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的亲兵见势不妙,马上用冰水泼李克用的头,让他清醒。李克用酒醒之后,朱温已经把火点起来了,他也无计可施。眼看李克用等就要被烧成烤猪,但是天不遂朱温愿,一场狂风暴雨到来,把大火淋灭,李克用趁机突围。托老天爷的福,李克用逃了一命,因此和朱温就变成了死仇。
朱温谋害李克用,表面看上去是因为李克用出言不逊,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当时国家衰弱,李唐江山必然不保,下一步就是群雄逐鹿中原了。这时候朱温和李克用已经是天下英雄,使君与操。朱温想杀李克用并非一时之气,而是想一劳永逸除掉这个竞争对手。
李克用和朱温的恩怨说来简单,李克用和刘仁恭的恩怨却说来话长。
当年,因为成德节度使王镕和李克用交恶,李克用带兵攻击王镕。王镕不敌李克用,于是向驻守幽州的原卢龙节度使李匡威求救。李匡威带兵去救王镕后,他的弟弟趁机发动兵变,自立为节度使。
当时是李匡威部将的刘仁恭,在蔚州已经服役很久。本来按照惯例,已经到了轮调时间,可以调回去镇守家乡的。因为幽州发生了这变故,轮调的命令没有下达,众多士兵都心怀不满。擅自抗命会被处死的,刘仁恭心怀大志,鼓动部下跟他攻打幽州。当时刘仁恭尽管军阶不高,但由于打仗有办法,善于挖地道,被喻为地道战的祖师爷,在士卒中享有很高的声誉。结果,大家跟着他去攻打幽州。没想到,幽州不是那么好打的,还不到幽州,刘仁恭的队伍就被干掉了。无奈,刘仁恭如丧家之犬,投奔李克用。
李克用待刘仁恭异常优厚,房子车子银子,能够给刘仁恭的都决不吝惜。刘仁恭请李克用借一万兵马给他带领去攻打幽州,李克用爽快借兵给刘仁恭,但是刘仁恭带着人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打下幽州。后来李克用亲自带大军前来,才把幽州攻下,让刘仁恭镇守,并且留下十几个得力部下协助他。
刘仁恭担任节度使后,就开始和李克用保持距离。后来李克用跟朱温相争,兵力不足,向刘仁恭借兵。刘仁恭借口防御契丹,腾不出人马来,一个兵也不借给李克用。结果李克用打了败仗,再次向刘仁恭借兵,刘仁恭还是不肯救人之危。李克用大怒,写信谴责刘仁恭,刘仁恭干脆就和李克用翻脸,拘留了李克用留在幽州的班子。李克用带兵前来讨伐,结果因为轻敌,被刘仁恭打得大败,差点被俘。刘仁恭却以幽州作为根据地,攻下了沧州,才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刘仁恭羽翼渐满后,攻击魏州,朱温派兵来救,把刘仁恭打败。结果两家结怨,才有后来的沧州之祸。
知道刘仁恭是个白眼狼,而且吃过他的亏,李克用怎么还会施以援手呢?就算李克用愿意出兵,朱温围城的日子里,把沧州包围得严严密密,水泄不通,鸟都飞不过,孙鹤怎么知道李克用攻击潞州,朱温已经两线作战,难以为继?
晚上,冯道备了一份薄礼,带着疑问到孙鹤家登门拜访,感谢军师提挈之恩。同时谦逊地表示,自己能立如此微功,是因为长期受军师教诲、启发,这完全是军师的功劳。
冯道说这番话有点肉麻,却是发自内心而不是拍马屁。他虽然熟读《道德经》,但几个月之前,还在瀛洲景城耕田。田园和军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想象中可以建立功勋的将士,要不然就像关云长那样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能过五关斩六将,要不然就像诸葛亮一样,神机妙算、鬼神莫测。否则,其他人只能在这些风云人物光环的后面,跟着混一口饭吃。他也颇有自知之明,知道除了多识几个字,无论是出谋划策,还是行兵打仗,并不比一般的士兵出色。没想到,孙鹤这样胡诌几句,竟然骗得朱温放慢了攻城步伐,让沧州守军赢得最宝贵的时间。他因此受到启发,照样画葫芦,结果蒙得几仓粮草,立了大功,结果被授予参军一职,顺利提干。就凭这一点,他也十分感激孙鹤。
一番语言,说得孙鹤乐得合不了嘴。然后,冯道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疑问,向孙鹤请教:“前几天朱温对沧州发动最后的攻击,沧州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就要撑不住了。军师怎么知道李克用会出师帮助,攻击朱温后方?”
孙鹤似笑非笑,说:“小冯啊,你现在是参军了,也要学会分析问题,出谋划策。你想一下,李克用为什么会来帮助我们?”
李克用已经吃过刘仁恭的大亏,为什么会出来援助刘仁恭、刘守文父子?这个问题冯道倒思考过,但是,他觉得自己那些观点简直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农的想法,国家大事,绝对不是如此,所以他羞于向人提及。不过既然孙鹤问起来,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了:“我想,现在李克用、朱温和我们三家博弈,就有如打麻将,要看住上家,控制下家,防住对家,才能打胜仗。控制下家就是不给下家打好牌,我看出你要和三筒,我偏给你打四条,你想听南风,我偏给你打北风,叫你没得和。李克用估计对我们不满,但绝对不想朱温得利,所以看到沧州告急,就来帮助了。”
听到冯道的观点,孙鹤惊诧莫名,过了很久,才说:“不错!不错!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其时天下大乱,群雄并立。除了朱温、李克用,凤翔有李茂贞,成都有王建,扬州有杨渥,杭州有钱璆,福州有王审知,长沙有马殷,广州有刘岩,这些都是割据一方的乱世枭雄。此外,义武军王处直、成德军王镕、荆南高季兴,这三股势力依附朱温,但也保持相对独立。只有魏州的罗绍威,自废武功之后,再也硬不起来了。
南方的实力派如王建等,因为远水救不了近火,在朱温围攻沧州一役中没法参与解围。在北方,朱温势力最大,已经三分天下有其二,只有李克用还勉强可以和他进行分庭抗礼。如果朱温成功吞并了沧州,则实力大增,随后李克用也会跟着玩完。李克用开始不肯救助,只是把自己吊起来卖。看到沧州危急之后,还是必须援手的。他和刘仁恭固然有过节,但是他和朱温更是你死我活的仇敌。在这个世上混,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永远的敌人。刘仁恭和李克用,一损俱损,一全俱全,既是敌人,又是朋友。
冯道见孙鹤只是含糊地回答一句,不好追问,只有继续说出自己的第二个疑团:“沧州和潞州山遥水远,军师怎么知道李克用会攻击潞州,朱温现在顾得了头,顾不了尾呢?”
这次,孙鹤倒坦言相告。潞州原来就是李克用的地盘,因为他的将领倒戈,才被朱温得到。李克用来帮助沧州,只是为不让朱温扩张野心得逞,并不是来学雷锋的,他想的是怎样夺回潞州,所以他出兵最大的可能是攻击潞州而不是直接来救助沧州。朱温虽然把沧州围得很紧,外面的信息传递不进来,但观察朱温的队伍,还是可以看到一些蛛丝马迹的。他刚开始攻沧州的时候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后来沧州粮草已经耗光,他攻城虽然更为凶猛,却已经完全没有章法。如此背水一战,明显是在其他地方受到很致命的攻击,才想在沧州战场速战速决。能给他致命打击的,只有李克用一人。
冯道听得茅塞顿开,但还有最后的疑惑,一并说出来:“那么,你老怎么知道十天之内,朱温一定撤军呢?”
孙鹤笑了笑,说:“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跟将士说呢?”冯道想了想,说:“我也会说几天内朱温就会撤军,鼓励士气,不过如果最后朱温不撤军,我就没有办法了,不知道军师是怎样神机妙算的呢?”孙鹤哈哈一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冯道见孙鹤不肯直言,不敢再问,但他还是对孙鹤佩服得五体投地。指点江山的学问可大了,如果自己只是一味读什么道可道非常道,就算读一辈子,也悟不出这样的道理来。看来自己还是嫩了些,要向老同志多多学习。
几天之后,刘仁恭带领前来解围的幽州军和刘守文的沧州军胜利会师,沧州隶属幽州,刘仁恭和刘守文又是父子,真是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还需父子兵。大家都死里逃生,这会师大会就开得相当隆重。在大会上,刘守文对孙鹤、冯道等有功人员进行表彰,冯道得以见到大名鼎鼎的刘仁恭节度使。
其实,冯道对刘仁恭很熟悉。当年刘仁恭曾经在冯道的乡下担任景城县令,刘守文也跟着父亲在景城任职,负责征兵追粮事宜,和冯道的父亲认识。冯道正是通过这层关系,才能到沧州做书吏。
冯道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就知道有个胆子比天还大、心肝比炭还要黑的刘县令。他捞钱的方法无奇不有,正是他用泥钱换老百姓手中铜钱的馊主意,才导致冯道离乡别井,来到沧州。冯道对刘仁恭久仰大名,如雷贯耳许多年,今天才见到真容。不过,因为刘仁恭臭名昭著,虽然知道他是自己上司的上司,冯道也不想套近乎。
孙鹤却异常兴奋,一再向刘仁恭介绍冯道的功绩,并把冯道的籍贯搬出来,说冯道来自刘仁恭赖以发迹的瀛洲景城。刘仁恭听说冯道一番语言,忽悠得朱温留下几仓粮草,沧州军民过冬就靠这些粮草,也十分高兴。
孙鹤趁机对刘仁恭说:“小冯可真的算是节度使相公的子弟兵啊,做节度使的手下比我还要早。现在又立如此大功,真的是英雄出少年。他立功之后,整天说多年受节度使耳濡目染的教化,才能想出如此奇谋,希望多跟在节度使身边,为节度使效劳。对这样的青年才俊,节度使应该多给他机会磨炼。”刘仁恭表现出难得的通融,说:“小冯不错,就待在我身边好了。”
冯道听了孙鹤一番话,脑袋嗡一声响,他并没有说过要跟刘仁恭一起干啊。但是要他说不愿意跟刘仁恭一起干,如何有这个胆量?别看刘仁恭现在对你和颜悦色,翻脸就会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就这样,刚刚提干的冯道从沧州调到了幽州,但只是平级调动,还是担任参军。几天之后,刘仁恭班师,冯道就要跟着到幽州上任去。
离开沧州前,孙鹤特意找冯道谈了一番话。谈话的大致意思当然是刘仁恭节度使在景城做县令发迹,冯道是景城人,可以直接叫节度使做刘县长,跟着他一起混,比在沧州机会多了,前途无可限量,不要有什么想不开。
最后,孙鹤诡秘地一笑,说:“我们两个跟节度使父子干活,你在幽州,我在沧州,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冯道觉得孙鹤这话说得有点不够光明正大,却难以反驳。当下说了客气话,告辞出门。想起孙鹤刚才狡黠一笑,突然醒悟,前几天自己问孙鹤,怎么知道十天之内朱温必然退兵完全是多余的。如果朱温以总攻时的凌厉攻势持续下去,沧州根本上就守不了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