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年八月十八日,鸭绿江出海口黄海大东沟海域。
半日惨烈无比的炮舰厮杀骤然卷起了一场疾风暴雨,无情地旋击着北洋舰队的旗舰之一——浩洋号。
那已被倭舰重炮撕裂的的右侧舰体已经不断有大量海水涌入,舰上官兵拼命只应奋力排水,有的甚至不停拿帽子舀出海水。但炮损纵深过大,加之暴雨如注,人力已难挽回大势,浩洋号岌岌可危。
驾驶舱中的管带郑永盛不住地拿望远镜四下仔细观看,透过雨蒙的玻璃依稀看出,左右两护卫舰已经被敌舰团团围住,一记记重炮已经将两舰击地千疮百孔,沉没在即。
远处的济远号也已陷入日舰的重重围困,左右孤立难以支应,如浴火海的舰上,官兵纷纷投入海中以求自保。旗兵不停地打出‘济远将末,愧对大帅,官兵绝不苟活’的旗语,眼见沉没只在顷刻之间。
郑永盛颓然放下望远镜,口中绝望地喃喃道:“北洋倾覆在即,只此初战竟被倭奴全歼,我又如何能苟全……”。
他将手中一直紧握的刀柄缓缓地拔了出来,此刀是北洋大臣李鸿章费尽艰辛从慈禧太后那为北洋争来的,柄上刻满文“绝批”,下刻“节制”,刀柄口有七宝镶嵌,斩金断铁锋利无匹。
据宫中传承讲此刀是太宗皇帝皇太极寻访匿世造刀高人,寻得稀世材质秘制,准备入关后擒下崇祯皇帝,举刀言批小儿皇帝昏聩丧国,并劈下巨逆李自成头颅之用。可是未等到入关,皇太极已经驾崩西去,而此把“绝披”就一直被视为大清重器被悬于崇德殿中,从未出鞘。
当时李鸿章以雷霆之势兴建北洋,但新水师与旗营冲突不断,且北洋旗人寥寥,难以管束黄海水军诸部。
李鸿章便借慈禧大寿之际,千辛万苦寻得传闻早已绝迹的道家至宝驻颜丹,并置于远海巨型砗磲中鸡蛋大东珠制成的奁盒中献上,并凭借如簧巧舌大肆鼓噪,在太后微醺心下大爽之际求得。
“节制”二字是李鸿章在直隶总督和北洋大臣任上,由慈禧应允,光绪皇帝才极不情愿派人刻上的。可知仅这节制两字便有了北洋周边四省十几万的调兵权,慈禧此举正是表明了对李鸿章的绝对信任,正可谓恩赐从天,一时间北洋风光无俩。至此郑永盛仍牢牢记得李中堂赐刀时的教诲‘此刀乃国之重器,可节制四省旗绿各营。今太后赐予北洋乃天大造化,望你善用,铸我北洋,兴我大清!’当时的郑永盛是涕泪横流,举头赌咒的要兴我大清海师云云。
眼见此时大败亏输格局已定,还有何面目再见中堂,何谈佑我大清?郑永盛心中凄苦自讽:‘别了什么都难,只有自我了断容易!宝刀,李中堂,朝廷,我万难辞咎,不如直接了断了吧!’要知人一旦钻进了牛角就一时没法出来,郑永盛已经青紫的手此时暴筋突出,原本铁青的脸色也已涨成了暗红,只听‘噌’地一声,宝刀已经出鞘,刀光霎时耀得众人眼前一盲。
左右亲兵早已看出大帅不对劲,看到其拔刀在手,拼了上去夺刀的夺刀,压手的压手,口中不注哀求:“大帅,万不可出此下策,留得青山在呀!”,一个在旅顺营中还有三个姘头的中年指挥情急之下还冒出了句:“大帅,只要有屌命在,还怕没娘们操!”,一群人登时把郑大帅憋得是胸闷气阻,宝刀被压地险些脱手,脖子更不知被谁顶住话也喊不出,驾驶舱顿时一片大乱。
就在众人乱作一团之际,舵头已被众人的来回推揉下被顶到了左30度,而定速杆也已被众人的挤蹭推至全速20节,船身的骤变令一众哗啦啦跌向左弦门,一时间众人的身躯全挤在郑永盛的身旁。
经此舰身突变,郑永盛登时醒了过来,一脚踢开抓住自己腿的亲兵,对跟自己几乎口吻相接的亲兵大喝:“给老子滚开!”,而后大叫,“舵手何在?”“大帅,在您身下!”。
郑永盛使出了绝劲断喝:“都滚开!”身遭众人连滚带爬地离开大帅身遭,只是船体又一次严重倾侧,大家再次倾倒在左门边。“右转舵15,降速至10节!”郑永盛急忙下令道。
“得令!”舵手趴着甲板爬过去调整稳住了船身和航速。只听得轰隆一声,浩洋号差点倾覆的船身砸向海面,右舷尚在舱外的官兵站立不稳噼里啪啦被扔入海水中。而鱼雷也突然失去控制,引信爆开嗖地滑向水里向前疾射,不久只听一声巨响,似乎炸到了甚么。
“大帅,敌舰昌野号已被我鱼雷击中!”,二副放下望远镜从刚才的狼狈不堪变为极其兴奋。这鱼雷自打买来装上就未用过,这种口径的鱼雷弹是我大清从未有过,更别谈制造,所以舰上的鱼雷只有左右两发。
但至于昌野号是何原因被击中,郑甚为不解暗道:‘难道是误中?莫非是天佑大清?’想到此节随即大声喝道:“维持航向不变,航速降为5节!”“得令!”。“大副何在?”左右无人支应。
正在众人须臾不定四处寻找间,舱门被狠命推开,一身着正白旗甲胄的年轻将领,像刚从水里被捞上来一样,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
他进舱后便把那将脖子箍地死死的旗将头盔摘下,囫囵个儿地甩到了地上,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大骂:“这他妈的旗帽头顶个避雷针,脖子又卡的死死的,戴着不被雷劈死,也得被活活憋死!”
而后见众人皆神色犹疑地看着他,便抱拳对郑永盛道:“大人,敌舰昌野号已被我鱼雷击中!现在船身移动缓慢,就在我舰前方约十海里处,请大人定夺!”要知道,帅字旗姓什么,官兵就随其,见面要单跪行礼,这是满清八旗的祖制,没法改。此名小将敢将顶戴扔掉,抱拳行礼,实在是坏了所有的规矩。
北洋创立之初就是以淮军旧部及黄海各水军绿营为主,由于旗人将士太少,李鸿章唯恐周遭旗营官兵不服调配,特向慈禧太后求得二十四顶五品以上的旗营武官顶戴。
在往常这叫“抬旗”,是将汉营将领快速提升身价的办法。此举更是李鸿章的一番良苦用心,即明确地向太后以示忠心事主之意,又弥合了北洋与周遭旗营的满汉冲突。
但这旗将的身份地位特殊,时时都代表着天家的尊严,如果这位小将刚才的举动和说的那番气话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准会被参死。郑帅忙嗔怪道:“白安慎言,注意身份!”“大人,都已到了存亡之际,还在乎这个!”说这番话的人正是浩洋号大副,四品管带李白安。其实郑永盛见到此人进来之时就已经明了,或许北洋的存亡就系在此直性热血的年轻人身上。
此人祖籍不详,姓李,名白,字白安,这等名字在清末可谓是异类,而他的身世就更像是传奇。
自鸦片战争开始,中华民族就开始备受西方列强的欺压,疲弱的满清王朝无力反抗,百姓更是民不聊生。一向不与清廷为伍的武林侠道江湖中人眼见此惨状,也不免纷纷摈弃民族恨,门第怨,助清抗洋。
说起清廷与武林人士的恩怨纠结已有两百多年,自满清入关统治汉人始,清廷唯恐汉人不服造反,处心积虑地展开了长达百年对江湖人士武林门派的剿杀史。其中以火烧少林寺武当山等为代表摧毁武林名门正派,更以假借武林大会等名义暗中操纵围杀江湖人士等逐步削弱武林势力,并在民间收缴刀枪剑戟等武器将民间习武势力逐渐扑灭。
经过一个世纪,一向在历朝历代均繁盛无比的中华武林力量日趋式微,而残存的武林人士也大都没入民间,鲜见踪迹。
但事有例外,武林中尚有三大分支清廷一直难以撼动。其一为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红花会,会中各堂口云集了诸多门派的好手,且传承有序。虽然复明早已如昨日昙花,但红花会在江南及闽粤等地仍活动频繁,且到了晚清又有了清帮、洪门等大型分支,会众广播。
其二就是由来已久的丐帮,正所谓有人群的地方就有乞丐,他们混迹市井,散布城镇,朝廷是招之不来,挥之不去。虽居无定所,组织涣散,但有号令时一哄而上,欲擒之则作鸟兽散,且帮中各路好手如云,着实让清廷很是头痛。
第三则是清廷既恨之入骨又不得不倚重的漕帮。漕帮顾名思义就是漕运之帮,说白了就是占码头走船运货的。自隋代炀帝开挖京杭大运河始,漕运在历朝代的运输业中均列雄首,因为其分布极为广泛,线路漫长且需要大量人手,漕帮一直是地位特殊的江湖势力。尤其是清朝康熙皇帝禁了海运以后,漕运就更成了朝廷财政的一项重要税赋来源。
中华大地自从有了封建官僚阶级开始,就掀起了一浪接一浪的、波澜壮阔的、气吞山河的贪腐大潮。这真是:黄河长江水奔流,滔滔贪腐永不休。
朝中人贪地方官贪,上任贪完下任贪,正是在贪腐的大潮流中,官府漕运外包及民间利漕走私才能形成气候。漕帮正是在官与民夺利,民为生贩私的博弈中历久弥坚,长盛不衰。
漕路四通八达的网络分布,使得漕帮的帮众遍布之广是历朝帮派所无法匹敌的,其势力之大更是无法比拟。并在历朝中都有官中有漕,漕中有官的现象,这也是朝廷无法撼动漕帮的主要原因之一。
清代漕帮中就出现了大量红顶商人,在朝中都有很大的影响力。在清末缴捻的过程中,左宗棠等与漕帮关系密切的大臣,更是利用漕帮削弱太平天国的势力,期间曾国藩的胞弟更是在帮中成了挂牌的正宗弟子。
李白安就是当下漕帮总瓢把子胡进锐的关门弟子,胡总的江湖封号“三江水上漂”,一身轻功那是无人不服。
李白安自幼失怙,十来岁就浪荡江湖,凭借天资聪颖到处偷师,虽没正经练过哪家门派的看家功夫,但杂七杂八的倒也略有些小成,加之天性豪放任性恣肆江湖,经常没头脑地招惹些是非,也因年轻贪盛盗玩过一些紧俏物件,招过官府通缉,但凭着机灵变通,大都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一日他在扬州倚红楼吃酒大闹,误闯漕帮密会,几言不合就按捺不住与帮中兄弟过起手来,误打误撞中竟撂倒了一名好手,虽被擒住仍桀骜不驯,但这番行径却颇得一人的赏识。
胡把头当时已年近六十,出道立万快三十年未曾收过如意弟子趁心门生,一直引以为憾。李白安的年轻跳跃、天资脾气让他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便起了收纳之意。
他当下使出了一招‘月桂折枝’,运气纵身跃起快三丈高,轻松就摘了楼厅顶梁的花球,双足落地悄然无声,大气不喘。这手段一出,李白安当时傻了眼,从没见人轻功这般出神入化,心悦诚服举头便拜。
胡总把头当日就将他纳下,并于寿诞之日,立案焚香,行三跪九叩之礼,传六禁十予之规,于帮众面前收了这关门弟子。李白安倒也争气,两年间就尽得胡老真传,一身轻功更是练得炉火纯青,帮众在轻身上已无人能及。
为此胡总把头老怀欣慰,在漕帮十二堂后加设独立堂口‘随意堂’,任他为主专司处理帮中疑难紧要之事,自此李白安二十出头就成了漕帮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
当时清廷自闭的大门早已被洋夷的坚船利炮打破,海运也就成了漕运的主要障碍,漕帮的船队更是与洋人的商船争端不休。以前与漕帮惯有私往的各道衙门也不时对漕帮板起脸孔,专心贴在洋大人的屁股上。
一次李白安率众与洋人船队争抢水路,争执之间洋鬼子的洋枪队不由分说放了过来,这血肉之躯加之大刀板斧那里是西洋快枪的对手,当时就有十几帮众受伤,更有三人被当场打死。而随后赶到的官兵不但不为自己人做主,还当场抓了几个漕帮兄弟。
李白安自从入帮后便在恩师的教诲下收敛心性,不敢任意胡为,更加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但当次巨变也难耐胸中恶火,当夜就孤身潜入洋人商船,手刃了几个洋鬼子,并率几名好手闯入直隶府大牢劫狱。
他自己虽然仗着轻功绝学出入自如,但随从可就没这本事了,都被当场擒住。此次劫狱不果虽然人没救出,但却在保定城内掀起轩然大波。李白安在几百官兵和百姓的目睹下,出入戒备森严的省府大牢直如无人之境,更被民间唤作‘鹞子飞贼’传得神乎其神。
一时间保定府连夜戒备,派洋枪队在城门墙头布下天罗地网,并广下海捕文书,李白安的画像被贴的满街遍巷,他纵有天大本事也无法在这风口浪尖下全身出城,登时被困在保定城中。
要说人道天命自有定数,李白安命不该绝。此时的直隶总督正是李鸿章,此时他正在紧密筹建北洋海军,在天津府办完洋务事宜后刚刚赶回保定府处理省府内务。
本来一个蟊贼本事再大也难入李中堂的法眼,他此刻正在为北洋才俊的招募一事发愁。自从李鸿章被任命为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伊始,就一门心思扑在建设一支强大的现代化的钢铁水师上。
虽然他的恩师曾国藩平定太平天国之乱在朝廷中可谓功勋无两,但在论及正视清廷现状并积极图变图强上,他在朝中是无人能出其右的。早在南京条约签订之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只有图变求强,才能挽救岌岌可危的大清江山,所以在直隶任上坐定之后,他就不停地游说慈禧太后创建新式海军,以拒外敌西夷。
当时清廷刚灭了太平天国不久加上不停地对洋夷割地赔款,财力已经虚弱不堪,自保堪虞。所以慈禧太后只是觉得此举可行,但国力实难为继,再加上以帝师翁同龢为首的保守派不停鼓噪“洋夷奇技淫巧,是难为我泱泱大国礼教之邦所用”等理由,折子满天飞,处处横加阻挠。
慈禧太后也迫于这些所谓儒家正统的庞大保守势力的压力,一直犹豫不决,并未点头应允。可是李鸿章可不仅仅是梦想家,更是务实派,他一方面不停寻求奇珍异宝与太后解闷,一面买通以李莲英为首的大太监们在慈禧面前吹耳旁风,才使得实际的大清之主下诏筹建北洋海军。
李鸿章见惯了当时大清军纪涣散,满汉各营均难以依托,便以淮军旧部为新军骨架,广募英才,以期成就能倚之一战的真正现代水师。
这时李鸿章正在如火如荼地张榜求才,榜上写着:‘北洋新军招募,不计得失过往,不问功名出处,诚纳各方英才。……’。
此榜一出,倒也吸引了一些可用之人,但是未见出类拔萃可执牛耳的青年才俊。李鸿章深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真谛,回府这段日子也颇为烦恼,对城内飞贼一事更是视之如无。
正在书厅翻看文书之际,突然听到堂外院中一人振声道:“在下闻得大人招贤若渴,斗胆只身拜见,如有冒犯,请大人见谅。”声音清朗浑厚,倒像是在耳旁说的一般。
李鸿章闻之不禁微微色变,要知道这总督府院前后左右几十进,从大门到这里护卫的官兵不下数百,且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此人如何近的跟前却未惊动任何护卫,功夫之高可想而知。
左右亲兵纷纷拔刀,李鸿章戎马一生,刀头舔血的场面不知经过多少,当即缓过神来,喝令左右:“收回刀去!他若欲取我性命,尔等又能如何?”而后缓声道:“开门迎客。”说完,拄着英国公使送的祖母绿头金柄手杖,缓缓地步出门去。
门外昂然挺立一俊朗青年面带微笑,抱拳长揖:“后生李白安,拜见李中堂。”李鸿章于朝堂杀场血雨多年,又历遍江湖草莽,早已阅人成精。见此人抱拳时左手拇指微曲,四指紧合拢住右拳,低揖时拇指正对眉间位,正是漕帮人士拜见长辈的礼数。
而他虽不是大学士也没有入中枢军机,但身兼北洋大臣和直隶总督两职,以中堂称他即是其实已成、恰如其分更是遵规重矩、恭敬有加,不觉对这年轻人另眼相看。
他心念虽动但表情却丝毫未变,继而缓声道:“后生免礼,不报而至,所为何事?”李白安歉声道:“小的得知中堂广纳贤才,不禁欣喜难耐,乱了礼数,望中堂海涵。”
其实事实哪里像李白安说的那么简单!自打杀了洋人,大闹省牢,保定封城之后,官差用重手段从擒获的漕帮人中挖出了他的长相,随即便画影图形下了海捕文书,悬挂着李白安画像并贴着悬赏五百两的捕告被贴的满大街都是。
要是他的面相普通的扔在人堆儿里找不着也就罢了,偏就生出了一副好皮囊,属于摆在哪儿都扎眼的人,刚一在主街露面就立马被认了出来,五百两悬红可不是个小数,在当时保定府一栋像样的宅院也不过就是百两,这重赏之下焉能没有勇夫?
把李白安逼得只得藏头缩脚在胡同儿深处,不时转移,却难以脱身。恰巧见到李鸿章的招贤榜,便趁着月色潜入总督府,藏身到天亮才敢现身出来。要不堂堂封疆大吏的府衙,哪里能够光天化日出入自如?不过这个空子钻的恰到好处,倒是让李中堂刮目相看起来。
这手瞒天过海真是吊起了李鸿章的胃口,他不禁开口问:“我这里招的是海军带兵统领,要有一番过人的真本事,你倒说与我看看,你的德能在哪里呀?”
李白安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随即笑道:“晚生请中堂恕罪在先。”“恕你无罪!”还没等李鸿章的话说完,他已经几个起落身形便飘于十丈开外,目标直指矗立于府门口的旗杆。
这旗杆仿洋人旗杆而制,全身精铁打造高五丈,杆头呼啦啦地飘着三角青龙帅旗。此时李白安的身形已近府门口,他脚尖一点房檐,飞身跃向旗杆顶,中途在杆身轻轻一点,身体在空中一扭转眼就摘下了帅旗。
而后如一只展翅巨隼般几个起落便飞回李鸿章身前,举手托起帅旗,单膝跪倒,低头道:“请中堂收旗。”刚才这一连串功夫一气呵成,看似行云流水,实则已倾尽他的全力,而最后那一跪更是顺带掩饰他的气亏之象。
李鸿章心头大喜,这般功夫实在是他前所未见,面前此人无论从气度样貌年纪本领都深得己心,实在是难得之才。便笑着伸手扶道:“后生倒有一身好本事!有没有想过为国效力,为我北洋助翼,抵御洋夷呀?”
李白安混迹江湖已久,眼见清廷腐朽至极,实在不愿与之为伍,便坦言道:“朝中贪腐盛行,晚生不愿同流合污……”“我说的是为我北洋效力!”李鸿章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将他建立新水师的缘由始末简要说之,随后叹声道:“洋夷之祸不除,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难道百安你不愿以己之力救百姓于倒悬吗?”
一席话说得李白安心头不停翻滚,回想这些年目睹的百姓饱受洋鬼子欺压的惨状,不禁热血上涌,脱口而出:“大丈夫死当得其所,在下愿追随中堂,万死不辞!”
这时左右官兵已有人从身形和样貌上认出他就是那正在通缉的飞贼,大声说:“大人,此人正是那杀洋人劫大狱的……”李鸿章呵斥道:“我已有言在先,招募英杰,不计前嫌。”转头道:“白安,你可是漕帮中人?”“禀大人,家师正是胡进锐。”“已经有年头没见过他了,如你入我北洋,便不可再管帮中之事……”“请容在下回帮中禀明师父,再到大人帐前效命!”“老夫静候佳音,代我问候你师傅!”
半月之后,李白安径直返回直隶总督府复命,李鸿章将他与十几名青年才俊一同派往英吉利舰炮学院学习西洋新式军事海战知识,自己则多方筹备购买舰艇装备。
此次北洋初战,正是李白安等人学成回北洋的一年之后,而他与同学兼学长郑永盛受李鸿章的栽培被安排在旗舰之一浩洋号上,他则做了郑管带的大副。
刚才李白安见突然风雨大作,于驾驶舱中视物不便,难辨敌情,便出得舱来几个纵身跃上主桅。他手抓桅杆粗绳正在四顾间,忽然船身猛地向左倾斜,速度也是突然加快,好像要窜着翻出海面。
他手脚一滑,差点脱手落了下去,稳住了才赶忙滑下来想赶去驾驶舱看个究竟。谁知脚刚落地,船身又陡然右倾,幸得他脚缠缆绳,才没摔倒滑下海中,待船体稍稳他才夺门而入驾驶舱中,瞥见周遭虽然混乱但郑管带无恙,松了口气才骂了几句。
等稍稳了稳,李白安定了定神接着说:“大人,末将适才瞭望到济远舰已经沉没在即无可挽回,周遭其余各舰也被倭寇舰只切割包围,眼见落败已成定局!但那昌野号就在我右前方约30度处,请大帅定夺。”
郑永盛即下令道:“右舵15度,让我们的炮口能正对着昌野号!”随着船身移位,透过雨雾中的驾驶舱玻璃窗已逐渐隐约现出昌野号的巨大舰身。郑永盛大喜:“主炮对准,装弹,发炮!”,只见炮身转动,炮声轰响,但并未见昌野号上有任何动静。
半晌过后舱门被推开,主炮手跌进来回报:“报大帅,本舰已无实弹可发!”郑永盛大惑道:“什么?不是共有十三发嘛?开战至此,也才打了十发,剩下的哪里去了?”
主炮手垂头道:“大帅,主炮只有十发实弹,上次太后亲临视察,营中军需官按指示给补了五发自制弹,视察时我舰打了两发装装样子,但都是只能听响的空包弹!”
郑永盛急道:“为何不早禀?”“这等大事,实在不是小的们能说敢说的!”郑永盛勃然大怒道:“奶奶的,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弄虚作假,把……”他刚想说,把军需官给我斩了,但想想上次的事他也是略有耳闻,况且事已至此,杀人也是无济于事。只得挥挥手颓然坐在指挥椅上道:“哎,天灭北洋呀!天灭呀!”
李白安略一沉吟,朗然说道:“大人不必如此丧气,若我舰再与敌舰相近一些,我便可飞身上去直刺敌酋!”
一席话倒是掀起了早已盖在郑永盛身上的裹尸布,他颤声问道:“当真?”他知道李白安确实功夫了得,但在这风雨飘摇的海上,距离如此之远,也不禁有些惊疑。
李白安目光坚定道:“大人,只管向它靠拢便是,我不斩酋首誓不回返!”郑永盛长叹道:“白安,你乃中堂爱将,若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让你只身犯险!”李白安微微摇头苦笑道:“大人,都这时候了,不必计较了,放心我自会保全!”说完转身便要走。
“且慢!”郑永盛出口喊道,“大人还有何事?”郑永盛目光一沉道:“拿上这柄刀!”说完,摘下‘绝批’递给李白安,“这个末将可承受不起……”郑永盛面色凝重道:“你不拿走,它也会随船沉入海中,记住中堂的话,善用此刀!”
李白安接过刀来,此刀连柄长二尺八寸,重十八斤,刀柄口纯金打造嵌七宝珠,从鳄鱼皮鞘中稍一拔出,立刻寒光一闪,如芒的杀气直刺他双眼,他忙把刀退回鞘中。
“谨记此刀出必屠龙杀虎,不可滥用!”李白安紧握宝刀向郑永盛深深一揖道:“大人保重。”说罢挺身推门而出。郑永盛眼光一凛,斩钉截铁地命令舵手道:“我等深受皇恩,此战不利,势当玉碎,我命令全速冲向昌野舰!”说罢,望向风雨飘摇的窗外,心中默念道:‘我们先走一步了,白安就看你的了!’
外面风雨稍住,但风浪依旧,浩洋号正在缓缓加速向昌野号驶去,而李白安似乎看到了死亡正张开血盆大口向他一点点逼近。
他顺手将船头一根两丈余长的旗杆一把拔出,这也是铁甲舰上为数不多的木质长杆。由于当时慈禧太后亲手挂上去青龙旗时用的是木杆,所以没人敢换杆子,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想当初他就是因为摘旗绝技得到李鸿章的赏识进入的北洋,现在又要用旗杆去跨海刺击敌酋,如果说是天意,那就是天意吧!
李白安脑中闪着念,眼光却一刻也没离开昌野舰,他紧握旗杆,口中默默地数着一百八十丈,一百七十丈……一百五十丈,他虽然在英吉利学的新式海军知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是用丈而不是码来估算距离的。
练轻功的人估算距离的能力是奇准的,而李白安水上漂最远的距离是一百丈,其实他可以等到再近时出手的,但敌情瞬息万变,间或的大意就容易造成功亏一篑,所以等数到一百二十丈时,他顺起旗杆,运起全身真气,猛蹬护栏,直飞出去。
飞至两丈余时,他捏断一节旗杆,向前掷了出去,在他的身形堪堪下落之时,他的足尖已然蹬上了之前掷出的木段,脚下借力身形再次腾起向前直飞。飞过了两丈多时,再捏断一节旗杆,向前掷出,如此在五丈开外,他又蹬上了之前掷出的木断,身形再次腾起直飞。
这就是‘轻功水上漂’功夫的精髓!放想当下只要是肉体凡胎,没人能够一飞几十上百丈,靠的全是这几丈一次的借力。以往在江湖上,轻功高人需要长距离水上漂出场时,往往预先安排弟子事先在水下埋下借力点,以在外行面前扬名立万。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心术!
想古往今来有多少被奉上神坛的江湖传奇人物,已深埋荒丘的,真实如何不可猜测,但当下的武林神话已经饱受西洋科技的冲击,神诡不再。已成名立万健在的宗师高手无不是靠些隐匿的手段创造无所不能的奇迹!
他就亲眼见过一位号称‘钢筋铁骨,刀枪不入’的外家硬气功高手每日被吹捧得晕了,竟然当众挑战洋枪,仅两枪就命丧黄泉。而李白安在西洋的学习更让他认清了:凭借勤奋的修炼和天资,确是可以不断提高人体的极限,却难以抵敌科技武装的枪炮!
此次李白安凌空飞渡击杀敌酋,可谓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豪侠义气!而且他此次海上漂比平地就不是难上一点半点。
以凌空掷物为借力点,不但准头距离难以把握,借力物就是木块的多少更是要计算地无比精确,如少算一块那就会直接掉入海中,可以说他的这致命一击能否成功多多少少更有撞大运的成分。
就在李白安蹬上最后一块木断之时,昌野号已经在几丈之遥,驾驶舱中的倭寇已然轮廓可辨。他在接近船头之际拔出了‘绝批’宝刀,左手握鞘,右手执刀直刺出去。
就在这雷霆千钧之际,船头的倭兵已然看见他鹰扑而来的身形,忙举枪要射,李白安扭刀转刺为劈,斜向一刀将那为首之人由头上至臂下连带枪身削为两半,宝刀锋锐势如破竹。
此时只听‘砰砰砰’一阵枪响,李白安右臂中了一弹,手臂一阵剧痛,宝刀也险些脱手而去。他急变之下,忙把刀鞘叼在口中,换刀至左手,身形稍作停顿,蹬住船头正要刺入舱中。
又是一阵乱枪,李白安腿上又中一弹,身形也再难控制向后一仰直向船下坠去。他急忙举刀直刺船身,‘噗’地一声,刀尖如入朽木一般,划开船体继续向下划去,穿过三寸厚的精铁船身如切豆腐一般。
李白安心头一凛,此刀竟如此锋利!立即手腕一扭,将刀横了过来才阻止了落势,此时海水已经将将拍到了他的脚背。
李白安刚稳住了身形,抬头望去,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已然露出甲板,眼看就要向他射了过来。他深知这种可以一次上弹多发快枪的厉害,转既脚蹬船身拔出宝刀,纵身潜入海中,睁开眼只见一发发子弹穿过海水从他身边划过。他闭气凝神,手足并用向船后疾游,只片刻就已经游过了船半身,躲过了枪阵。
他在漕帮练出了极佳的水性,正闭气思索踅摸着再寻空隙重登敌舰,猛地感觉船体快速向他移撞过来,他连忙转头向后快游躲避。
谁知这势头丝毫不缓,很快船尾硕大无比的螺旋桨已快逼近他的身后,在他身边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水流,一股旋流拽着他疾向螺旋桨而去。在这生死关头,李白安使出全力手脚向前猛蹬猛划,嘴中的刀鞘再也叼不住了,一松口,那宝刀鞘就打着旋嗖地被螺旋桨吸走了。
随着敌舰的逐渐驶离,那巨大的吸力也渐渐减小,李白安也终于能够脱开水漩涡的吸力,快速踩着水浮出水面,大口喘着粗气。刚才那半柱香时间的水下折腾,实在令他精疲力竭,只能不住地蹬着水四处瞭望。
只一瞥间就见浩洋号冒着滚滚浓烟正在快速下沉。原来郑永盛在行驶途中见李白安落水,心知刺酋失败,便令突然加速冲向敌舰。刚才李白安在水下经历的那段就是昌野号迅速转向躲避所致,而浩洋号再中两炮,终于沉入海中。
狂风暴雨已歇,阳光也慢慢地变成了落日的昏黄色,在夕阳余晖照射的海面上,遍目四顾,到处是浓烟火海和哀号声,整个海面顿时成了水中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