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树荫浓郁,长路侧边多田地。
担子两头皆水桶,空桶挑起走路中。挑担的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女子,一身衣物却有些破旧,带着些不情愿的表情,看着就像是一个被使唤的下人。
走到村口石桥边,靠山的地方一步步下了石阶。那地方有小小一片块石堆砌的地方,前边是山中流出来的清泉。
久旱,清泉没多少水,泉口附近却长了整整一大片水草。挑水女子走到最接近溪水的台阶,弯腰卸下扁担,俯身将水桶解下压到水里——木桶压下成片的水草,少许清流灌入桶中。
桶侧边压到了溪底,蹭起一片泥沙。
挑水感觉到手上的力变了,她提起水桶——一片稀薄的浊沙激起,被缓流带走。
沉淀在水草上,又被下一波水浪推开——那是放进水中又一个水桶。
看着水灌满了,一提,一放,扁担挑起。一步步走上台阶,少许水漾出不大的木桶外。
女子边走边嘀咕着。
……
“这水桶也是忒重。”
挑着水到了路上,女子抱怨道。
“又给衣服穿又给挑水洗一遭的,亏妳还是被家里人卖出去抵债的——可算遇上个好主人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酸涩。
“真不知她到底着了什么道!”
走着,嘀咕着,桶里面水越漾越溅出去——女子停下脚步,笑得娇媚。
“不就是嫌弃我什么都不会吗?从小教起一个小姑娘,不知道能不能继承那琴棋书画各类风韵!”
水在地上浸湿了尘土,接着被尘土吸干——看得出那水干涸在地上,女子又向前行。
漾出去不少水的木桶明显轻了不少,担着走没那么废力气,走起来也快了不少。
“说好的比我更惨,成天里一副假惺惺!”
说着,仰头对天自语。
“你说是不是?”
低头,却已经接近杜家的宅院。
……
变了副颜色,走到门口边。推门慢入院落里,卸下扁担。
“回来了?”杜安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人也走出垂花门,带着一副笑脸——“秀儿说了,她也要识字——妳学得早些,多少还要担待下。”
担待下?
陆红花听了,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却见着杜安菱从地上提起一个桶,虽有些吃力却依旧拿得平稳。
“累了吧。”她道。
累了?自己确实有点累。陆红花想着报以一笑,心里面却不知怎样想。
走向自己屋子,不看那落下半身旧衣裳的少女。
陆红花觉得自己依旧孤单。
……
半桶水缓缓浇落,涤尽身上污垢。
又半桶水浸没发梢,水面飘起一层浮油。
早秋的阳光炙热,转眼身上水渍蒸干。衣服套上去不大合身,却是多年前杜安菱穿过的。
边角有些拖地。
可黄秀是不在乎的——春月楼里哪怕是侍女的衣物都是用上等绢布,再怎么样也是她从前只能幻想的存在。
黄秀看这衣服上隐约绣着的花草纹路,心里边带着感激。
“漂亮吗?”杜安菱问。
“这衣服真的给我穿?”
少女有些不敢相信身上这衣服已经归了自己,心里面有些忐忑。
“这衣服值十石粮食吧……”
十石粮食?听了她的自语后杜安菱心中不得平静——这衣服都穿上了,还计较要多少价格做甚?
却不想少女一提衣裙,躬身拜谢:“秀儿谢过了,改日必将竭尽全力……”
“不必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杜安菱打断她的话。
……
还留有一桶水放在院里,杜安菱觉得自己也应该洗一趟。
夏末炎热,身上汗水浸出不知道多少。虽说平时不大留意,可春月楼里面呆惯的她总会觉得有那么些不舒服。
今日见那边秀儿一洗晕出满头油,不由得有那么些嫌弃自己——自己也是许久没有洗浴过了,身上想来也不会太干净。
一想着就浑身痒,便寻思着跟那新买回来的女孩子一样干干净净。
想着便支开其他两人,拿了衣物来这边以待更换——却不知被陆红花看了去。
陆红花在廊下驻足,看杜安菱如何将待换的衣物放在一边。脏衣服一边堆在一起,清水自上而下淋过她全身。
陆红花侧过身子去。
看来不仅仅是为了那新来的女孩子——那,就只有自己一人,挑了水回来却不得洗去一身汗臭,更没有时间换掉那碍眼布衣?
陆红花心底一直不得平静。
……
闷闷不乐走到房檐下,遇见那灵动少女。
那姑娘显然得了杜安菱提前介绍,一个“红花姐”喊得好听。
可再好听也不好听。
陆红花低头看着她,她站在屋檐阴影里,两只手顺落青丝中水,手指纤长白净。
没怎么干过活的手就是光滑柔嫩,没经历岁月的脸自然有着些自己比不上的气息——陆红花觉得自己和她差得太远。
差得远——为什么会这样?
她有些不高兴——“听说,妳也想学读书写字?”
少女天真,可眼底多少有那么些畏惧。
“是啊——听说红花姐也学过,据说很难学会?”
意识到自己可能问错话了,她又低下头。
“我也是随便问问……”
她的声音愈发小了,陆红花却一滞。
很难学会?是不是指自己总是忘了那笔画怎么写,写出来的字完全不像字?
她冷着脸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