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冯容海刚到廉政办,正巧,天空飘起了雪花。如同纷纷扬扬的白色精灵,给灰暗沉闷的天色平添了几分动感,冯容海不由得叫了声好。伸开双臂,拥抱着漫天飞雪。掐指一算,东州已经有好几年没下雪了。打小时候,他就喜欢雪,喜欢雪的颜色,姿态。晶莹剔透,翩翩起舞,惟妙惟肖。后来,去了偏北方的省城,一到冬天,下雪成了常态,也就不稀奇了。相比较东州,省城的雪少了几许灵性,过于黏滞,下的人直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毫无美感可言。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这也许是冯容海最终选择回东州的最深层次原因。
按照惯例,在各个楼层转了一圈,冯容海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手机便响起了。
一看,屏幕显示的是“戴局”,新区公安分局局长戴世龙的来电。他先是一怔,尔后一愣。如果没记错,上任三个月以来,这是戴世龙给自己打的第一个电话。虽说,彼此同在罗凤新区的屋檐下,又同是党委委会,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是,自己和戴世龙,没有任何的交情。充其量,只能算是认识,见面打个招呼而已。原因很简单,彼此不是一路人,尿不到一个壶里面去。
戴世龙属龙,因而取名世龙。原先是东州市公安局的政治部主任,五年前,调到新区公安分局,任一把手。上任后,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倒是把官场上那些玩弄权术的招数,学的比谁都要精。口碑极差,新区的老百姓私下都在评论,戴世龙,不仅属龙,几乎把剩下来的是一个生肖属相都占全了。在上司面前属狗——摇尾乞怜;在群众面前属虎——威风凛凛;在金钱面前属鼠——见油水就捞;在麻将桌上属牛——不知劳累;在工作面前属猴——抓耳挠腮;在小姐面前属蛇—见洞就钻;在公款吃喝面前属猪—怎么吃怎么不够;在跑官要官面前属马——知门识途。
“戴局,你好,有事?”
“冯主任,看你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嘛。你我同在罗凤新区,又都是领导班子的成员,交流交流,沟通沟通,对彼此更好地开展工作都是有好处的嘛。”
冯容海一时间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象征地笑了笑,没有表态。
见冯容海许久没吭声,戴世龙抽了几口烟,笑着问:“冯主任,据说最近在工作上遇到了困难?”
“困难。”廉政办成立以来,除了人事安排,挑兵选将,唯一称得上工作的,就是那封匿名举报信。在上次的党委会上,戴世龙也已经亮明了他的态度,或者说,他只是跟随钱仁昌的态度,要查,必须要查。不过,他们要查,是为了权力斗争,摆开了阵势,和以宋永林为首的阵营作对。而自己,纯粹是出于职责。这两天,冯容海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在党委会上,宋永林为什么特意抛出举报信这个话题,真的如他所说,是为了罗凤新区的和谐局面,还是,南翔花园是他一手打造的政绩工程,不能轻易被人毁了。越是这样,越说明心里有鬼,刻意在掩饰什么,通过手中的权力,把案子压下来。真是如此,问题可就更复杂了。那么,钱仁昌那帮人,可就不是单纯的和宋永林唱对台戏那么简单了,而是要借机扳倒他,击溃他。想罢,冯容海竟有些毛骨悚然,缓过神来,才说,“戴局,毕竟廉政办是个新成立的部门,刚开始,难免会有不顺手的地方,会有困难。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挺顺利的。”
“容海啊,”戴世龙换了称呼,继续往前贴了贴,说道,“你这不是明摆着不把我当自己人嘛。”
“戴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海啊,到这个时候啦,你还藏着,掖着。那我就直说了,前几天,廉政办的副主任,是不是去找过他的老战友田亚洲田局,了解董芳婷和城投集团的情况?”
你是怎么知道的,冯容海想了想,收住了话。他知道,完全正常。不知道,才不正常。
“是有这么回事,毕竟,我们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许多情况都不了解。况且,正如你刚才所说,廉政办和公安分局,同是执法部门,交流交流,沟通沟通,是有必要的。”
听着戴世龙一口一个容海,冯容海竟有种犯呕的感觉。
“的确,是有这个必要。不过……”戴世龙有意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冯容海追问道。
“不过你们烧错了香,拜错了庙。”
“戴局,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戴世龙有意压低着嗓门,说:“田局和城投集团的关系,可不简单。至于怎么不简单,我也不好说。毕竟,我和他,同在公安分局共事,又是上下级,许多问题,只能点到为止。容海啊,希望你能理解,我也有我的难处。”
“理解,当然理解。”冯容海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你戴世龙话到一半,吊足了我的胃口,却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戛然而止。田亚洲和城投集团能有什么关系,什么时候有的关系,关系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是和董芳婷有关系,还是和应宏权有关系,或者二者都有。你拿不出事实证据,就是居心叵测,刻意的诽谤和抹黑。
至于目的,不像是单纯的拖田亚洲下水那么简单。先是宋永林力保城投集团,现在田亚洲和城投集团又有关系。城投集团如同一个点,划一个圈,宋永林和田亚洲都在上面。如此看来,田亚洲也是宋永林的人。当然,这一切都是假设的。不过,许多案件,尤其是腐败案件,突破口都来自于假设,假设也是逻辑推理的重要环节。真是这样,戴世龙的用心险恶,也就一目了然了。他是想牵着自己的鼻子走,利用自己,利用廉政办,来个借刀杀人,把子弹射向田亚洲,射向宋永林。
“容海,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戴世龙阴笑着,顺势加上了筹码,“这样吧,我这里有一份和董婷芳有关的材料,你在办公室嘛,我马上传真给你。”
戴世龙的话,更印证了冯容海刚才的判断。既然如此,何不来个将计就计,利用他们双方之间的明争暗斗,去查案,去深挖,去揭开十有八九存在的黑幕。
人和人之间,竞争是一种关系,利用也是一种关系。利用,也要看怎么利用。别人眼中的利用,是手段,是伎俩,是阴谋。在冯容海看来,却是工作上的技巧。需要注意的是,要把握好尺度。要不然,绕来绕去,一不小心,自己也进去了,案子没办成,反倒同流合污,成了腐败分子。这就好比一把菜刀,可以切菜,也可以用来杀人。
“戴局,我代表廉政办所有的工作人员谢谢你,谢谢你提供了如此宝贵的线索。”
“容海,你言重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们公安分局一定全力配合。”戴世龙心中暗喜,转而又说,“对了,容海,不要老是扑在工作上,有机会出来走动走动,放松放松,劳逸结合嘛。改天我约你,你可不能再不给面子了。”
挂了电话,不出三分钟,传真机便响起了,冯容海的心跳也随之加速着。这份传真意味着什么,能带来什么,他的心里依然是没底的。
他正准备仔细的研究,徐鸣却进来了。徐鸣是市纪委监察室的副主任,冯容海的老下属。大学毕业后,通过公务员考试,进了市纪委,一直跟着冯容海。年轻有为,三十岁刚出头,未婚。廉政办成立之后,市纪委打主力,派徐鸣下来,也算是“对口”支援。同时,也是一个学习锻炼的机会。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徐鸣扮演着冯容海秘书的角色。同时进来的,还有之前来过的女记者,任佳。
冯容海把传真纸小心翼翼地放在抽屉里,锁上,刚想问,反倒是任佳先开了口,微笑着说:“冯主任,您的架子也太大了吧。您可是说好了的,一有时间,就会主动给我联系我。我这一等,又半个月过去了。即便是采访市委书记和市长,都没这么难哪。”
“任记者,你误会了。廉政办刚刚成立,许多地方还不完善,需要修修补补,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希望你能理解。”说完,冯容海请任佳坐下,笑着问,“任记者,你是喝茶,还是喝咖啡?”
“还是喝咖啡吧!廉政办请我喝茶,传出去,没什么事都会变成有事。”任佳机智的回应着,呷了口咖啡,又说,“冯主任,我理解你,您也要理解我。我可是带着任务和命令来的,您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让我回去怎么交差啊?”
“任务?命令?”冯容海眉头紧锁,疑惑地问。
“冯主任,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廉政东州》,您不记得啦?”任佳提醒道。
冯容海这才恍然大悟,一个月前,有一次,他去市里开会,市长吴哲特意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当时,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李国征也在场。两位领导给他下达了一项任务,为了响应中央的反腐精神,市里面准备搞个《廉政东州》的专题报道,为其半年,由市委宣传部负责,市电视台操刀,考虑到廉政办的特殊性,这次专题报道,由廉政办来唱主角。近段时间,会派电视台的记者,前往罗凤新区,跟踪报道。这不是添乱嘛!冯容海进退两难,心里极不情愿,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什么经济东州,文化东州,科技东州,这些年,该搞的都搞过了。每个领导上任,都换个花样。可是,他们只不过是拿形式和工程,来换取政绩罢了。落到实处的,老百姓真正得到的实惠的,少之又少。但是,毕竟是吴市长亲自下的令,这个皮球不能不接,不但要接,还要接好。
任佳上次来,本就想说明原委。看冯容海时间仓促,也就没开口。兴许等他闲下来,会想起《廉政东州》一事。哪知道,他压根儿就没放心上。
“任记者,抱歉,最近实在是忙,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冯主任,您现在想起来也不迟。我可是连行李都带过来了,准备在廉政办安营扎寨,长期作战,你不会再次把我扫地出门吧。”冯容海不当回事,任佳只好主动出击,来个先斩后奏。
“不会,当然不会。”事已至此,冯容海再不痛快,也只能接受,况且,这个任佳,给自己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如果能借助她,借助媒体,借助廉政东州这个机会,来推进案件的调查,也算是“因祸得福”,“不过,任记者,我们廉政办刚刚成立,这办公楼也是租的,没有宿舍。”
“冯主任,这个不是问题,宿舍没有,仓库总有吧。刚才我路过一楼的时候,就看见了。理一理,我自己掏钱买张折叠床,再布置布置,应该会是个像模像样的小窝。”
“好,那就委屈任记者了。这样,我让小徐陪你去买一些生活必需品,怎么样?”
“有帅哥陪着,我当然乐意。”说着任佳莞尔一笑,看了看一旁的徐鸣,只看的他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任佳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说:“冯主任,你还是在敷衍我。我来的目的,是采访,是作报道,可不是来度假的。”
“任记者,采访的事,来日方长,你人都住下了,还怕没时间,没机会嘛。我跟你交个底,只要你有问题,我一定有问必答。不过,不是现在,我手头上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这样吧,晚上我请你吃饭,算是给你接风洗尘,到时候咱们先来个非正式接触,彼此有个了解,怎么样?”
“既然如此,那就客随主便吧。”
任佳和徐鸣离开后,冯容海便给丁国凯打了个电话,让他来趟办公室,有要事商量。两人的办公室,一个在走廊的最东边,一个在最西边。由此安排,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也算是种默契吧。两个人曾共事过,现在又在一起搭班子。离得太近,哪怕是空间上的,也难免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话,戳脊梁骨,说你是拉帮结派,搞小圈子。即便你没有,是清白的,有了这个话柄,自然会有人往身上泼墨。
丁国凯接到电话,风尘仆仆的赶来,进门便问:“老冯,出了什么事?”
“老丁,你先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