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父亲回到客厅里,江玉成说:“路费我来想办法。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小伟说:“妈妈说明年开春走,一家人在一起过个团圆年。我想这样也好,我有时间给妈妈和妹妹办签证了。”
江玉成点点头,他不时扫一眼沉默寡言的女儿,她仍然没有往日的笑容。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变了,变得心事重重的了:“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的爸爸,你不能总不与我说话吧?”
女儿没吭声就上了楼,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三顿饭都要有人招呼她才下来。江玉成点上一支烟,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虽然他不说一句话,但心里非常不平静。他在想,他如何与女儿和好如初呢?这样绷下去,直到她出国也不会有个突破点吧?他忽然想起来了,他要给女儿写信。在她离开祖国的飞机上让她看。对,就这个主意。
桂玉说:“你不休息一会儿了?”
江玉成睁开眼:“哦,你们休息吧,我睡得太多了,一会儿我还要出去。”正说着,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是曹玉芹打来的,要他在康健咖啡屋见面。
江玉成开着车去了,曹玉芹还没到,他找了一个空位子等她。服务员来了,他要了两杯咖啡,然后点上一支烟。他用手捂住脸,心想,不能这么空耗下去了,目前开着车也没意思了,必须把车卖了,好给他们准备去美国的路费。他痛苦地想,一直不服气,怎么稀里糊涂地到了这种地步。
曹玉芹来了,她坐在江玉成的面前,惊讶地说:“你还活着呀?真了不起,我以为你自杀了。也罢,你不自杀,我们就一起生活。”
“怎么,你真他妈的在幸灾乐祸呀。啊,按照你的意思我就得去死?男人就是男人,哼,不像你们女人那么容易被人利用,甚至不惜出卖肉体。”
“女人怎么了?女人并不比男人差。你的朋友高良关键时刻不也背叛你呀。”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儿,快说,没什么事儿我就走了。”
“我就是想看看你,真的为你难受。”
“看什么?看我的笑话,看我有多么落泊,看我是怎么让你老爹打趴下的?”
“你就这么算了?你认吗?就看你这副德行你也不认呀?”
“这话我爱听,我为什么要认了呢?你要让人强奸了你可能为了面子就认了。”
“你别这样,我被你那样了我告过你吗?别以为我是刘元新的女儿,你就这么对待我。我问你,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他们给我留着地方呢。可我不想去罢了。我一直弄不明白,我是个傻子。怪不得别人呀。”
“那你想个办法,不能让他们太得意了。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做,我真的想为你做点什么。”
江玉成迟疑地望着曹玉芹笑了笑说:“我现在很累,需要休息,好好反思一下。如果你真心想帮我,就把我的这辆车卖了。真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因为你真心对待我!”
“不用卖车,你急着用钱,我可以借给你。”
“不,我还是卖车吧,你给我卖了车就是最大的帮助。”
“你住在我那儿吧,我一个人害怕。”
江玉成惊愣了,他试探地说:“我可是你父亲不喜欢的人。”
曹玉芹说:“提他干吗,我喜欢就行,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胆量。”
江玉成说:“我可没有一点儿情绪。”
曹玉芹说:“我要你做个伴儿,又不让你占便宜。我心甘情愿,你怕什么?”
江玉成惊愣地说:“是啊,我怕什么?我说我怕了吗?”
曹玉芹却担心地望着江玉成,一时不知怎么安慰他。
江玉成自言自语,两眼瞪着,仿佛进入了一个黑洞洞的世界。他完全不相信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他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所以感觉不出痛苦了,他麻木了。这不是承认不承认失败的事儿,问题是你已经失败了,你又没有什么回天之力重整旗鼓。不知怎么,江玉成一脸泪花,他十分内疚。就看曹玉芹的面子,你江玉成也应该和刘元新成为朋友呀!他那样的人怎么有一个如此善良的女儿呢。他自嘲地大笑起来。
天意弄人
江玉成对自己的命运很少设想,他只是深陷在一种苦苦的追悔与遗憾之中,但他也期盼自己的田野上下场透雨。他在跟自己较劲。
春天真的来了,以它不可战胜的姿态走进了水城。水城的“两会”开幕了,整个会议期间都在下雨,这是水城历史上少有的年景。人们感谢苍天的同时,言谈话语之中就多了几分宿命观,但那是善良的水城人的美好祝福啊。
江玉成整天躲在曹玉芹的别墅里看电视。他不回家了,家里人与他离心离德,把他当成陌生人一样对待。他忍受不了了,他开始逃亡。这个时候曹玉芹疯狂地找他,几乎是乞求他了。江玉成提出了一个条件,不许要求他有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曹玉芹问他为什么?他说不要问为什么,非要回答,那就是他想重新做人。曹玉芹答应了,她认为,只要你肯来,我就能让你高兴。
由于无法平静心情,江玉成就写信,在曹玉芹的电脑上练习打字。他很快就掌握了这门技术。他还能上网聊天,交了不少朋友。他知道,女儿和儿子之所以对他冷淡,都是桂玉一手策划的,她可能什么都跟孩子们说了,添油加醋,再加上心理不平衡,一定把他说得体无完肤。只有一条路,等待他们出国,把信送给女儿,让她了解她的父亲。有些事是万般无奈呀,不求理解只求明白,不求原谅只求不要歪曲他的形象。
江玉成能够清楚地猜测到,桂玉此举,名义上护送女儿去美国读书,实际上她是做了永不回归的打算,以此对他的所作所为来一个不动声色的报复。
春天的水城真的被春风吹绿了,树林平添了一层绿意,两会期间新调来的市委书记姓万,新选出的市长姓尉,叫尉英菊,水城人对市长也有传说。人们期待他们像包拯、像海瑞、像刘英一样刚正不阿、公正执法、理顺民心、体察民意。水城人对新的一届领导班子持等待观望的态度。
不久,就传来刘行长被双规的消息,当然还有一个主管财贸金融的头头。后来他们又被市检察院起诉了,异地在押候审。这是水城市的一个重大节日,人们敲锣打鼓放鞭炮,尤其那些民营企业家,上街游行一样,树起惩治贪官污吏的大红标语。水城人很佩服新一届领导班子公正、无私、言行一致的气魄和雷厉风行的作风。不是天天喊口号,光打雷不下雨了,这回动真的了。江玉成没有上街凑热闹,而是悄悄走进了一家小酒馆,他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他太高兴。就像一场梦,他认为,梦醒了不至于无路可走了。
江玉成一醉三天三夜没起床,他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并不知道,他醒来后发现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疯狂地笑了,幸亏曹玉芹没看见他的这种状态,不然,她一定会很气愤的。她当然在关键时刻站在刘元新一边,那是她的亲生父亲。
江玉成的儿子小伟走了进来,告诉他去楼下接电话,他下床后还有点儿晕眩,儿子只好扶着他。
江玉成接的是水城反贪局打来的电话,明确告诉他次日上午8点半,准时到反贪局来。他问什么事儿,对方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放下电话,江玉成就困惑了,叫我去反贪局干什么?我一没贪污二没受贿。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不清楚,但凭直觉他知道与刘元新有关。让我揭发他,贷款时贿赂他了?没有呀,我犯了什么错误呀?他真不清楚。
“爸爸,你没事吧?”小伟问。
“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呢?”江玉成装作坦然地说。
“那好,爸爸。”小伟欲言又止。
“说吧,你担心什么?我既是你的父亲也应该是你的朋友。我想好了,我有钱,送给你们吧?”
“爸爸,我不能要你的钱,你还是留着吧。”
“不,我还有,我为你们只能做这么多了,也是尽我的一点义务吧。”
“我只能要一半,那一半你自己用,不然我就一分也不要了。你在生意上遇到了困难,我知道,爸,这不能都怪你,并不是你的个人能力所能左右的。我们走后,你会很孤独的。”
江玉成惊愕了,他认真地看了看儿子,说:“不,你放心,我不会倒下。不过,我接受你的建议,但也希望你接受我的请求,好吗?”
“爸爸,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我会的。”
“我要写一封信,是写给你妹妹的,不过,我写好后给你,你在飞机上再给她看好吗?我想她对我的误解太深了,告诉她我永远爱你们。”
小伟深深地点点头,然后笑了笑说:“爸,我会回来看你的,我也希望你去美国看看。”
江玉成用力握了握儿子的手,信心饱满地说:“小伟,你是个男子汉了。我想,将来一定比我干得更出色。我对你有信心。”
“谢谢爸爸的鼓励。”
“我与你妈妈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了,我对不起她,她怎么做我都不会怪她。希望你也像我一样,不要怪她。好好疼爱你们的妈妈。”
无论江玉成说什么,女儿就是一言不发。他知道女儿在心里恨他,他的确没有在女儿的心中树立那么完美的父亲形象。
胡言乱语
又是一夜未眠,江玉成搞不明白犯了什么罪过,他思前想后弄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一早就去了检察院,找到了反贪局的科长,科长说:“你就是江玉成?”
江玉成说:“是,没错。”科长让他坐下,他坐下后又进来一个人,在一边准备做记录。
科长说:“我跟小张问你几个问题,了解一些情况,请你如实地回答,希望你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不做任何隐瞒,争取宽大处理。”
江玉成听了这话觉得有点刺耳,他说:“我配合你们什么呢?我犯了什么罪要你们宽大?”
科长说:“我问,你来答。在哪儿工作?”
江玉成答:“失业。”
科长问:“以前做过什么?”
江玉成答:“建筑。”
科长问:“具体什么职务?”
江玉成答:“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