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宝优雅地挑起兰花指，拎着丝线，将茶包丢进茶壶，将线头卡在茶壶盖外面。这优雅，是他以前在班上女生装逼的时候常见到的。
现在才知道装逼也是市场需要。
李华兰非常配合地拎起水壶把水倒入。
这个大瓷茶壶也是许三宝在瓷器店里找了一会儿才找到的，实际上是民间放凉开水的水壶，茶杯也没有使用常用的茶碗，而是找了几个接近于后世的西洋茶具的款式，薄瓷、口阔而带把。
许三宝一脸骄傲地示范着，一面介绍：“这是大明宫廷里最欢迎的茶叶，是民间难得一见的贡品。由我们许家独家经营，泉州以及其他任何的地方都是没有的。我认为，只有它才配得上提督大人的身份。”
李华兰用西班牙语强调了一下“宫廷御用”，给自己倒了一杯，并且用漂亮的小手在杯口上面插了一片柠檬，然后加入砂糖、倒了一点儿牛奶，把茶杯端在手里，用银匙轻轻搅拌。
两人这一番做派极有绅士、淑女的风度，看得斯蒂芬提督眼花缭乱，还没有喝，就已经先喜欢了。想象一下，在欧洲城堡前宽阔的草坪上，或是享用茶点的明亮餐厅，慵懒的午后，贵妇人、小姐们端起一杯插着柠檬片的红茶……哦，太优雅了。
为了记住这种用茶的方法，斯蒂芬提督没有错过任何细节，包括许三宝的小拇指在放下茶杯的一瞬间垫了一下桌面，使得茶杯放在桌上没有发出任何响声。这在大明市井之中是见不到的，这定然是贵族风范。
许三宝一副公子哥派头装模作样说道：“此茶可以开胃消食，疏肝理气、燥湿化痰，可用于治疗肝胃气滞、胸胁胀气，而且散发出的香气令人精神十分愉快。”
这些话自然是佛手柑油的药理，许三宝的英文水平打死也说不清楚，只能一副淡定的派头使了个眼色，指望李华兰翻译。
李华兰在一边十分自然地说了两句西班牙语，许三宝做了个请的手势，斯蒂芬提督立刻自己动起手来。
先倒了一杯纯红茶，品了一口。味道很浓郁，不同于大明茶叶的清淡，也有着印度茶完全不具备的清香，令人胃口大开。
然后李华兰用白嫩的小手为斯蒂芬提督加了几滴佛手柑油，又调和了一点鲜奶和砂糖。斯蒂芬提督感到味蕾在急速起舞，两眼都亮了起来。
“可以看一下茶叶吗？”买茶肯定是要看茶叶的。斯蒂芬这样问，就已经是想做生意的意思了。
“当然可以。”许三宝一副诚信经营的态势，拿出一个茶包，给斯蒂芬拆开。
新鲜的茶叶，看不出什么问题。斯蒂芬提督自然不可能从炒过的茶叶就看出产地，更不可能看出其中的配比——它们都被捣碎成高沫了，只能闻闻茶香，看看茶叶的成色罢了。至于含有佛手柑油的配方，神仙才看得出都有些什么。
许三宝解释道：“我们将茶叶做成茶包，是为了彰显高贵，而不是为了隐瞒茶叶的质量。实际上，如果茶叶研碎一些，冲调更快，口味更均匀，我们的包装也不用担心喝到茶叶沫子，清理起来也很方便。自然，饮用者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加入牛奶和砂糖。”
说完，李华兰翻译的时候，许三宝就邪恶地期待着，心里暗念，提督大人，您是会喜欢有包装的，还是没包装的呢？如果是有包装的，又能接受碎茶叶，那么购置成本就更低了啊！
斯蒂芬提督很直接地问道：“请问阁下，限额和价格是多少？我想要一半的纯茶叶，一半的成品茶包。”
“实不相瞒。”许三宝暗喜，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所谓限额，我是不知道的，因为我是私下里来请阁下品尝，喝喝茶交交朋友，仅此而已。除了要供应京城之外，我所有剩下的全部库存是三百吨。”
那个印度人要抛售的一船茶叶总数是两百吨，再按比例调配的话，成品皇家红茶应该是三百吨。
许三宝又说：“如果阁下喜欢，我可以私人让给提督阁下。至于价格，我希望由提督阁下来出价。”说着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我从来没有销售过。我保证，任何茶庄都是没有皇家红茶的。”
李华兰在一边非常适时地再次强调：“宫廷御用。”
斯蒂芬提督却已经心花怒放了，因为三百吨的配额毫无疑问要比大明朝廷可能许给他们商会的配额要高得多，而且看着今年的架势，大明官吏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架势。
之前就有风放出来，大明的粮食价格飞涨啊，江南还好，北方的粮食折合银价之后，已经是从前的数十倍了。蒙古女真以马匹换茶叶的价格也涨了五倍。
斯蒂芬提督略加思忖，提议道：“如果不需要缴纳关税，纯茶一百二十两银子一担如何？”
许三宝上午做了很多记录，知道这个价格是比他们往年的采购价要高的。但是如果刨除大明吃人的关税，这就非常的合算。
斯蒂芬希望偷偷做成这笔私下的交易，同时心里也想，许三宝想要跟他做交易，一再强调私人的性质，自然是因为这茶叶是贡茶，不允许对民间抛售。能够被他遇到这个机会，也实在是撞了大运。大家都是偷偷的，因此心照不宣，反倒可信。
但是既然是李家作为中间人，想要占对方的便宜是不可能的，能够免去关税的盘剥已经不错了。不如大家诚信合作，共同发财。所以斯蒂芬也算是说了一个非常好的价格。
许三宝略作思索，说：“这个价格不行。”
斯蒂芬面不改色，做了个请你报价的手势。这是很正常的。
许三宝道：“一百两银子一担。”
李华兰和斯蒂芬都一脸愕然，李华兰翻译都结巴了，回头瞪许三宝，提醒他价格是不是听错了。
许三宝十分阔气地一笑，沉声道：“一百二十两银子一担是一个公平的价格。一百两银子一担，是我给朋友的价格。我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在大明不能随随便便把‘皇家’挂在嘴边，这是大不敬的罪过，所以在下建议，也许这种红茶到了贵国，可以用‘提督红茶’的名字带来流行。那时候我们都可以赚更多的钱。”
斯蒂芬提督的表情顿时变得如同阳光一般灿烂。提督红茶！是的，由他发现并带回去的茶叶，叫做提督红茶是理所当然的！
他的脑子积极地思考起来，许三宝在暗示这笔交易需要克服一定的难度，为此双方都需要配合一些。他在价格上让步，自己则必然需要在交易环节承担多一些的风险。但是这样的合作，比大明的官吏不知道舒心多少倍啊！何况是对方主动让这么多的利，为了“提督红茶”这几个字，让我的船向着海关开炮都完全不是问题！
斯蒂芬提督做了个愉快的手势道：“朋友的价格！好朋友！没问题！”
李华兰立刻道：“我需要阁下先付三分之一的货款作为定金。另外茶包成品加收百分之十的包装费，也需要一些加工时间。为了降低重量，节省加工时间，我将用精美的纸盒来代替木盒。阁下认为可以吗？”
一连串十分熟练的外语听得许三宝瞠目结舌，这小丫头是做生意的熟手么？
李华兰对许三宝小声解释道：“货舱的载重量是一定的，因为包装太重而填不满就亏了。这也是斯蒂芬提督提出购买一半成品一半纯茶叶的原因。”
“成交。”斯蒂芬提督举起茶杯，和许三宝碰杯，“合作愉快。”
李华兰嘟起嘴：“我呢？”
两个人都笑起来，斯蒂芬提督连连道歉，忘记了年轻的女士，真是失礼。至于如何将茶叶运出海关，许三宝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于是两个人开始商讨交易的细节。
拿出炭笔和本子，许三宝对斯蒂芬提督说：“我可以在包装盒上印上提督阁下想要的文字，比如‘鹿特丹商会斯蒂芬提督特供’。不知道阁下喜欢吗？图案就用这个仕女图近似的风格可以吗？”
斯蒂芬提督大喜，对方年纪轻轻，考虑得竟是如此周到，在特产品包装物上不起眼地留下商会和他本人的名字，这将对于他提高社会地位带来不可估量的帮助。当下非常仔细认真地在本子上留下了一行文字，为了写得漂亮些，斯蒂芬提督当真是比做作业还认真，重写了好几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