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件事,我一直有意瞒着你。前段时间,仁安回到东州,呆了好些天。我私底下见过他几次。前几天,他说香港那边有急事处理,便回去了。刚才,我试图联系他,他不但不回信息,把手机都关了。”董芳婷颇为无助地叹了口气。
“芳婷,这件事,要尽快处理,越快越好。你有什么打算,真准备把孩子生下来?”
董芳婷点了点头,默认。
“芳婷,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应总知道了,会怎么样?还有,市里面已经放出风声,要彻查城投集团,你是举报信的当事人,你又该如何应对?”何永莲顿了顿,又提醒道,“芳婷,你再想想看,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孩子怎么办?”
“永莲,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么多年,我只为别人着想,根本就没人替我着想过。现在,我只想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把他带大,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你想离开东州?”何永莲更为惊讶。
“对,这是我最后的决定。永莲,作为多年的好姐妹,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芳婷,你千万不要冲动。这件事,我看,还是过了年再说。给自己一些时间,考虑清楚,再做定夺。到时候,你还是想离开,我一定帮你。”
何永莲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怎么想。市里面准备动刀子,彻查城投集团。这个时候,董芳婷跑了,那不就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尽管,她的初衷,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但是,在外人眼中,至少在冯容海等人看来,是典型的畏罪潜逃。她跑了,烂摊子谁来收拾,屁股谁来擦,只能是应宏权。这么大的事情,单凭应宏权一个人,能扛得住嘛。万一扛不住怎么办,应宏权是个聪明人,真到了那个时候,势必会拉几个人下水。法不责众,案件涉及过多的人,甚至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利益集团,那即便是市里面,也得掂量掂量。这种事,搞不好是会捅到省里,捅到北京城的。贪污也好,腐败也罢,作为一方诸侯,没有治理来好你脚下的这片土地,即便这一切与你无关,你也得担负起主要责任。市委书记陆天明和市长吴哲,会去冒这个政治风险嘛,应该不会。既然不能“一网打尽”,那就挑几条小鱼小虾米来顶雷。董芳婷跑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何永莲,林晓麦,赵洋和田亚洲等人。
姐妹感情归姐妹感情,再深厚,也是虚的,看不见摸不着,更成不了“救命符”。况且,这么多年,没有自己,哪来董芳婷的今天。她却知恩不图报,拍拍屁股,当起了甩手掌柜。她不仁在先,那自己,也只能不义。
但是,强留下董芳婷,何永莲也有另一个层面的担忧。廉政办真对她动手了,她会不会顾及姐妹情,保住自己,咬出其他人。多年的交往,何永莲相信,董芳婷会。感情这种东西,就如同一张牌,一张变化莫测的牌。关键在于,怎么打,主动权在谁的手上。而且,手上的牌面,和心里的牌面,往往是不同的。这条线上,吸附着那么多的人,有大人物,也有小人物。按亲疏关系,很显然,何永莲和董芳婷是最亲近的。因此,即便“进去”了,董芳婷也不可能,一上来,就反咬她一口。
这么多年的如履薄冰,步步为营,何永莲深知,官场就像一锅粥,人际关系如同各种原料,每个人都要围着这锅粥转圈。一边看着锅里冒着气,一边还得闻着味道,不能糊锅,还得要及时地在锅里搅几下,让每粒米都感觉到锅底传来的温度。不然,人家就可能闹脾气,一不小心就变成爆米花,坏了整锅粥。当然,需要面面俱到的同时,也要重点培养。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温度,但不同的人,感觉到的温度的高低也是不同的。归根到底,官场上的人际关系,需要经营。亲疏有别,如何经营便是一门大学问。哪些是该建立直接关系的,哪些又是该建立间接关系的,要分得清。尽可能地和少数人建立直接关系,和多数人建立间接关系,学会精益求精,搭建好关系网的同时,又避开了风险,这才是真正的“大厨”。
况且,之前,宋永林向她露过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市里面准备彻查城投集团,那就让董芳婷一个人去顶,去扛。何永莲心中有愧疚,但除此之外,的确没有别的选择。
第二天,一大早,何永莲刚到办公室,便给宋永林打了个电话,说明了董芳婷的情况。宋永林说不急,中午,应宏权就从省城回来,等他回来了再议。自从爆出上访事件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找应宏权。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去了省城,连手机都关了。昨天,何永莲还特意向宋永林,问起应宏权的下落。宋永林当时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原来,是有意隐瞒。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何永莲多了个心眼。
直到下午两点,何永莲才接到宋永林的指示,让她来一趟金色名苑。何永莲向冯容海请了个假,谎称家里有急事。出了门,开着丰田凯美瑞,直奔金色花苑。
金色花苑位于东州主城区和罗凤新区之间,从地图上来看,应当是正中央,地理位置极佳。这里,是东州最为昂贵的别墅区。前年年底开的盘,当时的单价高达15万一平米,着实让普通老百姓望而却步,叹为观止。不过,这并妨碍开盘两个月之内,一售而空的局面。有几个企业家,一出手,就是三四套。当然,一下子购入这么多套房子,不完全是用来住的。一套养小三,一套放着增值,一套用来送人。至于送什么人,大多是一定级别的干部。应宏权这套别墅,就是金色花苑的开发商送的。为了规避风险,房产证是用假身份证来登记的。
这还是何永莲第一次进金色花苑,高档小区就是高档小区。停在各幢别墅门口的,都是百万级的豪车,奔驰,宝马都算是不入流的。再往上,就是保时捷,兰博基尼和宾利。一比较,何永莲的丰田凯美瑞,立马成了低档车。而且,小区的保安系统极其完善,陌生人,没有得到业主的同意,是坚决不让进的。应宏权的别墅,在最南边。何永莲左绕右转,总算是到了门口。别墅共三层,后面是个小花园。小,是相对于别墅的大而言的。估摸着,这花园,也有三十四平方米。不知道有多少小白领,奋斗一辈子,能在市区买到比这花园略大的房子,就不错了。富人富得流油,穷人穷的响叮当,人家能不仇富。东州的又是民营企业发达地区,千万富豪一抓一大把。无形中,衍生出了一个问题,绑架勒索案层出不穷,搞的整座城市的治安,糟糕透顶。一路过来,几乎每幢别墅的大门口,都养着一两只藏獒,为的就是防贼。毕竟,保安系统再完善,也是有漏洞的。应宏权的别墅,也不例外,何永莲几乎是躲在应宏权的身后,才进的门。
应宏权倒上一杯“拉菲”,递给她,笑着说:“何处长,压压惊!”
何永莲抿了一口,味道醇正,应该是真“拉菲”。这几年,东州人的口味有了变化,出去吃饭,酒桌上放着的,不再是茅台和五粮液,而是红酒。当然,红酒也有好劣之分,这拉菲,就是红酒中的奢侈品。即便是拉菲,不同的年份,价格也是不同的。正牌的,均在万元以上。副牌的,价格大致为正牌的二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特优年份的拉菲,还和它的保存条件密切相关,比如,82年的拉菲,如果一直在法国波尔多干的酒窖保存,并且有相关证明的话,价格可高达八万左右。而来路和没有证明的,大概四五万的样子。不过,拉菲的年产量也是有限的,一年也就一万五到两万箱。进入中国市场的,可想而知。因此,市面上的拉菲,大多是赝品。除非你有门路,有资源,才能直接从法国拿真品。
何永莲放下酒杯,说:“应总,这可是正宗的进口拉菲。”
“想不到,何处长和宋秘书长,如此对口味,对红酒都有研究。喜欢的话,我这里有的是。走的时候,我各送你们一箱。”
“应总啊,我看就算了。现在,冯容海和廉政办盯着这么紧,我和永莲同志,还敢收如此贵重的礼品吗?要是被他咬上一口,后果,可比被你门口的那只藏獒咬一口,还要严重许多啊。”宋永林接过话茬,挥了挥手,说道。
“那就先在我这里存着,等风声过去了,我再派人给二位领导送去。也好,这拉菲,放的时间越长,味道越纯正。”
宋永林转了转手上的红酒杯,放下,尔后点上烟,说:“应总,既然永莲同志来了,我们就来谈谈正事吧。大概的情况,我之前也跟你说过。”
应宏权也点上烟,冷冷地笑了笑,说:“董芳婷想离开东州,我不点头,门都没有。”
“可是……”何永莲想了想,硬着头皮说:“如果有范仁安暗中相助的话,就不同了。毕竟,范仁安还是有些门路的。”
“何处长,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更何况,据我所知,董芳婷不是一直没联系上范仁安嘛。范仁安是生意场上的老手,自然懂得把控风险。你觉得,他会帮助董芳婷离开东州吗?别忘了,他在东州的事业刚刚起步,走了这步棋,只会是自断后路。往后,想要在东州城继续拓土开疆,将会寸步难行。”
“但是,那毕竟……”何永莲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话题老是绕着董芳婷和范仁安转,显然是偏了,更是在应宏权伤口上撒盐,捅到了他的痛处。董芳婷跟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居然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还准备把孩子生下来。这对于应宏权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戴绿帽子事小,面子事大。这要是传出去,还怎么在东州城立足?
“何处长,你是想说,毕竟肚子里的孩子是范仁安的,他即便不看董芳婷的面子,也会看孩子的面子。私底下找门路,帮董芳婷离开东州,找个地方安胎,对吧?”
既然被应宏权看穿,何永莲尴尬地笑了笑,算是赞同。
“那又怎么样,作为一个商人,范仁安能有今天,应该明白,利益,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况且,据我所知,他还是个有家室的人,老婆是内地某知名富豪的掌上明珠。这些年,他正是靠着老丈人的扶持,才能在香港的地产界站稳脚跟。”应宏权一语道破,转而反问道,“何处长,你觉得,范仁安会为了董芳婷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甘愿放弃一切,被打回原形吗?”
“应总,永莲同志,你们两个就不要在这件事上纠缠了。坚决不能让董芳婷离开东州,我看,调子就这么定下来了。至于该怎么处理,应总,这可是你的分内事。”
“宋秘书长,还是那句话,没我点头,董芳婷休想离开东州半步。”
在省城回东州的路上,应宏权就给儿子应彪打了个电话,让他找人24小时盯着董芳婷。都说好钢要用到刀刃上,不过,应宏权却不怎么想。好钢,每个人都会用,算不了什么本事。真正的高手,能把破铜烂铁用到实处,用到刀刃上。而刀,依然是把锋利无比的刀。在应宏权眼中,应彪向来是一无是处,是块不折不扣的破铜烂铁。不过,应彪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他在东州黑道上,颇有资源,和几个大佬级的人物,私交甚笃。只要一个电话,这种事,小菜一碟。
“应总,你办事,我放心。”宋永林拍了拍应宏权的肩膀,表示信任,又说,“不过应总,眼下最关键的,不是董芳婷,而是补偿款,这可是火烧屁股的事情。冯容海当着那么多的人拍了板,吴市长也下了指示,你可要尽快把这个问题,妥善解决。”
“宋秘书长,他冯容海说得轻巧。这补偿款,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估算过,加起来,得有几千万。一时半会儿,你让我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啊?”应宏权抱怨道。
“应总,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我的难处。你想想看,冯容海是在代表新区管委会做的承诺,我现在是临时一把手。问题解决不了,万一市里面怪罪下来,我就得承担主要责任。再过几个月,就要换届了。孰轻孰重,应总,你应该明白。”宋永林顿了顿,观察着应宏权的表情变化,继续说,“应总,办法总比困难多嘛,我相信你的能力。不过,这件事,也不能光在嘴上说说,要有个时间期限,有压力,才有动力,才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调到尽可能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嘛。这样吧,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应总,你看怎么样?”
宋永林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应宏权只好说:“宋秘书长,再多给我10天的时间。”
一下子拿出几千万,对应宏权而言,算不了什么大问题。但是,在外人面前,即便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面前,也不能随意的露底牌。你把底牌露了,也就丧失了周旋,讨价还价的余地。要学会装,装可怜,装弱者,博同情。如此,既把事情办了,又能让对方对你感恩戴德,彼此的关系就更近了,更牢固了。至于几千万,的确不是小数目,但也该拿。这一点,应宏权心知肚明,不拿,城投集团会出事。更为重要的,宋永林也会出事,要是钱仁昌那个阵营里的人,再在背后捅上几刀,罗凤新区的格局一旦起了变化。一来一去,损失可就不止几千万了。罗凤新区,少了宋永林这棵大树,许多“游戏”,可就玩不转了。
“应总,果然爽快,成交!”
“宋秘书长,何处长,过了今天,就是新年啦。新年新气象,希望明年,罗凤新区的天空,会更蓝,更广阔。”
“应总,没想到,你还是个环保主义者啊!”何永莲打趣道。
“何处长,现在上上下下都在推行和贯彻可持续发展的方针,我也要跟得上时代的步伐,与时俱进嘛。宋秘书长,你说是吧?”
“应总说得对,要有政治觉悟,要与时俱进。”
说着,三个人会心一笑。不管如何,再过一个星期,这一年,总算要翻篇了,尽管发生了很多事,许多变故,但也算是有惊无险。至于明年,一步一个脚印,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总归会走踏实。但是,何永莲的心中,还有个疑问。为何应宏权对此次省城之行,只字未提。他去省城见了什么人,目的又是什么。就连宋永林也没问,只能说明,他是知情人。
与此同时,冯容海刷微博上,见到网友“东州草根”半个小时之前,发的一条微博:东州市新区城投集团董事长应宏权,已经出现在东州街头,希望应董事长出面,尽早解决安置房小区南翔花园的补偿款问题。这段文字的下面,配着一张照片。冯容海点击大图一看,应宏权的奥迪A6,所处的位置,是东州的最为高档的别墅区之一,金色花苑的门口。
对于微博,冯容海并不感冒,更不是什么“微博控”,他从不关注那些娱乐明星,八卦新闻。这些,在他看来,是浪费时间。“东州草根”是他关注的重点对象之一,这个微博,爆料的都是东州的本地新闻,大到政府决策,小到农贸市场的菜价,称得上是浓缩版的东州论坛。自从上次,在第一时间爆料,新区公安分局突袭“凤巢一号”事件之后。冯容海发现,“东州草根”发的每一条微博,都与罗凤新区有关,和廉政办也有着某种牵连。比如市长吴哲来廉政办视察工作,又比如廉政办主任冯容海的座驾是一辆二手的桑塔纳2000。冯容海越发觉得,这个神秘的“东州草根”,就在身边,一直盯着他,监视着他。对此,丁国凯也深有同感,甚至怀疑,发表在东州论坛上的那篇“集体上访”的帖子,也是出自他之手。
遗憾的是,今天一大早,那篇帖子,却被删除了。不难看出,一定是某些人,担心事态扩大化,向有关部门打了招呼,有关部门又向网站负责人下了死命令,删除帖子。理由嘛,怂恿民众,危害社会公共安全,随便找个帽子扣上。这种事,冯容海见的也多了。至于幕后主谋,不是应宏权,也是他那条线上的人。
最近一段时间,应宏权的行踪,格外的神秘,诡异,不是省城,就是市区。集体上访事件后,他就没在罗凤新区露过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似乎一点都不紧张,有条不紊的出着手中的牌,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莫非,他去省城,请到了什么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