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福区政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多了一些人伸长脖子张望区长那个位子。有人说丁四喜有背景,那个位子属于他。有人说丁四喜有能力,那个位子应该属于他。有人说丁四喜能干,区长就要这样的人选。丁四喜却说自己年纪大了,区长应该是由年轻人来干。
在许多人看来,官场是神秘的,神秘得有些不可知。其实,官场的神秘主要来自于官场人际关系,包括用人的神秘性上。几千年的延续、革新、完善,官场已基本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社会系统。由于这个系统与外界基本是不互通的,外面的人对里面的结构层次和那些高度程式化的东西充满好奇和不解。越是好奇和不解,越是要去关注它。于是有了种种的猜测和议论,这就不足为奇。有好心人便给丁四喜出主意,要他到市委书记市长那里去跑一跑,“跑”这里分明是叫他去送礼,因为现在的媒体都报道说,某某领导如何买官卖官的,好像那些当官的都是用钱买来的。贾老板还主动提出,帮丁四喜出钱,要他去“跑”。说现在是官商一家,没有几个当官的不和经商的缠在一起,当官的上去了,与之缠在一起的商人也随之发财。丁四喜说,自己过了当官的季节,不想了。其实,丁四喜心里明白,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是受过处分的人,没有五六年是上不去的。得不到的事情还不如不去想。有人劝副区长毛天下去跑一跑,毛天下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样子:“是我者,会来也,不是者,求之不得也!”
做官这东西确实有他的路数,就是身在官场的人,也依然感觉到了官场的神秘。身在官场,有些东西你可以躲开,但提拔问题你躲得开吗?不但躲不开,而且期望与之发生关系。差点的想换好的,好的想更好,一个公务员一生中总要调动提拔,这次不提拔不调动,下次呢?今年不动,明年呢?谁说得准!而动好动坏,是平调还是提拔,亦或是退居二线,掌握你具体命运的可能是某一个人,也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人,但最后都是以组织的名义来宣布对你的任命。在这之前的具体运作,你都是不可能知道的。就算有人向你透底,某某如何抬你,某某如何挤你,但你还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知一斑而不知全局。提拔问题的神秘性,归根结底来源于一个遥远模糊的系统(领导或组织)对自身命运那种切实的控制力,你逃不掉,看不清,于是心中不免有种近乎宿命的感想。想着这些,丁四喜就有了些许超脱,如果远离尘世回到在乡政府放电影那个年代,是多么的自在啊,没有人际关系的复杂,没有权力斗争的无情。收入虽然少一点,但是追求不高。砍一担柴挑到市场上去卖,买回两斤肉,一家人吃得开开心心,挺充实的。现在虽然鸡鸭鱼肉样样有了,不愁吃也不愁穿,但是很难找到那种满足感。
想到由神秘感而派生出来的就是对前程的不可知性。一讲到不可知性,好像很容易沦于惟心、迷信的范畴,但真正的惟物主义是承认某些事物的不可知性的,其实人的能耐还没大到胜天的地步,至少在提拔问题上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之类的豪言壮语是讲不得的。想到这,丁四喜心中平衡多了,虽然某些人有工作能力,业绩明显,但这并不一定保证他就连升三级。某些人工作一般,善于投机钻营,但他钻营成功一次,也很难保证他一辈子就平步青云,靠山调走了,下台了或是像李真那样出问题了,他的青云路就岌岌可危。
市委对蜜福的领导班子进行了全面的调整,当然,这也不只对蜜福区一个区,全市所有区乡镇都一样,因为今年是区乡镇统一换届。在区里任主任科员的郭区长调进市农业局任主任科员,刘书记调市劳动局任局长,丁四喜就接任了书记。丁四喜一下子被推到了蜜福区书记的位子上,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看来,组织上是考虑得很周全的,这样的人事调动,便于丁四喜开展工作。
一般来说,区乡镇的一把手被调整,对余下干部的前程直接或间接地发生重大影响。按照“老驴拉磨”的方式,就是书记走了,区乡镇长接书记,党群书记接区乡镇长,以下的每个人依次前移,都可能有一次升迁的机会。这次虽然书记区乡镇长都走了,丁四喜是往前移了一位,但是,别的同志未能得到前移,因为上级派了屠然啸来担任区长,把其他人升迁的路给堵死了。这样的方式,多多少少给区里的领导干部们会带来一些情绪。但现实是这样,也没有别的办法。
领导找丁四喜谈话要他当蜜福区书记的这天,正好是教师节。丁四喜早就和中学校长商量好了,今年要大搞一次庆典活动,中小学合在一起搞,地点放在中学。因为今年是第二十个教师节。中国有个传统,做什么事都喜欢八,如十八、二十八、三十八,店面开业也选择八点十八分,九点十八分的。但是搞纪念活动时候,习惯选择五、十五、二十的。二十故然是一个该举行较大庆典的时候。早在一个月前,丁四喜就与两个学校的校长讲了,要组织学生表演文艺节目,还要请部分学生家长参加。作为分管领导的丁四喜要作讲话,区里的刘书记也要讲话。
这次全市调整干部的人员较多,在组织部谈话的时候,组织部的各个办公室及走廊上都站满了人。人们带着各种复杂的表情站在那,大都不太说话,少了一分平时的放松和张扬。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大都在谈话前都知道了自己的去向问题。得到提拔的,再装得若无其事,脸上的肌肉总是松弛的。要退下去的,或者调到差的单位去的,再怎么强装笑脸,其表情还是苦楚的。在人群里,梳着大背头的丁四喜发现了屠然啸。丁四喜热情地与屠然啸握手,屠然啸冷冷地说:“我们做搭档!”丁四喜一愣,心想:不是我当书记吗!怎么一下子又变成了屠然啸?看着丁四喜的表情,屠然啸急忙解释道:“我当你的副手!”正在这时,组织部的一名干事喊丁四喜的名字。丁四喜走进组织部的小会议室,市委书记、市长、还有纪委书记坐在那,很严肃,像考官一样。丁四喜走进去鞠了一个躬:几位领导好!事后丁四喜想起这场景,觉得有了几分滑稽,因为他在鞠躬时,一只手在前面扶着领带,另一只手则放在身后,有点像歌星登场时与观众见面的场景。许多歌星都是这样一个动作,赢得了观众的热烈掌声。今天,丁四喜面对的不是观众,是领导。他这一鞠躬,可能会赢得领导的好感。其实一个人一生,在许多关键时候都是凭感觉,就像谈恋爱,第一印象不是感觉么?丁四喜双手交叉拉了拉没有扣的西装,端坐在三位领导的对面。“组织上经过认真考虑……”市委书记开始给丁四喜谈话了。领导找干部谈话,一般都会把这句话放在前面,好像领导做事无一不是公正民主而又深思熟虑的。整个谈话并没有谈具体工作安排,只是一般性讲话。通常,领导那种一般性的讲话是可有可无的,无外乎是重要性必要性之类的。不讲无大碍,讲了也就讲了,反正也无害处。市委书记谈完了,市长只是附和“工作要创新”之类的官话。最后,纪委书记谈话,纪委书记主要是从廉政这个角度讲,纪委书记没有讲什么套话,只是向丁四喜宣传了一个关于廉洁方面的纪律要求。谈完了,丁四喜是退着屁股出会议室的。刚开门,屠然啸就挤了进去。屠然啸身后一个老同志嚷着:“我是退下去的,只要两分钟就解决问题,让我先来!”屠然啸没有让的意思,说:“我还有事,人家还等着我,我也只要两分钟。”
谈完话,丁四喜中饭也顾不上吃,就匆匆赶往蜜福区。也许是心情好的缘故,丁四喜也不感觉饿,坐在开往蜜福的班车上,与同车的老百姓还摆起了门子。不知不觉,一下子就到了蜜福区。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中学校长打来电话催丁四喜去开会。丁四喜说,他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要他们先开,别等他。原定的刘书记参会,今天因为人事变动,只有丁四喜能够参加了,丁四喜不到,会是不好开的。但是丁四喜又一再说有事,大家不好怎么久等了,因为会议结束后又还有文艺节目需要表演。其实,丁四喜并没有什么事,在房间里看报纸。直到下午五点钟,丁四喜来到了会场,老师加学生一道,大概有三四百人吧,规模很大,很隆重。
丁四喜到来的时候,会议快接近尾声。随即作了两分钟的即兴讲话。尽管还没有下文丁四喜当书记,但这是丁四喜当上一把手后的第一次讲话,说是即兴讲话,其实他在来开会前,在房间里是作了一番准备的。话不多却富有感染力,换言之为煽动性。丁四喜说得十分激动:“我这辈子没有做过老师,但我永远都是老师的学生,不管我在做什么,我都希望自己是个出色的学生,让曾经教过我的老师满意……”
丁四喜的话让在座的老师们听得心里很舒服,有人自发地鼓起掌来,引起下面掌声一片。这掌声是发自内心的,决不是“托儿”引起的。现在许多会议上的掌声,不是因为讲话很精彩,往往是一种形势需要,是“托儿”们引发的,烘托会议氛围。打假至今,还没有打过会场。会场上假话、套话、空话连篇累牍,包括一些无聊的掌声,都还没有列入打假范围之列。
主持会议的中学校长也没有忘了帖上几句:“丁书记在百忙之中赶来和大家见面,是对教育工作的关心和支持,也是对我们教育工作的鞭策。大家要不辜负领导的期望,振奋精神,求实创新,把我区的教育工作提高到一个新的层面,培养更多的优秀人才。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感谢丁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