江湖上的规矩,当即就动了铁器,皆是斜抽挎刀,避开了茶碗,两刀交激。
张全走了不少年的路,也是熬到了半步四境,方回这幅重伤初愈的模样,恐怕是连面对张全都有些难应付。
心下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胜算颇大,张全随即就变了招,刀收反手,后退一步,另一只手做了个拳架。
这正是朝廷上独门的泼墨拳,和泼墨刀法互备,一手拳一手刀,拳藏刀,刀藏锋,这两种正大光明的武功一起使也是多了几分诡谲。
方回一脚把木桌踢起,那旧木桌子在空中转了两圈,随后被斜劈两半,壮汉躲了刀光,便是欺身而上,一柄狭刀舞的颇有几分缭乱,却又刀刀直指命脉。
白鱼刀法,那刀真就是江中一条银鱼,左右翻飞。张全眼上难看的清,估摸着约莫是这么个位置,便一刀架了上去。然后跃起,一个转身,以上攻下,脚踩方回狭刀,双手持刀便向下刺去。
真就有几分宗师打斗模样,街边上有看热闹的习过武的,只看得见两把刀的影子,心上也是有些怕了。
方回侧过脑袋躲了这一刀,趁着张全重落地上没站稳的功夫,一式鱼潜大江,狭刀作扇形冲张全脚上斩去。
见此,那最近一直穿着黑衫的捕快一笑,方回是吃过“倒乾坤”的亏了,所以是一刀斜斩下盘,奈何他没见过完整的泼墨拳法。
却见张全手往下一压,压住柔软的狭刀,手上是有些出血了,但方回刀却难进寸步,不等方回手上脱刀,张全脚上便是一个横扫。
方回擎着手臂,往张全腿上一撑,却不想他半路竟收了腿整个身子屈着,钢刀反手持着,一掌就冲方回胸口打了过来。
泼墨拳法-乾坤。
已经是躲不掉了,方回只得提起内力聚在胸口,以防掌力凶猛。
连人带刀,方回被打到了街道上,咳了两口血。
不给张全乘胜追击的机会,方回强忍着胸口的疼痛,一刀就冲张全扔了过去。
狭刀带着破风之声,张全显然是没想到方回会把武器给当做暗器投了出来,这一刀又迅又急,饶是张全已经尽力去躲开了,脸上还是被划了一道大口子。
两边都不大好受。
捕快已经到了街口了,方回眼神愈发阴狠。
看着满脸鲜血的张全,方回也不知在想什么。张全也不敢上前,他知道方回身上肯定藏着把短刀,若是被偷袭他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两人僵持了好久,终于是方回冷哼一声,脚上轻点,踩过惊惧的人群,越过牌坊,往别处去了。
张全往地上一摊,大口的喘起气来。
打的不容易,只感觉脸上的口子疼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