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等鬼歌察觉时,琴声似乎已经出现有一会儿了。
其声悠扬舒缓,鬼歌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仿佛能听见山间泉水叮咚。
美如天籁。
他站起身,趴在地上的小蛮子也跟着站了起来,仰头问他,“要走了吗?”
听到鬼歌“嗯”了一声之后,小蛮子身体逐渐膨胀变形,最终变成了一只黑鹰。
他们再次来到山顶。
天幕之上无星无月,地上也是一片漆黑。小蛮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平整些的地面落脚,鬼歌刚跳下来,突觉琴声变了。
舒缓的琴声突然变得尖锐,带着腾腾杀气。音波与普通的武器攻击不同,可以直接通过听觉进入大脑,鬼歌和小蛮子顿时感到一阵眩晕恶心。
那琴声仿佛一根搅棍,从耳朵插进去,在大脑里来回搅动,再跑到五脏六腑继续搅动。搅得鬼歌和小蛮子天昏地暗,整个世界都在晃荡,连跪在地上呕吐都会摔倒。
小蛮子咬着牙变成一条又长又厚的棉被,头依附在鬼歌身上,甩出身体将他团团缠住。在棉被的包裹下,声音减弱了许多,他俩才终于得以喘息一口。
鬼歌满头大汗,棉被中空气稀薄又闷热,他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想出办法来。
琴是有人在弹,并以琴声作为武器。鬼歌帮小蛮子捂着耳朵的地方,小蛮子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螺旋状。
看她的样子,鬼歌不指望小蛮子还能帮自己些什么了。现在声音虽然不强,但也能分辨出传来的大致方向。
鬼歌蜷缩着身体,以一种十分难受的姿势艰难地拔出了剑。“小蛮子,一会儿我说变,你就立刻变回原样。”
“啊啊啊……啊?”小蛮子晕乎乎的,“那你咋整啊?”
“没事,我有办法。”
小心地将剑举过身后,避免误伤到小蛮子,摆好了姿势之后,鬼歌突然低喊了一声“变”,把小蛮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嘭”的变回了黑猫。
就在这一瞬间,鬼歌抛出剑,剑尖直指废墟中的某个黑暗的角落。只听“叮”的一声,剑尖插入墙内,划过墙壁前身影的脸颊,削断了她一缕发丝。
身影顿住,琴声戛然而止。
鬼歌趁机追着剑冲进来,在废墟上腾空而跃,身影见状,抱着腿上的琴翻身而起,转向了一边。
鬼歌落在她离开的位置,抓住剑柄,迅速抽剑。身影转过身将琴抱在怀中,一手托着,正要用另一只手抚琴弦,鬼歌提剑刺去,身形迅捷如风。
一声铮断,七弦变作六弦。
抱琴人身形不稳连退数步,躬身咳出一口鲜血。
“我无意伤你,只是来调查些事。”鬼歌冷冷说道。
“不管你们是谁,只要我在,你们就别想动鸢家一下!”
声音开口,是个女子。她身上受了伤,气势却丝毫不减。只是这气势并不凌厉,有些柔弱。
黑暗中鬼歌并不能看清女子的面容,听她的口气,应该是鸢家的人。
鬼歌收剑入鞘,“我是来调查鸢震的死因的,你可知道?”
说及鸢震二字时,女子身形明显顿了一下。“你们调查这些做什么?”
“是鸢震的遗愿。”鬼歌直言不讳。他已经从女子身上感觉不到杀气了,心中猜测这个女子,和鸢震一定有什么关系。
“我是鬼差,此次前来,正是受了鸢震所托。”
“家主?”女子不可置信,声音微微颤抖,“他还好吗?”
“在地府都是那个样子,没什么好与不好的。”鬼歌坦然回答。
女子刚热起来的心又凉了一半。她刚想问鬼歌能不能让她再见鸢震一面,突然想到,就算可以,自己也见不到他了。
她抱着琴走近过来,黑暗中女子的轮廓渐渐清晰,蓝色纱衣随风拂动,一点樱唇动人心弦。
她似夜色下的一只精灵,唯一的缺憾,便是只能身在夜色之中。
她的眼周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眼眶部分,血色已黑。
鬼歌怔住。小蛮子正好歇够了歪歪扭扭的走过来,看到这一幕,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只是双眼,女子的身上,也遍布了许多伤口和血迹。
“我是鸢家的守护妖怪问音,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问音就地而坐,将断了一弦的琴放在腿上。
“鸢震的死因。”鬼歌说。
人未开口,手指先动。抚过琴弦,两人瞬间大脑抽血汗毛倒竖。
不过并不是魔音。
琴音清和文雅,只是偶尔,泉水中会落入一块石头。
“杀死家主的不是别人,是他的亲弟弟,鸢鸣。”
“什么?!”两人惊讶。
鬼歌和小蛮子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沉静下来,脑中同时闪现出一些画面,走马灯一般飞逝,最终在叮咚琴声中,拼接成了一些记忆。
断了一弦,便少了音,无法奏出完整的曲子。
失了双眼,再无光暗,如何追寻离人的去向。
等不回,那就,守候。
问音是一只从琴中生出的妖怪。
她是鸢震的琴,日日受鸢家熏陶,凝出了这一缕香魂。此后鸢震便极少抚琴,都是听她弹唱。
她生来便在鸢家,以鸢家为生母养父。除了抚琴,问音还兼任鸢家的守护妖怪,以自己的妖力维持鸢家结界,免受外敌攻击。
说起鸢震的死,还得追溯到半月前,除妖界在鸢家举办的一场宴会。
鸢家是最大的除妖世家,门下有客七十二人,其中不乏其他几大家族的继承人。
而这一年一度的聚首,无非就是增进一下感情,互相吹吹水,显摆显摆。
其中有一人,名为聂往,属洛阳聂氏除妖家族。
宴会上,鸢震坐在主位,其他门客依次排开。酒足饭饱之后,不知是谁提议,各自展示自家的法术来相互观摩学习,其实,就是想让别人看看自己有多厉害。
轮到聂往时,这个身材矮小的人走到正中间,脸上露出轻浮的笑容。
聂往使用的,是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小银针。为了让大家看得清晰,聂往在针上沾了酒点燃,在旁人眼中,便是围绕在他身边的一团团小火苗。
这些火苗时上时下,在聂往的控制之下像一群结队掠过的萤虫。火苗还可以分散开,换做往常,在针上涂了毒,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杀人于无形。
却因为喝多了酒,失控了。
火苗突然向四周散去,其中有几只,冲着主位上的鸢震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