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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英伦遗孤

望着逐渐消失的身影,渐渐远离的码头,李白安的心头百感交集。

当年他就是从这里赴英学习舰炮知识的,当年意气风发的恰青年同学,如今都已深埋在冰冷阴暗的海底,只剩自己孤身一人奔赴未知的命运。这一去要何时才能回来?前路漫漫又该何去何从?

正当他的思绪慢慢涌起,突然听到一个女孩子尖叫:“站住,再追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众人忙抬眼望去,只见瞭望台上一十左右岁的女孩正紧靠护栏,在她身前两个大汉正虎视眈眈地走进她,只听得“我真的要跳了!”随即一个娇小的身影就越过护栏直跃下来。

这船的瞭望台距离甲板足有六丈开外,那女孩儿一旦落下必死无疑,人群中立即激起了一片尖叫声。

李白安不及细想,随手一扔‘绝批’,叫声“接着!”身形已在空中,只见他伸出左手直向那女孩儿飞去,转瞬间就接住了那个女孩儿,顺势一抱扭转身形在舱壁上轻轻一蹬,便落回了众人中间,整个过程直如行云流水。

船上的洋人纷纷鼓掌欢呼,一旁的众人也惊奇地看着他,晋先予叹声道:“李少侠的轻功当真了得,在下还要多多请教才是。”

心月忙接过那女孩儿,揉胸口,掐人中一通忙活,这时一个尚显稚嫩的男声道:“李伯伯,您的刀……好重!”

原来李白安扔刀飞身救人,刀正被秦潇接住,这把刀自重加上力道确实把他接的踉踉跄跄,险些跌倒。李白安心想,这孩子还真有些底子,不免也多留意起来。

这时那被救的女孩儿也已转醒过来,看见自己在心月怀中,不禁抱住放声大哭:“姐姐,那群坏人他们要抓我。”心月忙安慰道:“没事儿,姐姐在,有话慢慢说。”

那女孩儿止住抽噎声,正要说话,那两个大汉已经飞跑到了近前,喝到:“快把人交出来。”

女孩儿猫在心月的怀里死死攥着心月的衣袖,两个大汉伸手就要拉人,猛地被平地拎了起来,直甩了出去。原来是被徐三豹一手一个给扔了出去,然后他黑塔般的站在两人面前。

两人挣扎道:“那是我们的人!”“那你们倒说说,她叫什么,家住哪里,跟你们什么关系?”“她是盛……”

“住嘴!护……老大不让说。”另外一个打断他的话,“反正她是我们的人,马上把人交出来,要不我们……”

他看看四周聚拢过来的人众,在苍苍的大海中,实在不知怎么办,只得又说:“她是我们带上船的,刚从房里跑了出来,必须跟我们回去。”

那女孩儿黑亮的眼珠骨碌一转,止住了哭声大声说:“胡说八道,我叫盛思蕊,和父母从老家逃难到天津,路上被这些歹人杀害,我被劫持掳到船上装在袋子里。直到刚才挣开绳索逃了出来,他们发现就一路追来,我只好一直往高处爬,到了最高实在没办法,只好心一横跳了下来。”

大汉情急道:“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是……”徐三豹打断了他的话,“好吧,她刚从上边跳下来,你们接住了吗?”“没有,但……”

“没有就当她从你们那里死了!但我们接住了,所以她现在活了,也是我们的人了。趁我还没发火还不快滚!”说完举起石臼般的拳头,两人一看势头不对,赶紧脚底抹油跑了。

李白安在一旁看着暗笑,这徐三豹看似粗莽,没想到也是个能把歪理配合拳头说活的趣人。

他转念又想,这女孩来路不明,似乎与那两人是认识的。而且自己刚才接她的时候隐隐感到她身上有什么硬物,胸前肚腹鼓鼓囊囊的不像小女孩儿,刚才的对答如流更加不像是一个刚受到惊吓父母惨亡的孩子,不能这么来路不明的留下。

想毕就看向她,谁知正碰上心月恳切的目光,四目一碰,不禁心下一柔,叹了口气说道:“把她留下来吧,也好给婉毓做个伴儿。”那女孩儿破涕为笑,一旁的宋婉毓连忙跑过去拉住她。

李白安心说,这个女孩儿在那么高的地方,敢横下心来纵身一跳,倒也是真够胆色,像是江湖儿女的样子。

这时钱千金说道:“天色不早了,大伙儿回舱了。回头我给这盛思蕊做个证件,走了走了。”众人就一路向船舱走去。

此时在一等舱的一间客房中,一个鼻削如钩的老年男子正在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叭地一声,门被推开,一黑衣夜行人走上近前,附耳低语,那老者鹰眼一扬道:“什么,被劫走了?”

“对,那伙人武功似是很高,双伍和幺六连一招都过不去。”

“嗯……”那老者沉吟了一下,眼中寒气一闪哼了一声道:“哼,亏得我们买了船票!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跟着他们总有下手的机会,这人我是一定要夺回来的!”说完,狠狠地敲了敲烟袋锅,烟灰火星窜了一地。

这船程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一个多月的船上生活对几个练家子来说烦闷异常,白天怕太招摇,只得夜深人静时悄悄起来练功,被巡视的水手发现了如此的超能人士,还以为是闹鬼。

流言蜚语搞得满船人心惶惶,船长晚上也加派了人手巡逻,弄的几个人只好在屋中闲闷发霉。

钱先生倒是不知从哪里搞了本英语词典,不住地找水手问来问去,忙着学洋文。

倒是几个小孩子因为年纪相仿,身世相近,一个月的时间厮混的是亲密无间,却也忘却了自己已是孤儿远赴重洋的愁苦。

船到了南安普顿,接着换火车到了伦敦。此时的伦敦正值如火如荼的工业革命时期,经济生产快速发展,大量的炭硫等气体的排放,加之阴雨潮湿的气候,使得城区经常被锈红色的浓雾笼罩着,被称为‘雾都’。

见城中空气太差,拥挤脏乱不堪,几个人就费尽周章从一个落魄的子爵手里,买下了伦敦远郊的一处庄园,连屋带地共有二十余英亩,庄园别墅足够五六十人住用,这令众人十分满意。

此次买卖钱先生功不可没,船上学的英文加上自身的江湖经验,硬是将价钱从三万镑讲到了一万五千镑买到手儿,为此不会武功的钱千金大为吐气扬眉。

此后,众人就在此安顿下来,开启了新的身份,几个孩子在外一律叫李白安父亲,叫心月母亲,搞得当地警察很是疑惑中国人怎么十来岁就能生孩子。自此,他们就开始了看似平静却身负使命的海外生活。

(二)

一个春花浪漫、鸟鸣风轻的周末清晨,几条身影轻身窜跳快速前行,后面两辆马车紧跟其后疾驰。

只见这几人身形如燕,时而跃上树梢,时而跨过灌木,上上下下间轻盈灵动,不见有何阻滞。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一个瘦削的身影逐渐慢了下来,落在了其他几人之后,为首的马车一停,那人随即上了车,车夫一扬鞭,马车继续快速跟了上去。

刚上车的女孩儿边嘘气,边抹汗歉声说:“对不起,义父,我已经尽力了。”“没事的,婉毓,你已经尽力了,这次还多跟了五分钟,不错。”

李白安看着一边拿起毛巾递给擦脸的宋婉毓,一边心说一晃快六年过去了,这个恬静内秀的小女孩儿一晃就成大姑娘了。

这孩子先天身子比较弱,经过这几年钱先生的中医调理,加上我们几位师父为其挑选合适的练功法门,现在已经大有起色了。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壮实的人影也慢了下来,李白安的马车到了他跟前,赶车的徐三豹叫到:“烔小子,怎么样,这点儿路就累了?”

周烔此时神色还算轻松,只是步伐已不见了奔行之态,他答道:“师父,我不累,就是没他们脚程快,你们先走,我跟在后面不久就到。”不多时他就被落在了众人后面。

徐三豹大声笑着对车里的李白安说:“老李,我就说了他不是练轻功这块料,看见没,这几年下来还是跟不上那对毛孩子,我看让他踏踏实实别练算了。”

李白安笑着说:“嗳,徐兄,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看他已经能跟住二十里不落下,这就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他有这份韧劲儿,哪一次都没说要坐到车上来。”

徐三豹感叹:“也对,想当初,放学十几里路他宁可晚吃饭也要自己跑完,也难得他这份心气儿。”

“那义父为何每次都让我坐车回来,不让我跑完呢?”宋婉毓有些狐疑还有些不服气。

“你的情况略有不同,每个人树业有专攻,别看前两个跑的快,后一个底气比你足,但是若论钱先生身上的本事,哪一个有你学的精呀?”

徐三豹不服气:“就他那装神弄鬼,虚虚玄玄的东西,也叫本事?”说罢才想起婉毓也在车上,就马上闭嘴。

李白安见宋婉毓默不做声,知道这孩子心念重,嘴上虽不说,但比谁都在意,马上打圆场:“三豹兄这就错了,钱先生的学问我们华夏传了几千年,连历代皇家都信得很,咱们可不能妄自菲薄老祖宗留下的东西。”

徐三豹搭口道:“也对。”这时宋婉毓的脸色才见舒展。

三人又开始默不做声,等了一阵,李白安见前面的盛思蕊身法突然一变,身形如同游蛇一般钻进了前面的树林,突然想起来什么,就问:“婉毓,思蕊最近怎么样,为什么晚上总见她神神秘秘的?”

“义父您又不是不知道,三年前我们就已经分房睡了,兴趣爱好各有不同,所以晚上我们接触也不多。”李白安噢了一声,自己沉思。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一条清隽的身影几下就从树林中窜进了马车里,一阵娇蛮的声音说道:“义父,三姐,你们看我捉到了什么?”说完手一伸,只见一只金头幼鹰的双足正被她抓在手中扑拉着翅膀嗞嗞叫。

李白安略一皱眉道:“你刚才是去追这只鹰了?”“对呀,”盛思蕊眨眼笑道:“好久没见过这种金头的了,刚才施展轻功时一瞥眼看到,连忙去追,这小家伙狡猾的很,费了半天劲儿才抓到手,你们看漂亮吗?”

“思蕊,这一行是你们几个比脚力,你这叫半途弃赛!”李白安面色有些严厉,“我知道错了,”盛思蕊假意委屈的撅撅嘴,随即又说笑道:“比赛哪天都成,这金头鹰可是难遇呀!”

李白安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一旁的宋婉毓说道:“蕊妹,你真是的,家里周围的鸟兽都被你捉的不敢露头了,又跑到外面来祸害了?”“人家今天开心嘛!是不是,小,以后就叫你小金。”说罢,继续逗弄那鹰。

李白安一直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没什么办法。

自打来了英伦之后,盛思蕊就展现出了她极为聪颖灵动的一面,除了以外家见长的徐三豹的功夫她不适合修习,再加上他对钱先生的本事不感冒之外,无论李白安和晋先予教她什么,她都能很快得心应手,在轻功和暗器方面,更是进境神速。

在四人中她各方面功夫都是最好的,但她的问题也是最多的。除了学习,缠着大师兄,调笑二师兄,嘻逗三师姐之外,她还最喜欢拿飞禽走兽练手。

就像宋婉毓说的,家周围几里的动物都已经被她吓得跑了一空,除了老鼠之外已经没什么敢接近他家的庄园。尤其是飞禽,自打她的轻功心法纯熟,运用自如之后,几乎所有的鸟都被她抓了一遍。

李白安不知有多久都没在家中听到鸟鸣了,还好她抓鸟纯粹是为了好玩儿,抓完就放,否则当地人非得以为他家里有专门嗜食禽类的妖怪。

还有就是她的功夫,尽管一直她竭力隐瞒,但总有一些细节不经意地暴露出她很有武学渊源。

虽然李白安不是武学大家,但也看得出这些绝不是寻常百姓练得出的。一次中秋,大家都感怀伤月,思乡情切。她为了缓和气氛助兴要给大家耍了一通钩法,众人一听皆齐声叫好。

这钩是晋师父闲来无事见家中宽裕,自己熔炉打造的,唐门本就是兵器世家,兵器打造自是在行。

只听盛思蕊说:“我这套钩法叫‘越女执钩’,起手,大家看好了。”说罢便舞了起来,尖花钩迴,进刺转和,忽而凌厉尖锐,忽而曲转回旋,快时只见钩尖白光芒成一片,仿佛将自己裹在一片寒芒之中,众人齐声叫好。

李白安对晋先予说:“晋兄,没看出你对钩法也很有造诣嘛。”“我不会使钩,是她自己悟的,很奇怪吧?”

李白安面露惊色,他知道这钩是最难练的兵器之一,含有刺、批、连、带、钩、迴等诸多法门,没个几年名师的悉心传授,很难有什么进境。只见盛思蕊这钩舞得严丝合缝,很有章法,绝非是个孩子能凭空悟出来的。

自己之前虽然多次问及她的师承,但都被她或回避或打岔一一搪塞过去,而且每次都是娇嗔地让他没法严厉起来。

看着她在那逗弄幼鹰的一派天真烂漫模样,实在没法儿和心机扯在一起。随即转念又想,这么大的孩子,就算有能有多少心机呢?说不定家里突遭变故又在船上那么一惊,被吓糊涂了都忘了也说不准,也就没太往心里去。

还有就是她触类旁通、无师自通的能力,很多时候,往往自己教到某身法的第一步,或晋师父教到她某招式的第一步,她就能自己演绎下去,虽然不伦不类,但也足以让他惊讶。真不知自己是救了个武学奇才还是个精。

(三)

这时只见前方的秦潇突然调头飞身回来对大家叫到:“义父,诸位我们的目的地到了。”

马车行到近前,只见一个挺拔英朗的少年立在路中,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块路牌兴奋地对大家说道:“看,那就是巴斯镇的界牌。”

为首马车上众人走了下来,宋婉毓慢跑向后车,边叫:“义母,义母,我们到了。”

只见第二辆车门一开,钱先生先行下车对赶车的晋先予呲牙咧嘴道:“老晋,我是不是得罪你了,为什么我的座位就像下面钉了钉子,都快把我给硌出血来了!”边说边揉着屁股。

晋先予笑道:“谁叫你瘦的像副骨头架子,你看心月怎么没事?”就见一英伦少妇打扮的女子缓步下了车,冲着众人微笑,正是心月。

李白安到了英国的第三年,李心二人终于两情相悦,喜结连理,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由钱先生亲手操办的中式婚礼引来了周遭不少人的围观,所幸在解释清楚了之后也没惹出什么麻烦。

这场婚礼到让几个孩子长了不少见识,尤其是之后闹洞房的环节让他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最后在偷看洞房被抓获后,受罚当院蹲马步一晚。

当天晚上钱千金和徐三豹都喝的酩酊大醉,相互说了不少莫名其妙的话。平日老是锵锵的两人那天却频频碰杯,高兴时还搂着脖子称兄道弟,但到了第二天两人就又做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心月叫到:“相公。”李白安赶忙走过去,心月伸出手来说:“来。”李白安愣道:“来什么?”

“哎呀,笨相公,你看英国人都是男士搀挎着女士,先生要拉住夫人的手,然后将它放在自己的手肘处……哎呀,笨呐,你我穿的就是洋装,当然要遵守人家的规矩了。”

李白安笨手笨脚地挎上心月,众人都忍着笑。心月在那里继续对李白安说:“以前几年你怕朝廷的人盯着,不安全,不敢到处远走。现在好了,这回你可要好好陪我到处逛逛了。”说完头靠在李白安肩上,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李白安歉声说:“这几年辛苦心月你了……”钱先生忙清咳一声道:“我们既然来了,还是先进镇子游览一番,你们小两口再亲热也不迟。”心月回头啐笑道:“钱爷,你就是什么嘴吐不出象牙来,这叫西式礼仪懂不懂。好了夫君我们当先,进镇。”

这巴斯古镇原建于古罗马时期,最早据传就是以一个矿物质温泉大浴池为中心环绕众多小浴池建造而成的,此镇名巴斯就是英文Bath(洗浴)的音译。

历经近一千七百年的岁月流转,镇中的古罗马遗迹多被掩埋于黄土之下,直到1870年这大浴池的痕迹才被发现。

经过了英国政府二十几年来的发掘和修缮,现在这个人口只有几万的小城镇俨然已经成了一处游人络绎的名胜古迹。镇子的建筑构造依小丘陵地势缓缓而上,道路两旁的房屋错落有致,多是黄蜡色墙体、灰白色房顶。

众人信步走在磨得光滑凹凸的石块路上,一路看着街边林立的各式店铺,心月和两个女孩子饶有兴致的看这看那,一旁的河水静逸地流淌着,远处的各式标志性建筑耸立其间,果然别有一派旖旎的风光。

众人走近巴斯大教堂,钱先生忽然对几个少男少女说道:“你们几个来英已久,这各式教堂也去过不少了,可曾想过这西洋的教堂与我国的寺院道观有何区别呀?”

几人面面相觑,盛思蕊抢先道:“我们的院观中供的是佛祖、几大菩萨、各位仙佛、各路真人,总之是不少人,而且各家供的又多有不同,这西洋教堂只供耶稣基督、圣母圣子,这是不是区别?”钱先生捻须点头。

秦潇缓声道:“这西洋教堂只是一个整体,并且都有高矗的直身四下尖顶塔楼,往往这塔顶也是一城一地最高之处。我朝院观皆几出几进,偶有高塔也是供奉佛道宝藏的所在。”钱千金闭目点头。

宋婉毓接着道:“我朝院观供的都是男身,观世音菩萨也只是以女相示人,教堂却供着圣母。”钱微微颔首。周烔又想了想说:“我国的院观总是有些看护镇门的,像四大金刚、韦陀呀,教堂没有。”

钱先生睁开眼道:“你们说的都对。但究其根本,这西洋诸国自古罗马时代始,皆是以宗教来证明皇权至上的合法,之后虽政教分离,但教廷仍拥有至高的地位。而我朝则是以皇家的喜好偏恶来选择供谁信谁。想明朝历代天子崇信得道成仙,道教就大行其事。我朝皇家喜佛,则寺院就全国遍布,对不对呀?”

众人一听都觉有理。这是盛思蕊突然问道:“可是《西游记》就是明朝人吴承恩写的对不对,那可是宣扬佛教贬低道教的呀?”

“问得好!”钱先生面现嘉许之色,“此书成于明嘉靖年间,现在虽在民间广为流传,当时却因贬抑道教成了禁书,看者即有罪。这不就更说明我华夏数千年来宗教信仰的兴衰皆由皇家而定吗?再说那观音菩萨原名观世音菩萨,因这个‘世’字犯了唐太宗李世民的讳才改的,当时唐皇崇信佛教尚且能给菩萨改名,何况其它呀?”众人尽皆点头。

行不多久一行就来到了镇子的中心广场,后面就是由一百多个立柱构成的宏大的半圆形皇家建筑群,此时虽还是早晨,但此时圆形广场的草坪上已经有不少英国人在散步,小孩子们在嬉戏玩耍,有一些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则聚在一起踢球,尽显舒适闲逸。

见到此情此景,李白安面色略微现出一丝凄苦,不由轻声叹了口气。

一旁正挎着李白安,望着孩童玩耍微笑的心月听到了夫君的这声叹息,不禁问道:“相公怎么了,身体不适吗?”李白安忙笑着摇头道:“没事的,夫人。”

“那就好,我见那边的花丛不错,带婉毓她们过去采些来。”说罢,拉着宋婉毓叫着盛思蕊直走过去,而盛思蕊似是没听见,只是专心逗弄那只幼鹰。一旁的秦潇和周烔一边看着踢球一边议论,而徐、晋二位则自顾自地在四周游走。

这时钱千金走到了李白安身边道:“怎么?李爷又在忧国忧民了吧?”“难道钱先生不是吗?”说罢盯向钱千金的丹凤眼。“吾虽有家国忧思,但不似李爷这般身系重任呐!”

李白安又叹了口气转过头去道:“不知如果前年的变法成功,我大清的百姓会否有朝一日过上这等无忧无虑、太太平平的日子呀?”

看着李白安神色游离,钱千金在一旁劝慰道:“李爷此想怕是高看了康梁等人了!”

“此话怎讲?”

“上次中堂派蒋先生来府探看,他向我们详述的戊戌之变的经过,李爷还曾记得?”

“那又怎样?”

“这康有为我是认得的,当年曾一路赶考,皆名落孙山。之后我心灰意冷,欲轻生之际偶得仙师搭救,传与江湖法门,行遍五湖四海,州府山川,后得中堂赏识收为幕僚。在直隶时那康有为曾多次到府拜谒试图游说中堂支持新法,都是我和唐季孙接待的。这康某虽有才学,但心气偏狭,于两度落榜对朝中权贵耿耿于怀。之后便研习英吉利、日本等国宪政之道,广收激进学子,传扬如不变法国将不国,皇将不上。并积极联络朝中新进青年官员,颇有上书变法之势。”

“但这不正是顺应历史之流,改我朝时弊的求强手段吗?”李白安颇有疑惑地望着钱千金。

“李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钱千金摇摇头。

“这英吉利的宪政是百姓的起义运动迫使皇帝放弃政权、保留皇权,说穿了就是当个名义皇帝。而日本国则是由皇帝颁发政令强制变法,而后组成内阁并逐渐将行政权交替。上次甲午海战虽说是天皇下令,但也是内阁筹划已久,天皇只不过顺水推舟而已,而具体的操作都是阁臣说了算。这英吉利也是这样,别看大事总要向女王请示,但只要是内阁一致的决议,女王也基本不会多言。可康有为宣扬的则仍是皇权至上,由他们一拨自认有才学的激进之士辅佐,扫清权贵,归并皇权,并大有驱太后下野之意。此举一出,皇上自是喜出望外,连声叫好。可是权贵旧臣和各阶官员臣子可就不买账了。而我国民久受旧制圈化,仍多是浑浑噩噩的愚民,学子们也多受儒家愚固思想影桎,不思求变。由此可见那康梁的变法岂不是皇上带着一个野心家一帮梦想家在玩政治过家家?”

他见李白安仍是满脸狐疑,便继续解释道:“康有为刚开始的公车上书,要求皇上亲政主持变法,朝中的一些有见地的臣子虽明里不语,但暗中也还是支持的,其中就包括李中堂。想是中堂经甲午一败也已明了,光靠强大的武力是难以解除朝廷的积弊,而且光凭他的一腔热血也难以喷到乾清宫的石阶前,或者变法一举能有所成也说不准。其实在府上中堂、季孙和我的观念是有所不同的,中堂主张强兵以御洋夷,季孙主张建厂强商以富国体,我则主张广兴教化以启民智。”

“这三点都很好呀!”李白安打断道。

“没错,可是当时就能腾挪出那些银子,只能办一件事。为此我和季孙都多次劝谏,中堂因久浴沙场,深知强兵之重,眼见当务之急,只得放下其它先行兴办北洋了。我是次僚,中堂之令必得服从。季孙是主僚,又是从海外学成归来的,满怀富国抱负,自是有些不满。上次北洋兵败,季孙知道自己的谏议或将得以施展,自是非常积极。便游说中堂派我随你们西行,也是为减少兴商的阻力。”李白安一听这北洋背后还有这等故事,也是暗中叹息。

钱千金接着说:“其实这康梁等人变法的阻力那是可想而知的,只要徐图缓进,温水煮青蛙,逐步替换官吏,渐进推行新法,假以时日比如十年,也许会有些小成。但这些人实在是操之过急了,更不应该把矛头直指太后!”

“可上次蒋先生说,刚开始太后是支持的?”李白安不解道。

“没错,当时太后应该的确动了还政皇上的心思,料想是年事已高,也想享享清福。可是康党们先是安插谭嗣同、杨锐等进入军机,而后逐渐拿太后的亲信下刀,最后竟然想要叫停颐和园的修建,并试图大幅削减宫中用度!李爷还记得去年中秋心月操办的家宴吗?”

(四)

李白安怎么会不记得,那次家宴是他们自打大婚后最热闹的一次聚会。那是来英第五年,几个孩子都顺利地考上了牛津大学——英国最有名、历史最悠久的大学之一。

时值中秋,心月就带着几个老妈子张罗了一桌子极为丰盛的酒宴。这心月本是太后极为喜欢的小丫头,长了副七窍玲珑心,人情通达,诸事干练,亲手操办的宴席水准自不必说,让大家眼界大开。别说武学之人,就是钱先生这满腹经纶的也有些目瞪口呆。

他边吃边问:“心月,这道菜好像是用各种禽兽蹄爪做成,有什么说道?”“哎,钱爷,您学问这么大,这个儿还不知道?这是用四个猪蹄,四个牛蹄,四个鸭爪,四个鹅掌,开蹄分筋,文火焖制而成的,取个名儿‘二八分金’,是太后皇上抚慰臣子时做的。”

“什么二八佳人的,这菜和小姑娘有什么关系?”徐三豹摸不着头脑。

“二八佳人,亏你想得出,想女人了吧。一斤是十六两,二八一分,皇家与臣子一家一半,是皇上与臣下共享江上之意,更是一种大大的褒奖!”

徐三豹骂道:“这皇上家真小家子气,赏人就来些真金白银呗,弄些蹄子爪子的,也不嫌寒碜!”钱千金白了他一眼没作声。

钱千金吃着吃着又说,“心月这四喜丸子不会也是宫里吃的玩意儿吧?”

“我说钱爷,说话怎么一点也不文雅呀?这可是用我能采到的十几种花瓣混着肉糜制成的,还有您没看没个丸子都开着四瓣吗?这叫‘花团锦簇’,是大喜的日子必备的看菜。”

“看菜?”“对,只看不吃。那‘二八分金’也是看菜,今天我做的都是看菜,老佛爷吃的菜我可做不出。”

“看见没,心月都比你有学问,你就是一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徐三豹不失时机揶揄钱千金。

“住嘴,你这蛮货。心月,这一排鸡翅码得齐整向一个方向,上面铺上切成鸟形的白菜叶子,不会是‘一行白鹭上青天’吧?”

“哎,这回有点靠谱了,不过这个是‘两个黄鹂鸣翠柳’。”“此话怎讲?”钱先生眼睛都瞪圆了,“我说钱爷,您看这翅膀往哪个方向呀?”“阿,北方。”

“对了,一行白鹭应该往南飞,所以以此推测应该问的是上一句‘两个黄鹂鸣翠柳’。”

“这样也行?”

“以前的乾隆主子最是生性聪颖好玩了,这菜便是他创的。说有一年大考,三甲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乾隆爷就有心考考他们,上了这道菜,结果状元答的一行白鹭上青天,榜眼却答对了。所以状元直降榜眼,榜眼变状元。”

钱先生愣了半天,叹口气说:“难怪我久试不中,这揣摩圣意的本事那是半分没有,命中注定呀!”

钱先生自顾感叹,其他人也对宫中的饮食来了兴致。

李白安就问:“心月,这宫里吃的不会也是这猪蹄呀,鸡翅呀什么的吧?”

“相公,你是行伍出身,吃喝粗糙惯了,不知宫中饮食也不奇怪,宫中最低用的也是梅花鹿蹄,这翅也是真的白鹭翅。”

“那一顿饭光看下来,要多少银子才够呀?”“我只是个小丫头,这我哪儿知道呀?我只知道老佛爷早上的漱口茶用的是五十年以上的老山参,至于吃的每顿看菜三十六道,吃菜七十二道,也至少要一个月不重样儿才能通过。”

徐三豹一拍筷子,“这帮主子每天穷奢极欲,奶奶的,打仗买炮弹舍不得,一顿饭够一个镇子吃十年,这是什么混蛋朝廷!”

晋先予忙道:“徐三豹,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慎言。”

“慎他奶奶个东南西北中发白,朝廷在哪儿,我们在洋鬼子国……”而后继续开骂。

李白安是得李鸿章赏识才进的北洋,对报效朝廷可从没想过。今天想到这件事,思绪再次翻覆,自己感念李中堂的豪义不假,可如何对待这腐朽不堪的朝廷,他自己也觉得很是矛盾。

钱先生见他从回忆出神中缓缓抬起头来,又接着说:“宫中的奢腐当时都把我们震了一下,试想如果大幅削减宫中的用度,皇上为了亲身表率,拉拢人心,或许可以自己和后宫减衣精食,可是太后的用度那是万不可碰的。此时已不同往朝,地方的供奉也已远远跟不上了,更多是靠银子,那这个缩减岂不是针对太后?所以太后自然就会明里暗里敲打敲打,太后以往的满洲贵胄、近臣亲随,见老佛爷对皇上和康党变法态度的转变,更是嗅到了味道,转而和新政做起对来。想那些操持新政者包括皇上,都没什么实际的兵权政权,所以百日新政走入死胡同也是在所难免!”

李白安点里点头道:“这时明智的办法应该是暂时按兵不动,避其锋芒,徐图后计。”

“对呀!李爷也明白了这官场的道道。但康党和皇上就不明白。那康有为被太后骂了一顿后心有不甘,竟脑袋一热开始密谋圈禁太后,而皇上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同意了,还写了份血诏。这不谭嗣同拿着诏书去找在小站练兵的袁世凯,企望以这一支新军直入宫闱勤王讨逆。这些人也不想想,如果找个武林高手来个成功的荆轲刺秦也就罢了,竟然希望一支几千人的新军与几万同样装备着火枪的九城巡防、陆军统领衙门和御林军作对,不是以卵击石吗?那袁世凯何等狡黠,假意同意,转眼就密报给了直隶总督荣禄。结果如何你也知道了。”

“上次姜先生说太后在此前还召见过李大人?”

“对,那是让大人重掌直隶,镇压康党,毕竟中堂是太后最信任的心腹。可是中堂自甲午背了个骂名后,刚出洋消停了几年,应该不想趟这趟浑水。这不,他就向太后求请巡狩两广。这康有为就是广西人,以镇压康党余部去两广也算事出有理,所以太后也没什么好说。”

“那先生您看皇上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钱先生捋捋胡子,想了想道:“这可不好说,太后又不是他亲妈,这次谋逆有皇上的血诏铁证,估计关皇上一辈子太后都未必解气。”李白安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俏皮的声音从一边飘了过来,“义父,您在这儿一个劲的叹气干什么呀?”不用问就是盛思蕊这鬼丫头。

李白安看了看她,问道:“你不去和他们玩,在这儿干什么?”“哦”,她眨眨眼,“我是想告诉二位,大师兄,二师兄和那边的一帮子英国男孩儿比划起来了!”

“什么!待我过去!”说罢身形已在丈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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