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
“说吧,要我干什么?”廖永忠说。胡惟庸要他偷着训练五百亲兵,听胡惟庸号令,叫廖永忠进京时再动。
“好!“廖永忠说,“人是现成的,巢湖旧日水寨里还有几百个弟兄,那也是我养着的,原以为用不上了,上天给了我这次机会。”
从巢湖回来,胡惟庸见了朱元璋,添枝加叶地把大丰年的各种吉兆渲染了一气,朱元璋很满意。回到府中,他立刻把涂节叫来密谋。
涂节说:“丞相淮北之行辛苦了。“
胡惟庸说:“替皇上办差,辛苦事小,辛苦而又受猜忌,就令人愤愤不平了。”涂节说这几年皇上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容人了。在他眼里,谁都不可靠,谁都好像要抢他皇帝宝座似的。
胡惟庸说,那是因为他头上的皇冠也是从别人手里夺来的,他怕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涂节道:“按照丞相的吩咐,在下把皇觉寺的和尚如悟找来了。”
胡惟庸眼一亮:“怎么样?他愿意起来报仇吧?”
“那还用说!”涂节说,“怕如悟揭他短,把人家舌头都割去了,他能不恨?”
“他没了舌头,会说话吗?”胡惟庸问。
“能说,舌头短半截,说话呜哩哇啦的,细听能听清。”涂节说。
胡惟庸不想见他。这种人不能让他知道得太多。涂节奇怪,丞相不见他,又何必把他从皇觉寺弄来?胡惟庸承认当初考虑不周,叫涂节多给他点银子,送他回去。涂节答应了。他拿了银子来到和尚如悟临时住房,提着包裹推门而入,却没见到人,回头问跟进来的人:“那和尚走了吗?”
那人一指挂在墙上的褡裢,说:“东西在这,没走。”
涂节走过去,在褡裢外面捏了一下,哗哗作响,便伸手进去随便一掏,竟是一堆纸。他拿到桌上看,是一些写好的揭贴,上面赫然写着“朱元璋小人得志,忘恩负义,残忍成性,滥杀无辜”等字样。
涂节吓了一跳,这是骂当今皇上的揭帖,如悟和尚怎么有这个?
此时如悟正走在京师鼓楼大街上。
夜色昏暗,大街上只有几个糕饼铺子和茶楼、酒肆在营业,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五军都督府的巡逻兵骑马走过。
一个黑影贴着街旁房屋的墙根慢慢移动着。黑影见附近无人,便提起糨糊桶,用刷子迅速在墙上刷几下,再贴上一张纸,然后溜掉。
那正是从如悟褡裢里发现的那种揭贴。而贴揭贴的人,正是和尚如悟。第二天早上,揭贴就呈现在华盖殿龙案上了。
早朝的时候,朱元璋铁青着脸,抓起龙案上的一把残破的揭帖掷到丹墀下,对众官说:“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羽林军都是干什么的?一个晚上叫亡命徒贴了上百张揭贴?”
一个羽林军指挥出班奏报,已全城戒严,正在搜捕凶犯。朱元璋问群臣,是否知道是何人所为?没人敢抬头,没人能回答。
朱元璋问李善长:“李爱卿看不出来吗?”
李善长说:“文笔老辣,不是等闲之辈。”
胡惟庸说:“很像在逃的李醒芳的手笔,这里的章句也像他新刊刻的那本书,臣已送呈皇上了。”
“还是胡爱卿有眼力。”朱元璋痛责群臣无能,限令一定要抓到李醒芳,要举国严密搜捕他,不怕他上天入地。
这件事令胡惟庸特别兴奋,回到家中,他叫人把如悟秘密带进准备好的密室里。
如悟被人用黑布口袋蒙着眼睛推了进来,随后门又关死了。胡惟庸离座,亲自揭下罩在他头上的黑口袋,如悟还发蒙呢,昨天赏银子,今天怎么这样对待他?胡惟庸说:“你知道为什么捉拿你吗?”
如悟口齿不清地说他没罪。胡惟庸告诉他,皇上已下令,全城搜捕他。“我是好人!”如悟说。胡惟庸把一些从墙上揭下的揭贴掷到他脚下,说:“好人能到处贴这个骂当今天子吗?”
“谁看见我贴了?”如悟梗着脖子抵赖。
胡惟庸又从座位底下拉出如悟自己的褡裢,从里面又掏出一大堆没来得及张贴的帖子,也往他脚下一扔,如悟便不再抵赖了,他说:“是贫僧,又怎么样!杀了我吧!”胡惟庸也不再兜圈子,说早已认出他就是那个叫皇上割去半截舌头的和尚如悟,皇上饶过他一命,如今他恩将仇报,如把他交给皇上,不把他凌迟处死呀!
如悟说:“死了又怎么样!今生报不了仇,来生贫僧也要杀他。”
胡惟庸说很敬重他的胆魄,有心成全他,留他一命,问他该怎么感谢自己。如悟说:“贫僧没有银子。”
“我不要你银子。”胡惟庸说,“我只要你告诉我,写这揭贴的人在哪?”如悟很警惕,他含混不清地说:“是我自己,没有别人。”
胡惟庸笑了:“你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你能写出这么一笔好字?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写的。”如悟高度警惕地瞪着他。
“是李醒芳,对不对?”胡惟庸说。如悟先是表示惊讶,而后才拼命摇头否认:“不是他,不认识。”
“你误会我意思了。”胡惟庸说,“李先生是我的朋友,失踪多年,我一直在找他,我没有害他之意。”如悟仍然不松口,一口咬定“不认得他。”胡惟庸有点失望,他走到门口,管家卢仲谦说,这秃和尚嘴这么硬,给他上刑,烙铁上去,滋啦一声,马上招了。
胡惟庸却摇摇头,并且吩咐,去拿饭给他吃,问问和尚,如果不忌口,就给他大鱼大肉吃。如悟听到了,忙说:“贫僧吃肉。”
胡惟庸忍不住笑了。他对如悟很有好感,如悟和尚挺仗义,不肯轻易交出李醒芳来,这人可以信赖。卢仲谦不解,他不供出李醒芳来,还供他好吃好喝?胡惟庸一笑,要他照吩咐的话做。
酒肉端上来,如悟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
卢仲谦进来了,托着两锭银子,是每锭五十两的大锭。趁如悟低头吃饭当儿,他把一锭银子掖进自己怀中,方盘上只剩了一个。他把银子放下,问:“吃饱了吗?算你走运,酒足饭饱,还有银子花。”
如悟问:“不抓我去见朱元璋了?”
卢仲谦告诉他,明天送他出城,放他回皇觉寺。如悟含糊不清地念了句“阿弥陀佛”,问那个好心人是谁?为什么放他?
“你不必问了。”卢仲谦说,“他是个好心人,他也与皇上有仇,将来有用着你的时候,你能帮忙吗?”
如悟说了一声“能”,不住地点头。
第二天早上,卢仲谦果然用相府豪华马车送如悟出城。各城门盘查得再严,也没人敢细查相府的车,而况车里坐的是个和尚。
马车出了城,如悟才算松了口气。到了僻静地方,卢仲谦打开车帘,让如悟从里面出来。如悟穿了一身新袈裟,依然背着他的褡裢。
卢仲谦说:“我就不再往前送了,保重吧。”
如悟双手合十,向他作揖,含混地说:“谢了,用我就说话。”
卢仲谦说,他家主人与李醒芳先生是挚友,是真心想知道先生的下落,恳请和尚告知。如悟还是摇摇头说:“真不认识。”
卢仲谦说:“既然不说,也不勉强了,走吧,后会有期。”
如悟沿着大路走了,卢仲谦转头吩咐身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跟着他。小厮点头答应下来,迈开步跟着如悟的脚步追踪而去。
欲擒故纵
朱元璋思忖再三,才决定把潜在的危机告诉太子朱标。
朱元璋是从“家贼难防”入手谈的,他说几次走漏风声,都是达兰干的,屡试不爽,从前她支使过太监二乙给胡惟庸透信,没想到现在达兰自己上阵了。
“她身为贵妃,这是为何呀?”朱标问。
朱元璋问太子:“你没听别人议论吗?都说朱梓长得与朕迥异,别的皇子有的很像朕,有的像得少一些,只有他,全然不像。”
“听是听说了,儿臣从来没有介意,那些显然是无稽之谈。”
“不是空穴来风。”朱元璋说,“达兰进宫,八个月生了朱梓,当时朕以为是不足月,还有七个月早产的呢,现在看来,朱梓有可能是陈友谅的遗腹子,不然达兰这举动无法理解。”
朱标听了这话,直惊得目瞪口呆。朱元璋说,达兰并不可怕,她最多是想把她儿子推到太子宝座上,这谈何容易!最大的隐患是胡惟庸,他的党羽遍布朝野,牵着耳朵腮动,不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不能动。
朱标担心会养痈为患,到了他成气候时,更难收拾了。
朱元璋笑了:“你比朕还急。总算知道凶险随处随时都在了,一味的仁慈是害自己。告诉你吧,朕是在为野兽挖陷阱,陷阱没挖好,掉下去也会逃生。”
朱标问:“父皇想用欲擒故纵之术?”
朱元璋分外兴奋:“你太令朕高兴了。举国上下,人人都说胡惟庸是经国之栋梁,于社稷有功,现在杀他,会让人为他可惜,抱不平,反倒怪罪于朕。让他自己把狼子野心露出来,恶贯满盈了,也就到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时,收拾他也就瓜熟蒂落了。”
朱标表示折服:“父皇确实高瞻远瞩,儿臣学都学不到啊!”
朱元璋哈哈大笑,他说:“杀人,要杀出名堂来,要杀得人人畏服。对达兰、朱梓也一样,现在都可忍耐,什么时候反心毕露,捉住了尾巴再下手。达兰昨天还祈求朕,万寿节前夕在仁和宫举行家宴。”
朱标问:“父皇答应了吗?”
朱元璋说:“答应了呀,这样可以稳住她。”
朱标认为这样也好,对她越是仁至义尽,日后才看出她的丑恶来。
胡惟庸那边,并没有因为朱元璋没有什么动作而放松了警惕,他依然在紧锣密鼓地做准备。他一直在等来自皇觉寺的消息,他要找到李醒芳,这是个与朱元璋有不共戴天仇恨的人。
胡惟庸很欣赏他那刀子一样的文笔,说一个李醒芳抵得上十万刀兵是一点都不夸张的,讨伐朱元璋,就应当有一篇骆宾王那样千古传诵的《讨武曌檄》一样的檄文,这重担只有李醒芳能挑。
跟随如悟和尚去的小厮一直盯着如悟。如悟去担水,小厮远远看着;如悟扫院子,小厮躲在墙外看着;如悟诵经,小厮在大柏树下窥视。终于到了第二天,如悟趁黄昏没人时悄悄来到一处经堂门前,双手一揖,含混地叫了声“长老”。
里面走出一个文气十足的和尚来,他正是失踪已久的李醒芳。
李醒芳亲热地拉着如悟的手:“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