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良又朝刘元新看看,担心地问:“要不我去叫保安,刘行长?”
刘元新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江玉成,像是根本没听见高良的话,说道:“我已经千方百计地为她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我也注意到她需要的已经拥有了。比如金钱,比如前程,她再建个家,什么都结了。你算什么,你没有权利质问我。”
江玉成突然发现他像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成了孤独之人。他想到了他的女儿小燕,一种奇特的同情感抓住了他的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能像对待其他财产一样把他们买进卖出,也不能把他们关进保险箱。”
“你怎么知道?江先生。”刘元新傲慢的态度明显地缓和了一些。江玉成很机警,他很快就感觉出什么了。
“她昨天找过我,求我替她找个可以使她摆脱你的工作。”
“她知道这种血缘关系吗?”刘元新非常惊讶。
“她可能不知道,也可能什么都知道。”江玉成神秘地说。
“你什么意思?”刘元新的眉头皱了一下,但他依然盯着江玉成。
“其实我的意思你最清楚,我是在她离去之后才得知这消息的。这不是我的任务,刘先生。你是他的父亲,我只是她的一个忘年之交。”
刘元新盯着自己手中的一支笔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他抬起头来说:“高良,你回你的办公室去吧,有事我会通知你的。现在我要跟他好好谈谈。”
高良在听到逐客令以后,向江玉成投以充满憎恨的一瞥,江玉成却友好地对他笑了笑。这就更加激怒了他,他傲然而心虚地走出房间。江玉成又转向刘元新,那目光是一种挑战,也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请你坐下,玉成。”刘无新对着江玉成有点儿疲惫地说。
江玉成坐在高良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刘元新的目光从他身上转向范程,他并没有认出范程来,也许是假装不认识吧。
“我的同事,范程先生。”江玉成介绍道。
刘元新点点头,但他并没有认真看他一眼。他想不到这个人就像一把钢刀正要慢慢插入他的心脏。
“你一定记得他吧,他是你们公司那个年轻的工程师。”
“年轻工程师?”刘元新的脸色有点儿变了,几乎是一种鄙视的表情,“哦,想起来了。”他说着又转向江玉成,“我当时付给他20万元,目的是让他另谋高就,安家立业。我们聘用不起他。”
江玉成看了看范程说:“这一点我可从没听你说过。”
范程脸红了,气愤地说:“我不仅仅值那点儿钱吧?江玉成。”
江玉成又转向刘元新:“我相信他,刘行长。”
“但是这笔钱是我亲自交给范程的。这是唯一能促使范程辞职的,不,唯一能够帮助他的办法。”刘元新说。
“算你倒霉,刘元新,你虽然有这个动机,但你没理由使范程辞去职务。他之所以离去,是因为他要防止他的老婆遭到你的威胁。你给他的钱,他碰都没有碰。你不觉得你做事太绝,没有想过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刘元新没吭声,他的脸色很异常,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应该说他还是有修养的,遇事不惊,沉着冷静,善于揣摩他人的心理。
范程唯唯诺诺地说:“玉成,算了。刘行长不会为难你的。”
装腔作势
刘元新盯着范程看了良久,他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范程也盯着他,犹如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但谁都在想制服对方的一种策略。
“你迫使我辞职,我只好辞了。你反悔了,没有得到你承诺的那些钱我又毫无办法。今天我来的目的是彻底了却陈年旧账,你看怎么样?”刘元新疲倦地闭上眼睛,他掐了掐太阳穴,抬起脸来看着范程说:“我不知道我该相信什么,但如果是我搞错了,那我在这里表示抱歉。”刘元新又把目光转向江玉成说:“你是怎么得到我女儿的秘密的?我总以为这是不会泄露的。”
江玉成向范程点了点头,对刘元新说:“刘行长,我当时几乎被你逼疯了。我去找范程,向他求助,实际上是他发现了这一秘密。范程在主持工作时,做得不错,可你怀疑他。他也是走投无路了,我们今天就来讨公道,你明白吗?”
“哦,明白了,你像我一样,我以前曾这么说过。你是个男人,不肯屈服的男人。这个世界上没有公道,只有你自己去维护,至于利用什么那是你自己的才华。”
“那是你的感觉,我并不那么想,这个世界怎么会没有公道呢?你的话真让我失望。”江玉成说。
刘元新瞅着他,搓着手,然后放在办公桌上:“我本来早就应该告诉她了。可是……”他欲言又止,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我开不了口,害怕这会严重刺激她,她自尊心很强。如果她觉得自己没能像其他女孩子那样享受到一切,她会多么痛苦?”他转了一下椅子,目光越过落地窗,朝着市区望去,“我不能告诉她,但我同样也难以忍受失去女儿的痛苦。我只得给自己寻找一个每天都能见到她的机会。”他的声音流露出一种痛楚,“我越来越衰老了。医生早就劝我停止工作去休养,但我不能放弃。”他又把椅子转过来,看着江玉成,“为什么还要让她到我身边上班呢,唯一的原因就是能看到她。哪怕每天只见到几分钟也行。有一回,她离开了我,到别处找了个工作,我发现她在那儿挣的钱不能维持生活,我又强迫她回来了。我不愿她那么辛苦地活着。”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又看看范程,“但是,看来这一切是我做错了。”
范程和江玉成面面相觑,彼此沉默了。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秒针在滴答滴答地走动。刘元新坐在办公桌后,他凝视着自己的手,玩弄着一支铅笔。
江玉成和范程点起香烟吸着,感觉胜利在向他们招手了。
“江玉成,我今天才真正了解你,你干得非常出色也非常出格。不但如此,你还懂得如何赢得女人。”刘元新突然说。
“你是说黄晓依吧,我们是好朋友,我尽最大努力帮她把残疾人自救会的活动搞下去。无论是经费还是什么我都不在乎,我能为她举办记者招待会。”
“据说,你经常同她在一起。”刘元新毫无忌讳地问道。
“你相信传说吗?哦,对了。我们应该原谅一些小人的传说。”
“我想,根据我的推断,你想占有她。利用她打击我是不是?这个小小的伎俩连儿童也会玩。”刘元新冷冷地说。
“或许你还不知道,她很钦佩你。所以才能走到一起的吧?我祝福你。谢谢你的真诚!”江玉成惊奇地说。
“你就是为这件事来找我的吗?你想要挟什么,了结什么?”他问。
“我要挟什么,我又想了结什么了?”江玉成反问道。
“要是我不同意,你就会把一些事情公之于众,对不对?”
“也许是,也许不是,那要看你有没有诚意。”江玉成说。
“要是我拒绝呢?”刘元新瞪起了小三角眼。
江玉成迟疑了一会儿,故作惊讶地说:“好多年前我父亲曾对我说过,要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可以在这两者之间作出选择:一个是人间的地狱,一个是来世的天堂。我当时并不理解这话。但我现在开始理解了,我宁愿选择来世的天堂,也不愿意在当今下地狱。你呢,你想下地狱吗?”
“这就是说,你什么都准备好了,不会乱说的?” 刘元新盯着江玉成问。
江玉成摇摇头说:“这不是我的事,你的私事我不想干预。我只是提醒你,与人为善才是真正好的德行,没有德行的人是令人唾弃的。”
刘元新轻声叹了口气说:“你这样说,我很高兴。要是你来要挟我,那我无论如何得与你斗下去,管它发生什么事儿,哪怕两败俱伤。细想想,人生短短几十年,前十年幼小,后十年衰老,好时光也就五十多年,有一半时间还在睡觉,享受的日子微乎其微呀。我们应该向前看,不应该向钱看,你说呢?”
江玉成站起身子说:“你说得对,应该向前看。我上次跟你在银行大楼说话时,就有了这样的感觉,看来你没有一点儿做生意的诚意。范程,我们走。”江玉成与范程走向门口。
刘元新有点儿坐不住了,挽留道:“怎么啦,江总。就这么走了,你来干什么来了?”
江玉成停在门口然后转过身子,淡淡地说:“刘行长,你还有事吗?”
刘元新腾地站起来,平日那冷淡的面孔上立刻露出了一丝勉强的微笑说:“你们走了,我又向谁讨论解决问题的细节呢?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江玉成感到自己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心想,这回一定能够成功,苍天不负有心人。江玉成仍没做声,那种深思熟虑的神态有点儿装腔作势。
刘元新打开门喊道:“曹玉芹,请你进来一会儿,我找你有点事儿。”刘元新不敢看范程,知道他们串通一气,有备而来,还是先堵一下他的嘴吧。不然,范程真的背叛了我就糟了。
曹玉芹进来了,一脸的疑惑,问:“什么事儿,刘行长?”
刘元新咬咬牙说:“伟绩建筑公司的贷款怎么样了。你去水城替我关照一下此事,我们不能让江总等米下锅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款已经打过去了。”
曹玉芹说:“那我给业务部打电话,传达你的意思不就行了吗?”
刘元新迟疑了一下,笑了笑说:“这样更好,时间就是金钱呀。”
江玉成发现,刘元新在看曹玉芹的时候,双目流露出一种慈祥的神色。他盯着她看了好长时间,然后从眼角瞥了江玉成一眼。江玉成微微摇了摇头,在她背后轻轻说了一声:“等着我,你待一会儿再走。”
曹玉芹身上继承了她父亲的许多精明之处,立即理解了江玉成的话。她朝着她的父亲刘元新笑了笑,赶忙说:“刘行长,如果你认为合适的话,我宁愿在你身边再干一段时间。我是无所谓的,我知道你对我的关怀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我总是奇怪,我是一个可怜的孤儿,你可能怜悯我吧?不管怎样,我还是挺感激你的,你给了我那么多,我不接受你又不高兴,接受吧又于心不忍。我挺为难的,不过我的难处跟你相比差远了。你就像我的父亲一样爱着我,我十分感激你。”
刘元新已经无法掩饰内心的喜悦了,有女儿喊他一声爸爸了。活了几十年了,还从未听到过自己的女儿喊过他一声爸爸。他遗憾过,痛苦过,他甚至想,我的努力是有回报的,适当的时间该正大光明地认这个女儿了,不能让她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父亲。我一天天老了,总会死的,她是我唯一的希望呀,所以把一切无私地给予了她。
刘元新笑了笑,脸上焕发的容光让他一时显得年轻了许多。他太高兴了,没有征服江玉成,却认了女儿,她不拒绝就算万幸了。
刘元新这些日子失眠,多梦,血压增高,走起路来直喘。他莫名其妙地恐惧。让女儿心存知恩图报的情感,内心得到些微安慰死亦足矣!
“刘行长,你不会怪我吧?”范程忧郁地说。
“怪什么怪。哎,你的鳖养得怎么样了?最近广东有个朋友要来看货。”
“谢谢你的帮助。”
“我看我应该走了。”
“江玉成,我想请你跟刘行长……”范程说。
“是吗?哦,下次吧,我没时间了。”江玉成说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