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已经是晚上了,远远望去,盏盏灯影从城门一直延伸到外,宛如一条萤河。
魏旭提着蚕丝灯回到自己的院子,踌躇之间,他还是往颜欢以前住的那个房间走去。
斑驳的竹影映在纱窗上,整间屋子都黑漆漆的,只有轮廓被月色勾勒出一条银色的边框。
魏旭将手里的灯熄了,然后就近寻了一处石阶坐下。
月光冷清,竹影斑驳,虫声隐匿……这样好的夜晚,稍不注意就会沉醉。
明明是如此放松的环境,可是魏旭却觉得并不轻松,他眉头皱紧又松开,反复几次,仿佛有无限的心思。
魏旭脑海里反复出现几个画面,竹林间穿绿衣弹琵琶的颜欢,喝了酒就会黏得像只小猫的颜欢,还有夏日懒懒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的颜欢……每每想到这些,魏旭便会不由自主的眉目带笑。可他又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颜欢只是枚棋子,和他一样,只不过,这枚棋子不自知。
第二日,李姝约了魏旭去逛街市,她也只带了几个随从跟着。
李姝很少出宫,见了集市上的东西,不由觉得稀奇,便左顾右盼,眉眼盈盈。
李姝本就长的机灵可爱,再加上她这幅天真的面孔,不由的让人想保护。
“哥哥,我要吃糖!”
忽见街上一买麦芽糖的老人,李姝便双眼放光,亲昵的搂过魏旭的胳膊,糯糯的说到。
魏旭拍拍旁边这小孩脾气的人,买下几块递于李姝,叮嘱到:“糖虽甜,但要少吃。”
“哥哥,我自然是知道的。”
假意应着,转眼就塞了一块糖在嘴里。
但李姝也听话,当真只吃了一块,便把剩下的递给身边跟着的随从。
长安虽繁华,可也少不了当街乞讨的,而那些乞讨的也并非是少胳膊少腿,大多时懒惰成性,想贪个不劳而获。
魏旭对于这样的人一般是视而不见的,但李姝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公主却不这么想,每见一个街上叫苦的人,她便自掏腰包,塞一枚小碎银给对方。举止之间也不见丝毫嫌弃的样子,反倒是怜悯占多数,大概这就是天下女儿特有的属性吧。
一天下来,李姝买的大多是吃食,但她往往是买许多自己却只吃一点,然后把剩下的分给旁边的人。所以皇宫里的人总是很喜欢随公主出去,往往每次都能吃到和看到许多稀罕玩意儿。
临别之际,李姝当着大家的面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捏出一条手帕,然后双眼盈盈的看着魏旭,软软说道:“哥哥,我十七了。”
身旁跟着的随从皆捂嘴而笑,连旁边的过路人都不由的驻足看戏。在当朝有一个习俗,姑娘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话,就亲自绣手绢送给对方,如果对方收下了,那就说明妾有情郎有意,不出三日,长安街便会铜锣鞭炮连声响。
橘色的夕阳映在李姝脸上,光影掠过她微乱的发丝,只见她满脸期待,目光柔软得仿佛春天的含苞花。
不用任何手段,这个傻姑娘就拼命的往自己跟前送。
魏旭微微勾起嘴角,如丝般的黑发被风轻轻撩起,他故作一往情深的样子,抬手,勾过面前这位姑娘剩下的一生。他心中一动,只觉得今日的夕阳甚好。
后来长安又下起了雨,这个地方的天老爷总喜欢在人们最喜闹的时候把气氛浇得一片冰冷。
封地造府,短短几日,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
公主定亲的消息很快就在长安城里传开了,街头小巷,无人不说,无人不叹,都念这一对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
颜欢把这四个字念了一遍,她站在灰色的屋檐下接雨,明明是怕雨的人,却也总是喜欢折磨自己。
旁边吃糖葫芦的小孩便说:“是啊,都说公主和丞相家的公子要喜结连理了,可谓是门当户对,不过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小孩把手里剩下的木签往院里一扔,又笑嘻嘻的问道:“对了姐姐,那个哥哥什么时候再来啊?”
颜欢收回自己指尖泛紫的手,她看着被雨淋得失魂落魄的树,淡淡念道:“不会来了。”
可是第二日,魏旭便打着油纸伞出现了。
他将伞收好,抖了抖自己玄色的绸衣,半束半放的头发只用一根玉簪固型。
魏旭将自己手上提着的木盒放到桌上,而屋里坐着的颜欢还是自顾自的看着书,似乎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魏旭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却不动声色,一如往常,嘘寒问暖。
几句话下来,倒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可是屋内坐着的那人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
魏旭也不气,自顾自的坐下,倒了杯茶润润嗓子。
魏旭又目光温柔的看了会儿颜欢,然后轻笑道:“上次你说桥头那家的苏家糕点好吃,我今日还特地去买了来,姑娘不来尝尝吗?”
“谁要吃你的东西。”
颜欢总算是回话了,可是细一听总觉得不对劲。
魏旭便稍微低头去看颜欢,只见这个一直拿书看的人,不知何时竟已眼眶微红。
魏旭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他连忙去揭木盒盖子,以此来掩饰此刻心里的慌乱。
“我路过醉风堂的时候顺便买了些酒,听闻他们家的酒睡前喝一点可安神助眠……”
魏旭话还没说完,一直静坐的颜欢却突然放下手中的书,猛得提起盒中的瓷罐,仰头灌了一大口,一珠晶莹的泪珠顺着下颚线滑进她雪白的脖子。
魏旭着实被惊住了,他楞楞的盯着颜欢,一时间忘了该干什么。
颜欢放下酒罐,鼻尖和眼角皆泛着红,她吸了口气,却也不说话,只是胸口起起伏伏。
不过一会儿,颜欢便觉得身体发热,眼前变得恍惚起来。也不知为何,一股巨大的委屈席卷而来。
颜欢再也忍不住,眯起眼睛哭了起来。
她其实一直都明白,也早该料到,不管是谁,都不可能真心待她,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赋予了她片刻温柔,她便心甘情愿的沦陷了。
齐恒也好,魏旭也罢,他们不过是把她当成人生中不值一提的小插曲,最后还是该迎娶的迎娶,该成家的成家,她又在妄想些什么呢?
伤伤心心的哭了一会儿后,颜欢便觉得精疲力尽。她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的枕着手臂倒在了桌上,隐约感觉有人在替她擦鼻涕,但颜欢却置气般的去推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