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班主任特意来告诉我们,学校的云龙文学社正准备扩招人才,老班说,有了环境,你也能写出可以广播的诗篇来。
“需,需要什么条件么?”杜子鹏跃跃欲试。
“谁要是愿意去的,周末之前交一篇个人作品到我这,文学社的学长会一一的鉴赏斧正,择优而录。”
“什,什么形式的作品?”
“随便,诗歌散文都行。”
我知道温若丹和康一尘都是云龙文学社的成员,我也想要加入文学,一连数次都未能成功,毕竟那是文学社,虽然我也看过些课外书,也是时有灵感,却是不待提笔,灵感便就一哄而散,所以笔记本上全是细碎凌乱的点滴。
但凡我说我写不出来的时候,温若丹就会对我说,那是我不够努力,她说每一个人都很聪明,上天注定的一样的聪明,只是你自己觉得你不够聪明,所以你就不够聪明。因为我觉得我一直都不够聪明,所以我就一直都没能理解她的这句话。
我一遍一遍的翻书,凡是长得像诗词的章句,我都仿写一通,却发现仿得糟糕不类,幼稚之极,连我自己都不忍卒读。书中的那些诗词,一整页就印上稀稀疏疏的几十个字眼,真的就是为了把空间都腾出来留给同学们去感悟诗意的么?字尽量的少写,标点符号尽量的不用,那里面就能充满诗意么?
我狠狠的将书一合:“去他M的破诗。”
‘啪!’
“贾四叶!我又惹你了?疯子啊你?”木兰诗扭头将课本往我桌上猛地一甩,顺势站了起了,飙气翻腾的样子。
“我写诗,没惹你……”
我也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向后仰去,我害怕她会忽然的伸出手来掐我一把,她手劲不大,但是掐起人来真的很痛,最惨的是被她掐了手臂上就会青柠柠的凸起一个大疙瘩,整整一个星期!我却不能因此而还手给她掐回去!
所以我被掐的时候就只有咬牙隐忍,无处发泄。后来我一伸手,狠狠的就在杜子鹏的大腿上掐了一把,痛得他跳起来,嗷嗷直叫。
那时候杜子鹏问我为何掐他,我就撒谎说他腿上有只长嘴巴的大蚊子,正在吸他的血。
杜子鹏他说他喜欢蚊子,如果蚊子多吸点血,兴许他就能瘦下来了。
我就说这是天方夜谭,我说蚊子吸多了血,他不但不会瘦,还会越来越胖,胖得肿起来。
他竟然就对我说要是以后再见到有蚊子吸他的血,就要我狠狠的帮他掐死掉。
所以我难过,我无处发泄的时候,我就会狠狠的在杜子鹏肥肥的大腿上掐上一把,每一次都会痛得他嗷嗷直叫,裂着嘴问我,被我掐死的蚊子在哪里,我说我用力太大,把蚊子整个都捻成一堆末末粉了。
后来我终于知道,我的那些小伎俩,如何能骗得到他呢?
杜子鹏一定是想对我说,希望我自己把我心中的难过,在心中真正的用力捻成末末。
现在我给你说,当你身边有那么一两个好朋友,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而难过而伤心时,他们都愿意伸出手来帮你解决,或者是伸出手臂来,让你狠狠的咬上一口!聊以发泄,这样的好朋友,是真的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写诗就写诗,骂我干嘛?”木兰诗依旧不饶。
“他说他写诗呢,他可能要写木兰诗,还要带着他的木兰诗去给学长学姐们鉴赏斧正呢。”康一尘在后面哈哈笑着。
“对了,大概你还不知道呢,写诗不等于会写诗,你还是继续写你的木兰诗罢……”
同学们低声的笑着,我发现我再也不想说‘诗’字了,就像康一尘说的,写诗不等于会写诗。
大概就像我们都拥有青春,拥有生命,但很多人都还不懂真正的青春,也不懂得真正的生命,包括我,或许,也包括你,或许还包括他。
“想写你就写呗,表达你自己心中的感受,为自己而写,不为自己内心而写的东西,永远都不是好东西!我总是相信,努力是可以超越天才的!你不努力,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到底有多优秀!”温若丹总是喜欢鼓励别人。
“洛克李……”我惊讶着说。
“是呀,上学期你不是说你很喜欢他么?”温若丹笑着说。
“你还记得我说过?那你喜欢雏田么?”
“嗯。记得啊。”温若丹眨了眨眼。
“雏田喜欢鸣人……”我说。
“嗯。好像是这样的。”
“我以为你们女生都只是喜欢宫崎骏的作品呢,喜欢他刻画出的那种安静和温暖……”
“我从来不刻意的去喜欢谁的作品。”
“噢,我觉得你和千寻一样,都在永不放弃的努力着,追寻着心中温暖归宿的方向。”
“这就是为什么我生日那天,你要送我那张千与千寻的珍藏版DVD么?”温若丹看我一眼,笑的那样温雅。
“嗯,心中觉得好的,那终该就是美好的。”
温若丹的话在我心中燃起一阵温暖,似乎秋天再也不那么深,天空也再不那么阴翳了。只要能和温若丹搭搭话,哪怕是很普通的话题,总是能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清新。
想起那些在庭院中独自听雨的雨夜,独自凭栏望月的落寞。还有那些希望能和她一起去赏百里杜鹃氤氲绵延,一起去观威宁草海叠岚泛滥的心愿。然后一起笑谈那花海中的青鸟比翼,一起听那草海中的黑颈鹤曲颈脆歌的心情。在日记本上,好多好多页了。
可是,想要终归是想要,离我渐行渐远再也回不来的那个假期,我一个人去了,带着我的愿望,任凭它在花海和草海中流浪,记录一路的候鸟比翼脆歌,我只用我的孤独和逍遥,伴着泪水,自由的泛滥。
灵感忽涌,纵笔速挥,点作几行字,跃然阵列于书上:
秋空庭槐暖,思落万里沉。萤火珊暮云,沙渚浮雁声。冷雨剪烛夜,握樽晃碎情。泪蕉动霖铃,湿靥不翻身。一阙凭栏处,孤影伴自人。太阴笑红尘,恋念随圆升。惺眼含醉寐,揽月叹晴明。壶落梦自醒,邻扰骂三更。
瞧着纸上的这段字符,似乎是能表达出我心中填埋已久的些许语言。
“冷雨剪烛夜,握樽晃碎情……”我喃喃的念着,似乎瞬间又让我回到了那些雨夜,一个人独自发呆的场景。
“四,四,四叶草,你又,又怎么了?”杜子鹏问我。
“我的诗……”
“难道焉败草的木兰诗写好了?”康一尘奚落着说。
“秋空,空庭槐暖,思,思落万,万里沉,萤火……”杜子鹏把我的书拿过去念。
“拿来我看……”木兰诗抢过我的书。
“吭,吭,秋空庭槐暖,思落万里沉。萤火珊暮云,沙渚浮雁声。冷雨剪烛夜,握樽晃碎情。泪蕉动霖铃,湿靥不翻身。一阙凭栏处,孤影伴自人。太阴笑红尘,恋念随圆升。惺眼含醉寐,揽月叹晴明。壶落梦自醒,邻扰骂三更……”念完,她就瞪圆眼睛看着我。
“这是你自己写的么?”木兰诗问我。
“是!是!你,你,你看那一竖!”杜子鹏似乎很相信我,相信这是我写的。
“是么?”
“四,四叶草的字,有,有个特点,但凡一竖都会拉,拉的很长,很带劲,我,我觉得他的字,有,有剑,剑气纵横。”似乎杜子鹏已经被那剑气所伤,痛得他说话都已喘不过气来。
“哎哟,果然是……”
“我看看。”温若丹说。
“我就说嘛,你能行,没错吧,四叶草。”温若丹说完,又再看了一遍。
“我刚刚写的……”我兴奋的说道。
“我再看看。”木兰诗又抢过去看。
“我先瞧瞧那句……”温若丹又把书夺过去,我知道温若丹的语文比我的好,她一定能够读懂。
“那一句?”
“冷雨剪烛夜那句。”
“那我先看看……”木兰诗将身子侧过一边,避开了温若丹伸过去的手。
她们两就这样看来看去,我静静的坐着,心中从未如此激动过。
“冷雨剪烛夜,握樽晃碎情……”
康一尘一把抢过我书,举起来大声的念,念完就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分明的是那种不屑一观。
他剑眉上挑,随口就谑弄说:“呵!鸡冠艳是胭脂染!”
全班同学都是一愣,随即就哈哈大笑,都在笑我是个染了胭脂色的假鸡冠,笑我染了胭脂色也不能充数鸡冠。
他们一边笑一边就说:“红鸡冠,胭脂染……哈哈……胭脂染,红鸡冠……”
我知道,永乐帝曾经戏过解缙,他要解缙以鸡冠花作赋,解缙就起句说:“鸡冠本是胭脂染。”不料永乐帝取出一朵白色的鸡冠花来说:“是白色的。”大臣们全都擦掌以待,要看解缙的笑话,岂知解缙应对道:“今日为何淡淡妆?只因五更贪报晓,至今戴却满头霜。”解缙机智的化解了这个笑话,还赢得了永乐帝的称快喝彩。
而现今,康一尘怕是想要效仿永乐帝,有心要我下不来台阶,同学们却一点都不像永乐帝的卿臣,分毫都不容我思虑,瞬间就已在课桌上经笑翻了好几个,翻呀翻的就滚到地上去了。
“没错!鸡冠艳是胭脂染,是胭脂染露肝胆。染露肝胆颜色变,胆颜色变鸡冠艳!”
我几乎是挺着胸脯喊出来的,我将他随口抛给我的那句诗头,回头链尾,对作一段回文诗,让他无从往下接,而且诗意也正好就驳回他‘鸡冠艳是胭脂染’的讽意。
“鸡冠艳是胭脂染,是胭脂染露肝胆。染露肝胆颜色变,胆颜色变鸡冠艳……”康一尘皱着眉头默默的念了一遍。
“胆颜色变鸡冠艳!”
“四,四,四叶草!”
“贾四叶!”
“四叶草!”
“哇……”
同学们惊叫一片,或许我给出的这个答案有些刺激,他们竟然比在广播里面听到康一尘的诗赋被朗诵时还要兴奋。
“啪!”
康一尘狠狠的把书甩在我的桌上,似乎再也没心思继续讥讽我,只是说:“贾四叶,你不要得意……”
然后他就嗤鼻甩袖,坐回他的位置上去了,继续把耳机塞进耳朵。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顺利得出乎我的意料,我竟然就凭着这两首诗成功的加入了云龙文学社。
文学社发行的校刊,每一期都有一个叫‘风语’的笔名投稿,风语,风不语就是风的言语。风语写的那些文章,水准大大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畴,我觉得晦涩难明。我去问过学长,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这风语是谁,不过他们说这是肯定个老师,风语的文章署名后面总会加上这样一句话:你无法阻止波涛汹涌,但你可以学会踏浪而行。
课堂之余,云龙文学社都会有辅导培训,在文学社,凭康一尘的聪明,他一定是捕获了我的举止,破译了我言语词句之间的那些萌动,所以他不仅照旧的用那种高傲的眼神来鄙视我,还时常与我作对。
每每作文,我都定先立意,再凝笔,好不容易才能载上校刊。他就随手撒出一两篇,竟然还当着我的面去叮嘱校刊的学长编辑,一定要和我的那篇版在同一页。好不容易有诗歌得以在校园广播里面朗诵,他又当着我的面对叶梦熙说,下次朗诵我的一篇就要朗诵他的一篇……
我和康一尘就这样暗暗的拉锯着,时光如同锦缎,顺滑温软,从我们的手指缝间,笔锋下,缓缓的消流。
偶尔也会让我们突突打上一个死结,缠绕不开。
那天的天气预报明明报的是多云转阴,天空却匆匆忙忙的就搭错了车次,多云转成了大雨。
我望着窗外,雨点密密麻麻的敲在窗上,水花四溅,窗外的雨水滂沱成了夏日一样的泛滥,我知道这场大雨过后,天气就会急剧的转冷,一直冷到下雪。
湿冷的风将各种沉睡的怪味全都搅翻弄醒,怪味们涌上走廊,肆意的泛滥,同学们捂住鼻子嘴巴,哇哇乱叫。
噼里啪啦的冲进教室,吕帛候一边甩着发梢上的雨水,一边就胡乱的抹他耷拉凌乱的发型,一边唏嘘漫骂。
“去TM的破烂天气预报,早点倒闭算了。”
他的位置挨近着门边,雨花恰恰溅到桌上,教室里面惨白的日光灯管将雨花泛出一阵阵的雾晕,我能感觉到细丝的雨点夹杂冰凉,涌到我的位置。
吕帛候的桌上摞着一堆课本,全部都是湿湿的,上一堂课作的笔记,早就扩散模糊,渗到桌上,重新散作一滩淡淡的黑墨水。
“课桌往后拉,往后拉。”
吕帛候收起他的书本,使劲的用后背拱着后排的课桌,后排的朱绍‘啪’的用力摁住了桌子。
兴许是刮破了吕帛候的后背,他一手抚背,另一手反掌就拍到朱绍的桌上。
“不拉就不拉,你TM压桌子刮破我的后背心了!”
“地赖痞子,刮死你!”
“草!谁是痞子?你TM没本事怪我?”
“你有本事!你那本事就是蹭我饭吃!”
“蹭你M!”
“你M,你不是说很容易么?有本事你去搞定!”
“老子就搞定给你瞧!”
“痞子就是痞子,只敢说不敢做!”
“TM谁不敢?你才不敢!”
“敢不敢拍到手机?!”朱绍似乎激起了兴奋。
“你TM小声点……”
“敢不敢拍到手机?!”
“你TM小……”
“你敢打我……”
他们俩家都是袭承祖业,自由经商,所以家境富裕,父母出高费插班进来的,痞子一样的举止,恰好就能搅成一锅烂粥,吕帛候一句一个‘你TM’,朱绍终于是忍不住了。
我也不知他两先前有些什么矛盾纠葛,这样的口角就能跳起来扭成一团,
我趴在窗边瞧着这场奇怪的大雨,一边转头去看他两扭架,那两个满口粗话的流氓,我实在不想过去劝架。
忽地一想,啊呀!不行,温若丹那么善良,她一定是希望着会有一个勇敢善良的男孩子站出来,主动去劝架!
“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我走上前去,欲要分开他两,无奈他两扭得太投情,我如何也分不开。
或许吕帛候是想报那天我不答应帮他出馊主意的那个仇吧?又或者是《动物世界》的仇?所以他乱抓翻飞,上下一错,狠狠的就抓中了我的右脸颊,在我的右脸颊上留下了一条红艳艳的抓痕。
‘啪’
“都给我站起来!打!打!打!打个求啊打!”康一尘拍着桌子,猛吼一声。
真TM的神奇,康一尘明明是在骂他们,可是他们就像听到命令一样,‘咻’的一下窜起身来,各自整理撒落的书本,只是不去搭理康一尘,我草,真TM的神奇!
难道我在哪一方面都不如康一尘么?注定我哪一方面都要输给康一尘么?注定只要他随便使一出个这样的烂招,都能将我完完全全的秒杀出局么?还是这中间有些我不知道的什么内隐?
我暗自的摇着头,杜子鹏就在一边结结巴巴的安慰我,说他家有什么上好的伤药,祖上传承下来的秘方,回家他给我带上一些,我大声的叱他,叫他不要管我。
从这以后,我偶尔就会呆呆的看着校刊上我的名字,偶尔也会傻傻的听着校园广播,听着叶梦熙用甜甜的嗓音向全校广播我的名字,广播我的诗歌。
我一个人坐在花坛边,听着她给我朗诵我的《一任阶前雨,点滴到天明》:
透窗棂,看院景,听雨霖
合书,与词阙一起漫进了心,斑驳的沁
雨串珠儿欲泪音,一扇窗,隔了温润
泪雨托给花灵,点滴成了露水那样的清,那样的净
希望清晨,早些折出你的投影
在那温阳下会皱巴巴的,是我缱绻雨夜的情
本不忍纵它,率抚你的音影
可这幽冷,和雨声,一夜都不给安宁
在心里互鸣,直到纤影,随眸散尽,雾了,迷茫不清
我只好用雨的底奏,将时间抚平
再一次能够凸弹起来的,就是你的笑靥,和身影
雨声,无处诉,无处倾,只能自承
夜深,孤兀了路灯,却有落花伴径,掉在阶上,摔得可疼
梦惊,我问,你是否也醒
开门,拾起那瓣默落雨夜的花灵,问你,愿否红尘
随我册进扉页,封成爱的标本
那里面,可听到雨声,还有泪说,疼
花雨,一滴,一瓣,一痕,一龄,淡淡的,才是最真
绕在笔尖,散出了好多点的余韵
又梦一夜的雨程,蓦然,何时竟已这样的深
随雨,滴点叮呤,都能译作永恒
所以我依门聆,侧耳听
一任阶前雨,点滴,到天明……
我默默的听着,兀自的想着,我这是在向全校炫耀着我的失败么?
那天,叶梦熙来到我们班门口,从窗口叫我出去,要我的电话号码,还在走廊里对我说我的诗歌哪里哪里应该怎样怎样改才好。她凭着她的语感和理解,每次帮我改过以后,都会让整篇文字的意义更攀一楼。
因为校刊和广播的缘故,学弟学妹们都知道了我的名字。我的努力有了成果,终于让我有了勇气,不管别人觉得温存与否,作态与否,我都要向温若丹表白,勇敢的说出我对她的倾慕之情,我只希望我们能一起上学放学,周末爬山看电影。
于是我奋夜思索,终于在11月26号的那天,细细的书成了一叠信笺,当我激动着,自镇着,假装着就像往常一样的从文学社出来的时候,在我决定想要从此变得勇敢的那一秒钟!
我却在后面看到了,康一尘将左手搭在温若丹的肩上,康一尘的左手!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
我伸出右手,欲要阻止,却猛然发现温若丹自己都没有拒绝,我只好将右手再度的抬高,抱着我的后脑勺,我感到手背的青筋开始凸起,一种欲要倾泄的冲动劈上我的心坎,几欲决堤,可是我只能咬着牙,将揣在校服衣兜里的那叠信笺攥得紧紧的,直到稀烂。稀烂。
我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他们离开文学社,走出校门。
那时我猜,康一尘的俊脸肯定是晴朗得如日中天,恁的耀眼夺目,而我脸上的醋意却比校园中的秋意还要浓,还要深。
深浓得可以看到那一道一道被醋意腐蚀出来的光鲜的纹理!狠狠的浸入我的心腑中,在我薄薄的心室隔膜上镭出一片图章,辐射着青春难言的疼痛。
只要我的心脏还在跳博,这种疼痛就会一闪一闪的跟着蔓延和放大,冰凉的充斥我整一个世界。疼痛永远的定格在这里,就像我心头凹陷下去的地平线,只有悄悄的用温若丹那朝阳般温润的背影来抚疗,才能一点点的掩抹而去,可是我宁愿自己痛到泪流,我也舍不得用温若丹的背影来抚摸我心中的疼痛。
我明明就不曾拥抱过她,更别说拥有了,可是我还是害怕我会失去她,难道我的青春就是这样的矛盾么?
这些矛盾的思绪,横冲直撞的就碾碎了我心中原本缓缓流动的时光和记忆,碎片在我的左心房内漂流,放肆,沿着那些镭射出来的图章的纹理,延展,很久,很久,直到噬出一片无底的黑渊。
后来。
泪水就跟着他们的背影,泛滥一丝烛火,淹没我的眼睛!
心痛扣紧了泪水,一起越狱,疯狂的窜出我的左心房里的那片黑渊,吞噬了我的情绪,在我的心中肆欲掳掠,搜刮……
看着那个秀丽飞扬的背影,我低声的表白着:“温若丹,我喜欢你,我们能不能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周末爬山看电影……”
“温若丹……”
一遍,又一遍……
大家都知道,声音的传播是需要介质的,想要从我的心传到她的心,更是需要一种特别的介质。
所以我只能任凭那些孤独的感觉,从我的口中被我一遍又一遍的逼将出来,在我的眼前插队,一点一点的把我挤出青春快乐的长队,将我遗留在岁月残存的孤单里,在这段既葱郁又荒芜的路上,踽踽独行。
那天我的步子沉慢,我也不知自己是怎样把身体完整的拖回家里去的,我没有吃晚餐,反锁了门,带上耳机,将自己沉浸在Evergrey的《When darkness falls》里面:
I have now made her repent her sins.
she confessed to me she came to reason.
she now knows the consequences of her deeds.
I showed her the way and she struggled but followed.
I feel grateful every time when the voices calls.
and I gladly surrender When Darkness Falls……!!
Evergrey是瑞典的重金属乐队,那种犯罪感十足的低沉,却在我的心中碎成一段证词:
我已犯下足够让她忏恶我的罪证!
我懊悔的听着她此来的真正原因!
她亦明白此般纵容将会后遗的阴影!
她只于内心兀自拒绝我轻率如斯的情,却用倩影,伴我孑身!
无论何时我都要涕恸着嘶碎嗓门!
我甘心的听她任命,随那夜幕降临!
我一遍又一遍的听着Evergrey的这段撕情的重金属对白,竟然就自作多情的哭了一夜,直到睡着。醒来方才狼狈的忆起,从小到大,我竟然就从来没有这样哭过,是因为懦软么,还是因为独自坚持得太久?
我的笔锋开始变得暧昧而悲伤,每一个字的每一个笔画,都能在同学们花季的心口上划出几道深痕,喷射出数股鲜红的血液,溅染玷污着正在阅读文字和听着广播的同学们的心灵和青春。
学校的老师们都说我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的那些文字不利于同学们的健康发育,所以学校禁止刊载和朗诵像我那样的文章和诗歌。
但是我清楚的记得老师又一次宣布说,禁止在校刊上登载我的腐烂文字的那天,叶梦熙却在广播里面朗诵了我写的诗歌《花泪折指尖》,伴着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
“花枝霜折,泪上指尖,倾以难透红容颜,郁郁泪而痴言浅,渐滴渐散渐行远,远向你的转身,我又梦里自怜,感那声轻叹,寒夜看也不淡泪眼,一滴滴,碎了金杯烫喉,醉习惯,花泪折指尖,欲延玫瑰,欲续缘前,我栽一株花儿艳,送入暖帐帘,见,不见?你笑一脸的危险,线索穿越白垩年,帐外晓风寒,乌月半破残,剪影贴往事,刀一段的水流年,再看,谁撒谎言,硕了苦花苦果苦藤蔓,方晓,那是注不定的梦里痴缠绵……”
诗歌还没有朗诵完,我就听到广播里面传来一声呵斥,接着一个连声音都充满雄激素的男人说道:“同学们对不起,叶主播拿错诗稿……”我知道,这是刘副校长的声音。
刘副校长的这句话还没广播完整,‘刺啦’一声,广播喇叭忽然就静音了,一定是广播用的功放机被人强行关闭了电源。
一小会儿,校园中却又继续回荡起叶梦熙那甜甜的声音:“同学们,我没有拿错诗稿,下面我们来继续欣赏四叶草的诗歌《花泪折指尖》。”
“你已忘却丰不满,前世为我亲描的,这副玉容颜,花泪折指尖,惧春寒,冰冻我,不忍勾勒你的画卷,歌,歌一段,弹,弹一弦,花泪折指尖……”
我一个人坐在花坛边沿,静静的听着叶梦熙为我朗诵我的这段诗歌。兀自想着,这是多么幼稚无知的文字,幼稚到我自己都不太听得懂,我没有哭,起身却发现自己泪漫潸然。
广播里面的配乐“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哭泣中醒来,看夜风吹过窗台,你能否感受……”也渐渐的跟着我的眼泪一起,清垂淌落,直到一切都变得杳无声讯,就连调试幅频的杂刺也几难听闻。
后来,叶梦熙被学校通报处罚了,扣除了整整二十分的品行分!可是播音员的位置非她不能代替。
只有叶梦熙,方能剖开作者暗置于每一个文字中的每一种意寓,不管韵味褒贬,她都能用精准的语调和停顿来解析,这能完全的控制住每一位听众的情绪。
自从高一的上学期,她从那届诗歌朗诵大赛中脱颖而出之后,她就成了广播站的主力人物。我对她朗诵的《离骚》和《孔雀东南飞》至今仍是记忆犹新。她破译文字中的密码的天赋,佛如金钩钓饵,能将听众们全都引入作者早先设定好的那种意境,跟着她甜润淋漓的语调一起,或驭浪飞扬,又或跌宕悲欢。
而其它的播音员,做不到这点,所以校领导徒叹无奈,只能再三的强调她,不要再继续朗诵那些可能会误导学同学的文字,否则学校就要通知她的家长,还要扣除她整整一个学期的所有品行分。
几周以后,我们小城的天空,几乎每天都是飘着细雨,细细的细雨,快要凝成雪花的细雨,冰凉而细碎的细雨,这些细雨听起来似乎已经夹杂了些许雪米花。
丝雨若箭,疾射而来,每一针都扎入到校园的绿化林中,‘嗤嗤’竞响,冰凉一阵,然后就洞穿我透明的脸庞,溅在花坛边沿上。顿时间,点滴的雨,全都碎作了好大一团的星花齐绽,碎末四下的溅散,洒成了巴黎雨季别恋人那样的忧伤。
青春岁月的洪流中,小城,校园,最是一秋的烟雨季节,到处都盘旋着细腻水乡那样的幽朦。校园的风光,一丝一丝的都透着秋日难得柔软的优美靡丽,似乎因为稀少难得,所以太过班显,也太过炫目,以至于我抵御不住,我的身体和思绪,都被这些烟雨强行的拖拽过去,融入这般妙美的校园中。
似乎再也不用我去管了,我心中那些所谓的温暖和宁静的追求,就像我亲手造垒的江山,那是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的权力,放手吧,任他去吧,任他悄然的在天际浑噩,直到堕陷沼淖,沉沦污淤,沉沦得再也拔不出来。
可是我怎能堕陷?我不忍沉沦!
因为,在我心底扎根的那丝光亮,依旧是灿闪夺目,那是最最深沉的希冀,坚强的守候在我的心底,守候在那片黑渊与灵魂可以交叉互通的六芒星法阵上!
倘若黑渊稍有异动,六芒星法阵就会一刹那的暴灿晶芒,投射出那个温雅的背影,不捏法决,也无需扣指魔杖,只要出现她那发宇飞扬的笑靥,就能将我心底的那个黑渊,尽数的镇压……
云龙文学社的总部设在科技楼的第四层,冰凉的细雨兀自‘簌簌簌’的摩挲着科技大楼锋利的科技轮廓,受到细雨的抚摸,科技楼就像男人一样晶光熠熠的绷足了劲道。
‘嗤’的一声,整幢科技楼的科技感就这样直挺挺的绵延射进那片枝展苍浓的香樟和颓唐的洋槐所交接的林子中去了。洋槐几乎落尽了绿叶,颓废的模样就像我,正在孤独的羡慕着所有像香樟那样的鲜青和翠艳。
半栋科技楼就在绿化林中隐没,将那些发生在校园里的青春事件,不论大小,也不论悲欢,都如数的精悉装裱,渡成一段又一段刺眼的青春传奇!
散着芬芳,让所有的同学都来体味各自品尝到的那种或甜或涩的余韵,就像操场上的那面五星红旗,迎着我们青春的未来,飘扬注目!!
我知道,如果我真的沦陷成一副如同我爸所说过的那种丑陋的躯骨,那我就再也不够资格歆享那一段一段的青春传奇为我带来的心灵的抚慰!
我觅着科技楼径直射进香樟林中去的棱锋的遗影,寻到那段熟悉的花坛边沿,抬头望定前方,那是香樟树与洋槐树之间早就被固定了比例的小小的大隙罅!
它们之间,永远是有那么一条隙罅,不可跨越!不可挨近!或许跨越了,就再也不够黄金比,也再不够完美吧?
叶梦熙大概是想要找我算账,因为我投稿的那些腐烂诗歌,让她遭到了学校严厉的处罚。所以她接连好几次发信息说找我有事,我回复信息问她是不是要修改我的诗歌,如果是的话,不用请示我,直接按她的意愿。
因为我害怕被报复,而且还是女生的报复,我想,如果真是报复,我会无从招架的吧?
她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我喜欢独自一人在这片香樟林的花坛边发呆沉默,她大概真的想要找我算账。有了狙猎的目标,所以她很快就寻到了我,可是我正自呆呆的望着香樟树与洋槐树间,那些不可跨越的隙罅!
我看到她朝我走来,一副乖巧的模样,她的一只手揣在校服的衣兜里,时不时就转过身去,大概是想看一下教学楼那边有没有学生注意到这里吧。看着,我就自嘲一番,准备好接受她的报复。
她转身去的刹那,我就看到她亮白的校服里层穿了一件粉色的带帽卫衣,粉红色的帽兜悬在后背上。这样冷的天,看起来她却是那样的只影单薄,显得是那么的盼目可爱,饴柔楚楚,光是看见这样单薄的身影,就能让人生出切悯关怀之意来。
虽然套上了校服,却俨然饰不住她那整装精巧的搭配,瘦瘦的轮廓随着她轻柔的步调一起,渐次跳跃。就像她主持的校园广播一样,起伏相间,节奏分明,能把你带入她所抒述的另一个世界中去。
我心弦一动,觉得,天下间所有像她这样只单的薄影,都是一株玉兰花,单薄的玉兰花,花瓣正在微雨轻风中浮抖摇曳,让人不忍心在她们洁白的心灵花瓣之上点染污痕,哪怕一滴,那个狠人都是卑鄙的!
而我的那些文字,早已锈腐斑澜,要是这样的花儿真的被我的那些腐烂文字污染到了,我就不知道该当如何去做,方能救赎如此的罪愆!
她走到了我的跟前,就低下头默默的看着我,虽然我的心中略有一丝负罪感,但我还是从容的站起身来,朝她轻抿一笑,说:“那个,对不起……”
她见我立身而起,竟然也同时低声的对我说道:“那个,对不起……”
她的声音低低的,和校园广播里面播出来的声音完全不一样,模模糊糊的带着一种涉滞甜饴的味道,别有灵韵,伴着细雨轻簌簌的滋软摩挲声,我两一起皱上眉头,震上心头。
她的‘那个对不起’五个字,就像平湖之中的一条小鱼儿,抬起头来,在我的心中点出几个泡泡,荡漾着久久都不肯散去的涟漪。那些涟漪一遍又一遍的回荡于绿化林中,撞在香樟树与洋槐树间的那些隙罅上,然后反弹回来,回到我的耳畔,一波又一波的震荡沉淀,积在我细细的心弦上,似乎我的心弦一秒不因这种回音叠压而断折,这些回音就永不消却,直到下一秒,又下一秒。
叶梦熙为何要对我说对不起?明明就是因为朗诵我的诗歌,她才受到了学校的惩罚,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才对。
“叶梦熙,我的那些腐烂文字……”我解释说道。
“不,四叶草……”她打断了我的话,分明的不想让我道歉。
“那你想怎样?”
“你有什么烦心的事么?”
我站起身来以后,叶梦熙就一直攥着她的校服,她不敢抬头直视我,显得有些紧张,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做广播之时落落从容的叶梦熙,和我说话竟然会紧张。
“没有。”
我轻轻的回答着,就抬头看了看科技楼的第四层,那是云龙文学社的总部,除了沙沙的细雨声,似乎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也真想那样,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该多好啊。
“你不用骗我,你的那些文章和诗歌,我全部都能看得懂。”
“那你知道我恨什么么?”
“你什么都不恨,你只是喜欢发呆,我知道,像你这样喜欢发呆的人,内心都有一片纯净的天空,浮世轻飏,却泛滥不去他们常驻心头的那抹温暖的阳光……”
“连我恨什么都不知道,还说读得懂我的文字。”
我的嘴里说着这句话,低头就看到了叶梦熙,瞬间就如同刚才她走过来时的那种感觉一样,她单薄的身子就是一株纯净的玉兰花,我的心底蓦地一惊,贾四叶!你说话怎能如此伤人?!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刚才骗你的,我确实不知道你恨什么……只是……”
叶梦熙又向我低声道歉,她的连连道歉,让我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悸。我就是一个匪徒,曾经用那些腐烂的文字无情的轰毁了她最为宝贵的晶莹的花瓣,她竟然还一个劲的来给我施礼道歉,这让我如何能不对自己深深责谴以慰慌惶而救赎?
“你没有错,我的那些文字里面压根就没有提及过我恨什么,你要是能读得出来我恨什么,那就奇怪了,我刚才和你开玩笑的……”
“那你现在还恨么?”
她又昂起头来问我,这样近的距离,我终于是看清了她那隽秀精巧的面庞,清亮的瞳眸中,黑白相照,不含一丝尘埃,长长的眼睫毛上,已经停歇了许多细细的雨雾珠子,亮晶晶的,就像珍珠无瑕,钻石剔透。
我万没想到,在这个浮躁的世界上,除了温若丹,竟然还有如此安静而真诚的清隽,真诚到我不能说假话去骗她,不能让她继续伫立在风雨中昂首等待我的答案,那样她会感冒的!
“恨!恨一句话!”
“什么话?”她低下头去问我。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是南宋稼轩说的那句么?”叶梦熙又抬头看着我,见我皱锁眉头,似乎让她更加的紧张,她放在兜里的那只手刚要掏出来,掏出一半却又塞了回去,如此几遍。
“不是,是老师们说的那一句!同一句话,随着出场的时间地点和人物的更替,意义是大不相同的。”
“我也恨……”
“是么?”
“嗯,我们一起恨,好么?”
“恨这句话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专利,你当然可以恨。”
“我想和你一起恨……”
“他们不懂,每一道悲伤的笔锋下,都隐藏着一段故事,他们不明白,他们封建!他们固化!他们落后!他们不敢说!他们尽会斥责别人。”我完全被亢涨的情绪浮躁了自己,竟然如此心狠的就忽略了叶梦熙的话,自顾着吞吐心间的愤忿。
“可以么?”她依旧抬着头,静静的看着我,娇怯怯的模样,就像魔法召唤师一样的召熄了我亢涨的情绪,让我不忍拒之,应该说我本就无权拒绝。
今天我没有去文学社参加课余培训,我看看时间,文学社的培训差不多都该结束了,我想要去看一眼温若丹,哪怕她是和康一尘肩并肩的走出来,我也要看上一眼,所以我得走了,要不然就赶不上了。
“当然可以,你也恨吧,我先走了。”
“等一下,这个给你……”她终于是把揣在兜里的那个东西掏了出来。
“什么东西?”我很诧异的问道。
“你伸手出来接着就是,我先走了……”
我伸手接了过来,是一折信笺,贴有邮票,娟秀的字迹整整齐齐的书铺了收件地址,竟然是我的班级和我的名字!
这年头,信笺还不如一条短信息,不出一秒钟就能收货到账加好评,这年头,竟然还有人会写信!!
我真的想笑,却忽然的就想起那天下午我攥在兜里,一直被我搓到稀烂的那叠信笺,我想从此让自己变得勇敢却没有成功变得勇敢的信笺!
瞬间,我的身心俱颤,因为这个场景,竟然似曾演绎!
只是那个令我悲伤的影子已然悄悄的渡出我了的眼眸来,化成了一道又一道不可拒违的绿化树间的隙罅!
我轻轻的展开她交给我的信笺,一连串的都是秀丽和隽永,内容竟然和我那天欲要交给温若丹的那叠信笺一模样,一些祝福的话语,和一些精巧修饰对方的文字,盼语竟然也是这般的不约而无大异,希望能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在周末爬山看电影……
叶梦熙在我几欲沉沦的时候,就像一株摇曳着的单薄的玉兰花,站在那个六芒星法阵的旁边,给我摘来了我所期望而又未曾亲自采摘收获的勇敢。
这让我我忽然间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会让你伤,有人会让你淡,有人会让你笑,有人会让你泪,也有人会让你想要多姿精彩,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有人,当你想要自作沉沦的时候,你就想一想,有人会让你想要演绎怎样的下一幕呢?
原来,我们每一个人都很勇敢,哪怕我们只影单薄,单薄得就像是一株玉兰花!只是,当他忽然间发现他想要勇敢的那个人儿身边有一个比他更加勇敢的人的时候,他就成了我前面所说的那个有人,他就只有默默的站到一边,默默的想着,想要演绎。
这次的信笺,很勇敢!勇敢到没有被那谁攥到稀烂,完完整整的从一只手转达到了另一只手。信笺就是信笺,想要就是想要,喜欢就是喜欢,就这么简单,如此简单而不简单的情感,哪里会需要如何如何多,如何如何华丽的中转过渡的介质呢?!
‘信笺的勇敢’韵味锋转,竟然如此戏剧,我真是想要替我自己嘲笑我自己,狠狠的嘲笑我自己。看着叶梦熙渐远渐淡的背影,再看看她娟秀的签名,让我有一种泪眼泛滥的冲动,冲动罢,余韵全是勇敢,我所期冀的青春的勇敢,大抵也就是像她这样的吧。
我将笑容换上嘴角,连带叶梦熙赠给我的那份勇敢一起,迎着细雨对绿化林的细细的摩挲声,穿过了香樟树与洋槐树之间的那些隙罅……
接下来的时间,细细的细雨,开始变硬变白,凝成一粒一粒的,我知道,就快要下雪了!
下雪米了!下雪了!下大雪了!下鹅毛大雪了!
由硬冻酥!由酥乍团!一坨一坨的!软绒绒的!
洁白白的雪花飘落下来,就像卜清风老师描述过的射线的那种性质一样。
只是,这种射线的一端,是从倒影在同学们眼眸中的雪花开始,从各自的心里面轻轻的放射出去,一路之上,纯净的映射着同学们的发梢眉梢,书包衣帽,还有欢笑和奔跑。
而另一端,那是永无止境的延展,再延展……
满校园都在欢呼,雪花飘落下来,整个校园的设施都会被冰凝成那种晶莹的剔玉,这才是我心中正真纯洁剔透的世界!
包括那些青蛙垃圾桶,在我们眼中,也都再不腌臜了,所以我和杜子鹏一起打赌,我敢伸舌头去添那些垃圾桶上的雪花被儿!
杜子鹏结结巴巴的很不服气,他说要是我敢他也敢,我们两个傻子,非要比着看谁添的更深,而又不可舔到垃圾桶桶身上去,输了的就要去抢女同学们卡拢头发的栀子花状的别针,然后去扎破学校外面的小店门口装饰门面的那些氢气球。
三局下来,他局局落败,因为我拿捏精准,舌头离垃圾桶恰好有那么薄薄的一层雪,而杜子鹏若非太浅就是太深,甚至是直接将舌头笃到了垃圾桶上。
然后他一边吐口水,一边结结巴巴的骂咧,一边就在我们的笑声中结结巴巴的向女同学们问道:“谁,谁,谁有栀子花,借,借……”
吕帛候就在后面打断他:“玫瑰花要不要啊?玫瑰花要不要啊?哈哈哈……”
好不容易讨到一个不知什么花的别针,然后他就跑去胡乱的扎那个小店装饰门面的氢气球,扎了好几下,却只扎爆一个。小店主也是如同我想象中的那样,拼了命的去追着杜子鹏,讨要赔偿。
杜子鹏腰身腻厚,跑起路来一颠一颤的,滑稽至极,冰冷的气流和绒绒的雪花都在跟着他的肚子一起上下波动,可是他却迅疾而不缓,小店主居然没有捉到他。
同学们都在一旁看着闹剧,笑翻了的就直接滚到雪地里去,叶梦熙一边笑,一边就说我不该这样做。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们的这个闹剧之后,叶梦熙就悄悄的去给那个小店主理了赔偿金,她安慰人家的借口竟然是说我们学校的社团正在采排节目,需要一个即兴而起的恶作剧。
那个小店主竟然信以为真,所以每次我踏出校门的时候,那个小店主就屁颠屁颠的尾随在我的身后问我:“喂,同学,那天我的演技怎么样?能把视频播放给我看一下么?这半辈子我终于是上了电视啦!哎……同学,如果下次再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继续选中我呀,剩下氢气球就算送给你们啦……哎?同学……说话呀……同学……”
直到元旦之后,小店主的激情方才开始淡化。他的大部分激情,似乎都被大雪吸收,所以雪花变得更加的疯狂,比小店主之前的行为还要疯狂,雪花尾随着所有的同学,疯狂的准备着想要覆盖和冰冻我们即将来临的期末考。
所以学校的领导门,决定要鼓舞士气,校长要求我们的文学社开展一个主题叫作‘墨锋剑圣’的动员大会。
一来鼓舞同学们的奋发之心,二来看看哪位同学能够锋芒凸显,夺下这个笔中圣者的剑圣桂冠。
同学们也都可以提前书备一些奋发凝练的向上诗文,在‘墨锋剑圣’那两天,就可以向所有上台的同学发贴砺剑。
若谁不服,谁就可以揭下英雄挑战帖,论刃争锋,直到决及剑圣!
光是看到海报上的‘剑圣’呀‘英雄挑战帖’呀,这种激劲潜藏的字眼,就能让同学们都自己觉得自己已经是个以字为剑的仗剑侠客了。更兼广播里面叶梦熙会定时的用她甜美的嗓音来通知同学们提前筹备,让同学们都觉得这是一场美女与侠客齐肩并进的圣战,所以大家都擦掌兴叹,暗逗锋芒。
雪,依旧是不稍停歇,飘洒下来,软酥酥的让人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很美好。大雪,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凝练着同学们的青春风采。
在一段我不晓曲名的旋律中,论剑大会终于是拉开了序幕。
初赛时,婉约帮,豪放派,各持一调;抒情韵,抱负流,竞雄争锋!
直到今天决赛,学长学姐们依旧是笔锋淋漓,学弟学妹们依旧是对答机敏。他们笔下交锋之时,凝文向上,尽是不拘俗流之才!他们唇枪舌剑之时,意气迸发,暗暗的道显心头志翅,淋漓的彰显着青春飞扬不羁的开阖肝胆!
英雄帖来来回回的揭了百十轮,有同学羞愧下台,誓指要卧薪嚼尽中华汉字十万粒的!也有同学挺胸指点,兴怀激越的,但整个学术报告厅都是奋发豪情,尽是不闻兵戈之声。
只是外人尽都不晓,此时无声胜有声,那些只因一字之悬,便被羞挑下台的同学,其中伤情,深入腑髓,倘若不得妥帖护理,定会比被那真正的寒铁银枪捅个大窟窿还要后遗严重。
因为,语言和文字的洞伤力,可以胜过一切的弹药!和枪支!
康一尘进入了决赛,可他今天始终都没有上台去揭英雄贴,我当然也没有去揭,我连初赛都没有参加。我的那点水平,自己冲动冲动还能勉强。倘若自作高大,上台去挑战他们的砧刃,那我一定会被他们剁作酱粉,揉成一团,丢进台下同学们随时都会滚沸起来的讥讽笑声中!翻来翻去的炸酥炸鼓,即便是被讥讽笑声炸得酥鼓起来,那也不够他们塞住一条小牙缝!
好一番刃入肉而不见血迸的较量,墨锋剑圣就要终近尾极了。
最后站在台上的同学,竟然是我们云龙文学社中的井然学长!井然是高三年级文科班的,他在课外发表过很多的文章和演讲,功力深厚,曾一度的走在路上被学妹们前来索要签名……
不过文学社的方坤社长,对这次‘墨锋论剑’的‘剑圣’名头,似乎是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他就应邀入席评委一列。
此时井然正自兴奋的望着台下的同学们,他将手中的狼毫笔轻轻的放下来,舒吐浊气,眼神中那分明是已经取到了那顶剑圣桂冠的光亮。
好一会儿,无人上台,井然以为剩下的人都弃权了,他就转身拿起麦克风,方欲致词,就见康一尘挺身站了起来。
“等一等,还有我!”
“哇,是康一尘,我就说么,他一定是最后的那匹黑马,等到前面出场的高手全都两败俱伤,他在最后只需博手一揽,剑圣之名就非他莫属了……康一尘……加油……你太帅了……”
我听到暗暗喜欢康一尘的女同学们都在疯叫,痴狂的注目着自己心中的这匹黑马王子,振步挺胸,从容的拾级上台。然后等着看他凝聚笔锋舌剑,将台上的井然战下鞍来,再向所有的同学炫耀他‘笔中圣者’的剑圣桂冠。
“高二五班,康一尘,揭帖!”
康一尘一句揭帖挑战的话,挺着胸膛说得豪情四射,射入台下的女同学堆里,即刻就溅起了女同学们的尖声鼎沸,她们偷偷自备在手中的彩带和假掌,一并的都抛了个天女散花!
“同学们安静,安静……”评委老师们赶紧镇压场面,却是哪里止的住。
康一尘冷冷的说完,就冲台下所有的所有同学笑了一笑,探手抓住一只狼毫笔蘸入砚台,墨浓黑亮,滴滴含韵!
井然却转头瞧瞧窗外的素白的大雪,还有那白雪冰罩之下,依旧是劲翠挺拔的青松,又再回头瞧瞧康一尘亮白醒目的一中校服,还有学术报告厅的灯光,开口说道:“康一尘闻名闻名久闻名,黑青红绿染一尘!咦?剑圣?”
不等上台挑战的康一尘准备妥帖,井然瞬间便依照情景思出一句,张口第一招,竟然就是挫他锐气的挖苦话,笑盈盈的等着康一尘回答,看他如何破脱镇局。
哗……
台下的同学们都在低低的哄笑着,大家都未曾料到,康一尘这匹黑马方才出场,就被井然一语奚落。是黑马还是蠢驴,不经一番斩棘披荆,如何能拨云见晓?不过,我猜那井然好不容易才站到最后,所以他定是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让一头蠢驴驰骋平川赞作黑马!
“甲乙丙动听动听好动听,宫商角徵羽五音!嘘!无名!”康一尘将左手食指从左往右,在嘴巴前摇了两摇,吁吁叹道。
“什么甲乙丙?我叫井然啊!我两早先不是就认识了的么?”井然恼怒着说道。
“哦,是么?台下认识,台上我可不认识!”
“可在我先前上台之时,也有报过姓名的啊!”
“学长真是贵人多忘,那可是上一局的事了……”
“康一尘,算你够狠!”听到康一尘一句‘贵人多忘’的夸赞,井然羞愧顿生。
“哎呀,猎豹赞狮子,彼此又彼此……”康一尘说完,又冲台下的同学们拱手一笑,再回头对评委老师们笑了一笑,老师们纷纷点头,示意他没有犯规。
大家也都知道,猎豹狩猎之时,迅猛轻捷,但是在同一环境下,猎豹无论是体质还是力量还是耐力,都远远及不上狮子,所以猎豹比狮子,还是稍逊一筹。
康一尘这句似褒却贬的话,竟是又将井然暗暗的奚落了一番。
“啊……康一尘……”
台下的女同学们听到他们如此强势相争的对话,对康一尘的这种又冷又酷又绝的话,都是喜欢到了极致,纷自尖叫。
她们都恨不得自己能冲上台去,和康一尘高低配平,组成一个空前绝后的化学方程式,生出一堆硝化甘油……
忘情的摇一摇,‘嘭’的一声,炸成几个足够刺耳的音符!给这暴雪的天空,轰出几个大窟窿!
“康一尘……”
“你太帅了……”
我听到女同学们全部都和康一尘发生了反应,爆炸掉了,炸得我五官迟钝,听闻不清的全部都是乱七八糟。
井然在上一场登台去揭英雄帖的时候就已经报过姓名,所以康一尘去揭他的英雄帖,他也就没有啰嗦,直接一语作盾,欲要先防为快,压住康一尘揭帖挑战的来势锋芒。
本来井然不报名号,一点都不算犯规,但康一尘却钻了他不报姓名的这个空子,把井然呼作了甲乙丙!取笑他在这一局中无名无姓的就应了康一尘的挑战。
高手过招,话越多漏点也就越多,容易被对手捞着短尾,井然见康一尘从容的就应答,竟然还将自己反唇一讥。为解僵局,立即攥笔入砚,意欲挥毫妙赋,以去此羞。
我抬眼一瞧,开赛之前早先预备上台的那叠宣纸,经过前番同学们的对战,已经所剩无多。现时那井然抄抽一张,分刻便已墨浓书就:弹指点趣意,舞墨撰奇文!
尚还在沉浸于同学们呼声中的康一尘,速纳情端,稍作思虑,也便就着宣纸题拟下阙:拿云缉风采,醉案凤凰嘤!
他的‘嘤’字方才落笔,就将宣纸提了起来,同学们顿时全都拍案尖叫,恰好配出一片志趣相投的凤凰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