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远照孤村外,风声渐微暑难耐。
杜安菱看着空了大半的屋子百感交集。
前两夜匪众陆续走了,第一批只是十来个探路的人——紧接着是第二天夜里匪首带回去一大批人——今夜倒是要把所有的人手撤回去了。
比来时多了一个人,又少了两个人。
杜瑜若也要被带进山里去——其实是被“押送”到那边做筹码。而那所谓“猎户”,还有一个另外的匪众将留在村里,时不时往宅院这边一趟。
这都是什么事啊!
乍一听闻,杜安菱多有那么些愤懑不平。心想着直接将这些人告官算了,省得日后麻烦——却被陆红花劝住了。
“忍一时之恨。”她说。
忍一时之恨吗?杜安菱静下心,自己方才真真切切是冲动了。
往后年月还长,宜静待事态变迁。
……
天愈发燥热了。
午后更为燥热,不错的。未正时刻总是一日中最热,略偏西方的烈日炎炎难耐。
那天的雨后就不再有落雨,晴天一连十日没有一丝云,天干物燥也是自然的,酷暑难耐也只能忍下去。
不怎么动都沁出薄汗,若要在日头下行走更是大汗淋漓。斜倚着卧榻发呆,杜安菱想起自己许久没有再碰琴。
差不多有半月了。
想着,起身,挪步案前有急急停住——匪众还没有全撤去,自己又在摆弄什么?
目光扫过琴弦间落下的一抹灰。
杜安菱忽而有些感慨,忙取来用衣角擦拭——琴蒙尘,画蒙尘,这些东西怎么会这样就埋没尘土?
埋没尘土呵——谁不是呢?
心有所感,不经意忘了手里东西。指尖误触琴弦,听得见古朴声音。
也惊动了外面的人。
浑身汗湿的杜瑜若走进房间,一句“娘亲”让她抬起头。
“娘亲能再为我奏一曲吗?”
他问,神色中期许带着离别的忧伤。
……
再奏一曲?
杜安菱苦笑——这一曲奏完,他不知何时再听。
也不用刻意准备的,指尖触弦的一刹那就激起自己从前记忆——就势横琴膝上,看着他,曲乐略带忧伤。
琴曲出,万籁和。
蝉鸣也逐渐有了节律,鸟语声声不是杂糅进意料之外的变化。乡间独奏无需束缚于规章律令,此间杂弹颇多风味自成。
杜安菱看着将就远去的儿子,心头不甚挂念。
可独奏也是有人低吟,浅唱还说愁情。
听得到那隐约插进曲调中的“将行哪忍顾君颜,涕泪沾湿落案前”的句子,她眼里一酸。
无奈的分别往后还有多少?
杜安菱不知,可纵观古今,多少肠断离别时?
此刻将别未别时,只盼夕阳无限迟!
泪水流,落琴弦。
被琴弦震碎,化作一团咸涩的雾。
……
“夫人好琴?”
正拭泪,却听得那胡姓书生声音窗中传来。
琴声已经停歇了,那屋外人想来是等到这时才问的话——可杜安菱丝毫不为这“体贴”的话感动,擦干泪水的眼底带着嫌弃。
可他就是问了。
她也听到了他的问题。
“是喜好琴,这与君何干?”她反问。
“确无太大关联——”窗外回答。
没有关联吗?杜安菱神情难以形容,可一句“既无关,何问之有”道出了她的态度。
窗外传来那人一声叹气。
叹什么气?杜安菱心中不知有多不满——一个读书人跑去当什么山匪?一个山匪跑姑娘家窗外听琴?,笑话!
看向杜瑜若,瑜若亦不语。
屋里两人就这么坐着,坐了不知多久。
……
夕阳已斜,将是离去时候。
众匪来时是带足了干粮的,可干粮也已经吃了大半;盛夏夜眠也无需被褥,换洗衣物更不会有,一身行头倒是格外简单。
倒是要把蓑衣斗笠和武器系在一起,背背上前行。
今夜是他们离去的时间,对杜安菱来讲本应该是欣喜的——可连带上自家儿子的事,今夜又颇为无奈了。
不请自来的住客终于将走,可这事怎么会那么早结束?
杜安菱苦笑,自己还是少想些伤心事。
瑜若年纪也不小了——这匪寨里几年,或将是对他的一次历练:杜安菱安慰自己,过个三五年后“怀王”就被擒了呢?
心里头莫名厌恶这种可能——若是出了这等事,自家儿子的性命一样堪忧。
想着官军可能的辨认,杜安菱怕了——却又自问内心。
自己何时起又对山匪有了这样的期许?
她追本溯源,想起杜瑜若行刺“怀王”的那件事,不禁为山匪的计谋惊憾。
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真正成了那“通匪”的人,她心中无限悲哀。
……
斜阳沉西山,宅院烛火晚。
是夜月升迟,山行还需夜半。就着几案坐下,杜安菱看着那匪窝里二当家,眉眼中多有不解神色。
“你来做何事?”她问。
“谢夫人相救。”他答。
他深深拜谢,一句“夫人救怀王寨上下三百口”的话让杜安菱失笑。
“若有意谢过,就莫行盗匪营生。”杜安菱冷笑道。
接着,她看向身边少年,今夜后母子不知何时再见。
好在离别时辰还未到。
看东方天际,明月依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