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过去都是碎片,回头触碰的时候,硌到哪里都会疼痛。但是,当我拾起几块碎片,轻轻一敲,它们就会拥挤着,碰出一地清冷的味道。
这样的清冷,就是早晨的细霜,白簌簌的,随着晨风,拂来一阵萧凉。
作为学生,通常我们都是第一批踩上细霜的路人,我会特意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因为咯吱咯吱,就像青春迷惘的脚步。
远处的雾霾,叠层晕染,将整个校园都囫囵着吞了下去。路灯的光亮依旧是粉茸茸的,那么讨人喜欢,它们都相继的、在雾霾中喷出一团又一团温柔的黄花瓣,花蕊间,却是孕育着青春芳华的些许孤独和无奈。
抬眼瞧去,前方冗长的林荫小路,一堵一堵的大叶黄杨,还有那些劲拔的香樟、洋槐,身旁总是蹲着默默守至天明的垃圾桶。
这些轻薄的光景,在晨曦之中蓦地探出头来,就像刺客手中的寸芒,寒光熠熠的炫耀着,按住我的肩,扎进心脏。狠狠的,深深的。
我捂着伤口,但是我却更加的同情桂花,因为花香正艰难的从那雾气破碎处蜂拥而来,我分明的嗅到花香因为整夜的寒冻和思念而积酵出来的疲乏,对赞美誉词的思念。花香拥挤着向我扑来,欲要讨好学生,以便有人夸口说:“这桂花好香啊,那么的清凉可爽!”
可是花香如何会争得过女同学们的笑声呢,更不要说那些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香水味了,所以花香得不到要想的赞誉。
学生的淡漠,使花香感到从所未有的失落,比秋霜的来临还要令它失落。渐随晨风袭来的秋凉,令它粒粒的心碎,再也无心眷恋花枝,枯僵凋落,啜泣盘旋。
忽就响起一阵音乐,宾阳乐队的《孤独》,女生版的孤独,我扭过头去。是校园广播站的叶梦熙,她摸出手机,摁下接听键的瞬间,《孤独》顿停,她接着抬起头,瞧了瞧那些飘落的碎花,自我侧畔轻步的错开。
我也跟着深呼吸,将这潮湿的雾气全都吸入肺腑,连这入秋的第一场桂花雨,还有一阵不知名的香水气。吸罢,双手向前拉着我的双肩书包带,闭目消受说:“好清凉!好香!”
睁眼时,恰是有几粒飘落的碎花泊歇到了我的肩头,我曲指轻弹,将它们尽数的扫落……
“一边去,你懂啥?”康一尘推我一把,一边就说:“嗯,若丹,好香!”
“你们是说桂花香么?”温若丹总是喜欢这样淡淡的笑,很淡,却很甜。
但凡看到温若丹的笑容,就能令我整整的快乐一天,倘若是周五能够看到一眼的话,更是能让我足足快乐三天……
“我说你香呢,若丹,你今天怎么用上香水了?什么牌子的?这般的沁人心脾。”康一尘随笑着问道。
“好像是许愿精灵吧,我就只是觉得那瓶子生得好看,香味却不怎么喜欢。”温若丹笑着回答。
康一尘是一中公认的才子,大凡如我一辈少年想要拥有的相貌与才气,一并的都集中到他一个人的身上去了,所以我们常常羡慕他。
“其实这种香味不错,即便秋天也能带来活泼气氛,我也想买来试试。”康一尘沉浸了一会,接着就散开满面的惊喜。
“呵呵,这气味不适合男生。”
“当然不是我用,送你就不错,许愿精灵,好像是美国的品牌吧?。”康一尘摊着双手辩道。
“不知道呢,表妹送我的。”
温若丹答罢回头,发现我正偷偷的瞧她,她就抿嘴一笑,就只一笑,我的心就整个跳了出来,蹦跶着说:温若丹对我笑了,温若丹对我笑了。
但我只是摇摇头将心收回,自嘲笑一番,真是自作多情,温若丹一直都是这样笑的,我真傻。
“你觉得我帅么?”康一尘话锋忽转。
“帅啊,公认的才子嘛。”
温若丹一边回答,一边就轻轻的埋了埋她那漂亮的刘海,她不是那种特别精雅绝伦的女孩,可是她有一种令我说不上感觉的气质,令我着迷。现在,连她埋整发梢这种简单的动作,在我眼中都是如此的完美。我的心头就是一阵无由的慌惶,因为我听到过这种说法:倘若有女孩子和你说话的时候还一边埋整刘海的话,那就是她对你有意思,也不知是真是假。
想到这里,心中就像压上一块大石头,今天上午的课,我肯定是很难听得进去了,因为我一直偷偷的喜欢她。我的耳畔时不时就会回荡起上学期和她的那段对话:“贾四叶,你好乖哦……”“谁说的?”“她们说的……”从未有人这样对我说过,我浑身突的一惊,莫名其妙的一大波好感,就这样将我的心脏笼罩。从那以后,每天我都会忍不住偷偷的看她几眼,不知不觉,整个人就醉了。也是从那一天起,我就被我酿进了这段令我一个人独自等待的等待中……
“我是问你觉得?”康一尘追问道。
“嗯……我觉得还好吧。”
康一尘皱了皱眉。
“还好?要说我星目剑眉,温文而醉玉,虽说算不得俊雅非凡,却也是属万里挑一一类的,所以我敢说我康一尘本该是出生在古代的侠客,振剑天下,济救芸芸!哈……逸洒飞扬康一尘,拔剑决云振四方!”
“那你为什么要出生在现代?”
“因为若丹你是现代人啊……”
我瞬间就是一呆,真不明白,康一尘如此优秀,他为何也会喜欢温若丹这个安静,并无太多优点的女孩呢?大概就是和我一样,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呢。
康一尘如此说着,左手就捂住了胸膛,右手食指却直挺挺的就插向天空,摆完造型,他又追上前去。
词句飞扬,俊挺飘潇,老师同学们都没有说错,他随口就能吟出来的那些诗赋,豪迈的,忧郁的,浪漫的,喜感的……
我知道,这能迷倒一大片一大片的女同学,而她们也都甘愿的跟在他的身后,哪怕康一尘对她们都是不理不睬的。
每一次康一尘这样嘴角轻扬,又是pose又是坏笑的时候,那些女孩总会被他逗得笑弯了腰,包括温若丹。
他的笑容挂在嘴上未及收回,温若丹就说:“侠客?还拔剑决云?”
“耍一招看看?你是会葵花宝典?还是辟邪神功?”温若丹接着又问,话才说完,身边的同学们就全都笑倒了。
“额……我会星爷的……爪奶龙……龙……龙龙龙爪手……嚯嚯嚯……”康一尘将双手一曲一伸的笑着比划。
“就你这焉败草的模样?校草?龙爪手?爪dinosaur呢?还是爪恐龙?”温若丹接着又说。
听习惯了太多对康一尘的夸耀,我就觉得,温若丹的这句话,定是如同一绺来自天外的电波,瞬间便能洞穿康一尘的头颅,将他的高傲和冷峻一并的都击翻在地上,然后碎成秋霜一样渣子,踩上去咯吱响。
即便不死,那也要四肢麻痹,从此瘫痪不遂吧?
这样想着,于是我就偷偷的笑了……
“当当当当!焉败草在这里,贾四叶!不是真四叶!他才是我们班的焉败草!”康一尘挑起眉毛,右手猛地一捻,打出一个响亮的榧子,食指就像枪口一样的指着我。
瞬间我就觉得,温若丹对他那些讽刺的话,还有刚才我对他的那一声嗤笑,全部都被他高超的防御反弹过来,溅起第九层油锅狱中的两朵油花,欺善凌弱,诽谤他人!瞬间将我炸得酥脆,他们轻快的笑声,把我碾成粉末,飞散在风中。雾中。笑声中。再也拼凑不起来。
“全校男生就你会自恋……”木兰诗一边说,一边就从后面跟上来挽住温若丹的右臂。
“你还是乖乖做你的飘逸校草去吧。”温若丹撇了撇嘴。
“啊呀,乖乖?若丹你叫我乖乖?我就说嘛,你对我有意思!赶紧表白吧,说不定今天我心情好就同意你了……”
“去你的康一尘,谁对你有意思?”温若丹白他一眼。
“当然是你咯。”
“啊……呸!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索男人?君不见我们女孩儿苦修成凰,便是为了今后不尽索予男人。不拘困于男人。哼……”
我想如果我是女孩子的话,我一定会为她的这句话拍案称绝。虽然我是个男孩,但我还是要为她的这句话拍案叫绝。
“修成了凰,不也是为了凤求凰么?凤凰凤凰,凤者,雄也;凰着,雌也。”康一尘辩道。
“相如文君才貌相配,方可谓为凤求凰,你觉得你是凤么?”温若丹接着又白他一眼。
“嗯……应该算是吧。”
“你要是凤,那也不过是只禽兽而已!而已!”温若丹又继续白他一眼。
我记得《韩诗外传》有典,天下有道,得凤象之一则凤过之;得凤象之二则凤翔之,得凤象之三则凤集之。
可见,自古以来,凤便为圣贤者追效,倘若有凤翩跹来仪,那定是阐引祥瑞之征。可我万万都没有想到,温若丹会这样讽刺康一尘,你要是凤,那也不过是只禽兽而已。
“呃……那你长路漫漫的修炼,最后不也是为了修成凰么,也就是想成禽兽咯?”
“至少我现在不是,而你现在就是……禽兽……”
温若丹说完,再也不理康一尘,拉着木兰诗就走。
康一尘楞了楞,又愣了楞。
“喏,你们看我不像一个振剑江湖的侠客么?”
康一尘小跑到了近前,顿时就振臂挺胸,拦住几个女同学,星目若电,剑眉斜挑!
他的瞳眸中,随时都蓄存了不止两万伏特的高压电,连带那两道幽润的眉锋,瞧上一眼,就能将小女同学们全都电翻麻痹。心甘情愿的掏出自己娇嫩的小心脏,瞄准康一尘的眉锋,狠狠的兑上去,刺出血来,然后流泪满面的去问他寻求金疮药啊,止血膏什么的。
康一尘双脚拖起一段快三步的墨尔本街头鬼舞步,却将脑袋在硬挺的肩膀上左左右右的划着就像是新疆舞,嘴巴里竟然还能嘻哈出他引以为豪的BeatBox口技音效。
看到这样混乱的搭配,秀得我都忍不住笑了,更何况是那些笑点还够不着自己身高的女同学。
“哈哈哈……”
“哈哈……”
全校能将任何一个女同学都逗得像这样哈哈大笑的,恐怕就只有他康一尘人了,其他男同学最多也就是能将她们逗得嘻嘻呀,嘿嘿呀,呵呵呀,从来就不曾有过哈哈的。
“康一尘,走路你都没个正经。”
康一尘的鬼舞步滑得正是尽兴,就见卜清风老师抱着一摞试卷从教导处走了出来,恰巧见到康一尘这副嬉皮啷当的模样。卜清风是我们的数学老师,他总是留着几何形状的雄鸡冠式发型,配上一对三角眼,一对圆框眼镜,整个脸都是长方形的。
等他走了,康一尘就在后面有模有样的学着他上课的语气:“同学们看清楚了,这个sinXcosY……”
“康一尘,是不是想进教务处?”卜清风老师转过头,推了推他的眼镜。
“当然想进啊,我还想亲自给校长大人倒一杯茶水,朝起落暮云,笑语谢师恩。把盏江湖论,话今道古情!何其难得!何其幸甚哉!”
语文对数学,康一尘用那些之乎者也来对付卜清风老师,真的就像感冒了要吃白加黑一样的见效。
我想,要是我能像康一尘那般,加入云龙文学社,撰章杜稿,再出些广播论文什么的,或许全校都能知道我的名字,有可能温若丹也会多关注我一眼了。
“改天找你。”卜清风老师扶了扶眼镜,用讲义托住试题就先走了。
“康一尘听到没?卜老师说你要进办公室了。”木兰诗说。
“都叫不老实了,说的话能相信么?”康一尘扬一扬他的眉毛。
我摇了摇头,再也不想看他秀内涵,我要离他远些,但是我听到吕帛候在后面很大声叫我,我也不想理他,我和他有太多的矛盾,最初始的矛盾大概就是《动物世界》中的那些解说吧。
“贾四叶,等我一下呗,帮我个忙……贾四叶……啧啧……好拽……好拽……”
五楼,教室里闹哄哄的,吕帛候又跑到我的位置来找我帮忙。他说要我帮他想个什么鬼主意来整人,我直接就不理他,他竟然说要我记住,我说记住就记住。
转身,他嘀咕着骂我一句,我回头问他骂什么,他说没什么,所有的这些,都让我感到莫名的烦躁。
“早自习就好好的自习,吵什么吵?瞧一瞧有那个班像你们五班?”巡查早自习的秦老师站在窗口,厉声斥责。
责罢,回头就走,康一尘马上朝着窗口直挺挺的竖起一根中指来,一字一点头的说道:“我们五班怎么了?FUCK!YOU!”
“FUCK?秦老师是男的噢!”吕帛候哈哈大笑。
“哈……哈……”
“你懂啥,他们这叫康定,秦歌……”吕帛候后排的朱绍也是哈哈大笑。
“哈……哈……康定秦歌……康定秦歌。”
同学们顿时就哄成一片,康一尘还没未及开口骂吕帛候和朱绍,秦老师立刻又折身回来,康一尘的中指竟然还在那里直挺挺的竖着!
他赶紧就把食指也跟着伸出来,还将两个指头一弯一弯的屈伸着说:“秦老师,我非主流呢,耶!哦耶!”
“噗嗤……”同学们再也忍不住了,全班都混乱着笑成了四个大区。
“还起哄?还非主流?你们都想被扣品行分是吧?”勤老师这次的口气很是严厉。
同学们顿时就再也不做声了,品行分,关系到各种优秀的评比裁决,对我们来说,那是加难减易,没有那个同学愿意把品行分当作儿戏。
“FUCK!YOU!”等到秦老师走了,康一尘就收回他的食指,接着鄙视,只是再也没有同学发笑和起哄了。
“四,四叶草,你,你没事吧?”杜子鹏又拐我一下。
杜子鹏说他很小的时候,因为一次高烧,使他遗下这口吃的毛病,他说他一点都不幸运,所以他想和我作朋友,因为我的名字叫贾四叶,所以他就给起个外号叫四叶草,然后他又嘿嘿嘿的笑着说,能和四叶草做朋友一定能够给他带来幸运。
“没事,就是稍稍有点犯傻。”
“犯,犯傻?”
“哪有啊!没有!”我趴在桌上心不在焉的回答他,却专心的看着温若丹自习的模样。
“噢,你,你好矛盾噢,你在看,看什么?”杜子鹏跟着也趴在桌上,朝我看的方向看去。
“有飞机,你看。”
“飞,飞机,哪里?”
“都飞过去了,你还看。”
“天,天你都这样看,天天都,都有飞机么?我怎么就,就没,没有看到过?”
“前天下午你不是也看到了么?”
“除,除了前,前天下午!”
“心中有飞机那就有飞机!”
“哦,心中有飞机,那就,就有飞机……可是我心中,没,没有飞机。”杜子鹏似乎一点都没有明白我说的话,所以他喃喃的说。
“心有桃花源,行了吧?”
我实在是不想和他说话,他这个人,虽然口吃,却是愿意一直说话,不管什么话头,只要你说,他就能一直不停的和你扯下去。他说他希望多说话,能够改善他口吃的毛病。
“心有桃花源,下,下一句是,是什么?”杜子鹏挠挠头,似乎真的不记得。
“无语……”
“心有桃花源,处处见飞机!”木兰诗转过头来说道。
“心,心有桃花源,处处见,见飞机……”杜子鹏还是挠挠头,似乎一点都不满意。
我看了看康一尘,每天的早自习他都会在耳朵上挂着一对耳机。从来没人知道他在听些什么东西。我猜,他应该是在听他喜欢的beatbox吧,比如说Mike Tompkins的口技音乐。
我也喜欢Mike,自从那次校园广播播放他的《We Are Young》以后,我就将它设成了手机铃声。
校园广播,有时候也会播放朗诵的诗歌:“亲爱的同学们,又是一个筑造梦想的午分,在这午分,让我们一起来欣赏康一尘的诗歌《梦的弹唱》,为我们青春的梦想,杨帆,起航……”
“梦,一刹那的交响,淡淡游走你我手旁,像小鱼儿自由在荷塘,亲吻着我们泊落笑靥的梦想,给十七岁,饯装裁裳,嘘,切莫言伤,我会用墨,轻轻的点散雨季,迎来花香,在纸间,绽放飞扬,黑白透亮,无需上妆,就艳丽成了五线谱的星光,这是一曲赠送青春的弹唱,为我们昨日的期待,燃亮曙光,谱写霓裳……”
播音员是文科班的叶梦熙,她嗓音甜润,配乐抒情,这样的搭配,让青春得以在校园里面伸展,渗出原本清爽逸逸的味道来。
“啊……你们听到没有?写得真好,是康一尘写的,五班的那个帅哥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