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堂离开后魏旭便有些心神不宁,他在琢磨他父亲最后说的那句话——齐茂生是太子那边的人,你要多注意他儿子。
在日渐炎热的夏天里,魏旭却感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他轻皱着眉,沉默的往前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一处荷花塘。魏旭轻车熟路的走到一柳树下,然后找到了绑在柳树干上的那根绳子,他握住麻绳,用力一拽,一艘小木舟便隐隐从荷叶中滑出。
魏旭叹了口气,就地坐在柳树下,望着木舟走神。
他本不想卷进这场权力之争的,可他又是魏源唯一的儿子。在皇权和相权之间,他便成了那枚重要的棋子。
太子担心皇上驾崩后,丞相会利用自己的势力推翻现在的局面,而自己称孤道寡。虽然这种概率很小,可太子李盛并不是和他父皇一样是个安于享乐的人,李盛考虑的事往往比较更深一点,而且他担忧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丞相魏源也和他想的一样,他们正在进行一场毫无硝烟的激烈厮杀。
现在魏源拉拢的大多是文臣,只能出谋划策的那种,可太子拥有的却是重要的武力。
所以兵力一直是魏源最担忧的事。
这次契丹之行,多多少少都与太子那边的势力脱不了干系。
魏旭茫然的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开始若无其事的朝自己的庭院走去。
魏旭的庭院名字叫“贤院”,取清闲,清贤之意,这一直是他最向往的。
庭院里竹影斑斓,阴影错落的映在魏旭脸上。
魏旭勾嘴自嘲搬的笑了下,可惜……他注定是一个与“贤”字无缘的人。
平日里除了竹叶声之外就很安静的院子,此时却有一段隐约的琵琶声,轻轻柔柔,像蜻蜓在撩拨水面,在心尖一点,荡起层层涟漪。
魏旭寻声而去,只见层层叠叠的绿竹下,有一青衣女子怀抱琵琶,席地而坐,玉指轻抹,宛转悠扬的声音便从指尖泛出。
颜欢见魏旭停在不远处,她便放下琵琶,刚想起身行礼,却想到魏旭并不喜欢这套礼节。
所以她只是起身,轻轻的叫了声:“魏公子……”
随后便是柔柔的笑。
魏旭走过去,自然而然的坐下,随口问道:“姑娘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子,我还从未听过。”
颜欢也不好站着,她便在不远处恭敬的坐着,细声道:“不过是听的多了,便即兴弹了一首,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魏旭便笑:“颜姑娘的造诣果然不是常人能够比得上的。”
简单聊过几句后,魏旭有意无意的问道:“颜姑娘是否喜欢草原呢?”
颜欢抬手将额前的细发撩至耳后,简明扼要的说:“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魏旭顿了顿,便说道:“近日边境不安分,我大概会去那边守一段时间,可没了姑娘的琵琶声,我想我会不习惯,所以……”
“颜欢愿同公子前往。”
颜欢抬头看着魏旭,眼睛亮盈盈,像两颗有着隐约光芒的星星,而这两颗星星刚好映进了魏旭眼里。
行程安排在了五日后,那天没有阳光明媚,也无大雨滂沱,只有密不透风的云层压着大地。
长安城外微风拂面,半人高的蒿草轻轻晃着。无数的马匹聚在这里,踏起了一层灰尘。
齐恒身穿黑色战袍,腰胯黑马,手握长矛,平日的书生气一扫而去,只剩下一身英气。他长眉一鬓,直看着前面骑着枣红马的魏旭。
魏旭也穿战袍,但却没有齐恒看上去那样英气逼人,反而是盔甲都没能遮住他满身的书卷气。
这两人在之前是没多少交流的,最近不知走了什么运气三天两头就要遇见一次,况且这次还要一起合作。
齐恒率先打招呼,“魏兄,这次我们可要通力合作,把那蛮夷人打得落花流水。”
魏旭也客气回道:“齐公子出身将门之家,定是有勇有谋之人,魏某一定鼎力相助。”
简单交谈几句后,队伍浩浩荡荡的从长安城出发,马蹄溅起黄尘,鸟叫不时惊起,郁郁葱葱的蓬蒿草被马踏平。
没人注意到,这支队伍里有个女人身穿盔甲默不作声的跟着,而她的随身之物被藏在了马队后面的粮车上。
每日安营扎寨时,魏旭都会特地去把颜欢带到自己的帐篷内,这也是为了防止其他人发现颜欢的身份。
“姑娘可觉得辛苦?”
魏旭为颜欢倒了杯水,他觉得这个出身在长安城的女子应该受不住这样的长途奔波。
说不辛苦那是假的,可颜欢想起了同她一起行走的士兵,他们不但现在要风雨兼程的赶路,而且到了前线还要全力以赴的打退那些入侵者。没人说得准自己能不能活着再回到自己来时的地方。所以,她受的这点算什么。
颜欢摇摇头,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才细细说道:“今日我见有士兵的脚扭伤了,却还是忍着痛继续前进,想必他一定很难受,不知公子可否派人送些药去?”
魏旭悄悄惊了下,然后询问了受伤士兵的队伍,他好派人送些药去。后又想到肯定不止一人行军过程中会受伤。便又多拿了些药物让属下分配给各支队伍。
本来这些士兵还对这两个人年轻将领没什么好感,魏旭这一暖心之举,倒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大概走了十几日,终于到了最靠近契丹的一个小县。
当地的县令很快就准备酒宴来迎接这支队伍。
齐恒叫住县令,让他不必准备得过于丰盛,只消替将士们多买些酒就好,说完还塞给县令一串白玉菩提。
当地县令准备接风洗尘的酒宴本就是应该的,齐恒还故意给了县令好处,想起来意味深长。
魏旭到没他那个心思,他更多的是把精力放在士兵上,马上就要去和契丹人作战了,他得确保军中士气良好。
边塞风沙大,没一会儿,颜欢脸上就敷了一层薄灰,自从进了军队后,她就再也没抹过胭脂,又经过十几日的日晒,原本细嫩的皮肤不仅起了皮,甚至有些地方还被晒得起了红斑。比起之前在长安城里的弱柳扶风,现在可算是有几分侠女的风采。
县城里有专门住宿的地方,但房间比较稀缺,将士们只有在城外安营扎寨,当天晚上,这座偏远小城扬起了映红天空的火把。大家载歌载舞,喝得酩酊大醉。
魏旭客气的陪着喝了一会儿,便不再沾酒了,倒是齐恒,千杯不倒,和县令互相轮流喝。
颜欢早早的就休息了,魏旭进帐篷的时候,蜡烛还燃着,可颜欢已经平稳的睡着了,行军床小,只够一个人睡,颜欢合衣躺在床上,她细眉轻轻的蹙着,好似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在睡梦中堵着她。这十几日她从来没一句叫苦的话,尽管每次都累得脸色苍白,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队伍后面。
魏旭慢慢的蹲下,抬手用指腹轻轻揉了下颜欢的眉中心,不知不觉,他竟也跟着皱起了眉,他忽而想起在很多年前,有个小女孩蹲在屋檐下,一声不吭的搓着如山的衣堆。那日大雨滂沱,他当时什么都不懂,只是后来的日子里他常常梦见那日的大雨,那个灰色的院子,还有被雨打残了的芙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