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轻轻地把门合上。打开玄关的小灯,借着微弱的灯光,他发现了躺在地上的钱包。他无可奈何地走过去,把它捡了起来。
“都是因为你,我今天别提有多尴尬了。好吧,也不能怪你。毕竟我还得指望你。”
他把钱包放入裤袋的最深处。接着用力蹭掉皮鞋,赤着脚走进厨房。他从藏在角落的箱子里拿了一罐啤酒,转身回到卧室,一个纵身飞入了单人床的怀抱之中。弹簧因硕大身躯的冲击而上下剧烈震动。戴维不在乎床的痛苦抗议,他把上半身倚在床头,保持半坐半卧的姿势。
戴维猛灌了一口啤酒,爽滑的口感让他终于能以平静的心态去面对今天发生的一切。工作就像谢顶男人头上最后的头发,聊胜于无,实则多余。吵闹惹人嫌的吉米总在背后说着他的坏话,甚至可能直接威胁他的工作。
他不是什么项目管理人员,连一个中层员工都谈不上。他只是一个挂着10级员工证的普通程序员。在庞大的公司里,有250多个和他挂着相同工作牌干着相同工作的人。他们卖力工作,偶尔偷懒玩会儿手机,或浏览下色情网页。他们从不是最差的,也不是最好的。这才是他们最可悲的地方。
这些关于自己的谎话都是林奇教他说的。林奇管这个叫包装。他是戴维唯一的朋友。尽管他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衣服搭配也是毫无章法,说话还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他对戴维却是无比真诚的。戴维不知道这份真诚源自哪里。或许是一样的粗糙风格,或许是一样的底层程序员工作,或许是一样的长期受人漠视,也可能只是出于单纯的惺惺相惜。戴维交朋友从不考虑原因,只要结果合心意,他就毫不犹豫地接受。
戴维把手里的啤酒喝得一滴不剩。他本想下床再去拿一罐,但困倦毫无征兆地袭上脑门。于是,他随手把罐子扔到了床边。顺势往下,平躺到了床上。他闭上眼静候睡魔把他带到一个无忧无虑心想事成的新天地去。在等待的间隙中,童年时他所遭遇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场景再度涌上心头。
那天,父亲略带驼背地坐在餐桌边,仔细地读着当天刚出炉的《每日电讯报》。身上的黄色条纹衬衫几乎快包不住他那肥硕的身躯。他缓慢地翻着版面,每次翻阅时都会偷偷地用余光瞥一眼坐在地上和他妻子一起玩拼字游戏的小戴维。
戴维能感觉到父亲正在偷偷地看着他,所以使劲展现着自己的词汇储备量。他轻而易举地拼出了“爱,你好,天空,大地”等单词,又依靠记忆力和些许运气拼出了“美好的,勇敢,艰难”等单词。尽管在更上一层楼的词组挑战中一败涂地,但戴维还是获得了母亲的赞许。
“快看,本,戴维拼出了那么多单词,他就是个天才。下周开始,他就能学习词组了。再过几个月,他甚至能看懂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戴维的母亲对戴维充满着期待。
“玛格丽特,你太乐观了。早着呢,早着呢。”本慢悠悠地把翻看着报纸,眼睛始终盯着版面内容,嘴角却微微上翘,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在玛格丽特和本交谈的时候,才四岁的戴维第一次看到了恐怖的画面。就像看的好好的《猫和老鼠》突然被未知的信号所干扰,即而出现一片雪花,又迅速切换为你不曾见过的神秘画面那般。他的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旋即一个秃顶的男人出现在他意识里,并把一个瓶子交到了他那稚嫩的小手之中。
男人蹲下看着戴维,对他说道:“嘿,戴维。想学读和写吗?我来教你。”他握住了戴维的手,戴维不记得那双手是冷还是热,那一刻的记忆既混乱又不真实。
之后,那个神秘信号消失了,脑海中的画面逐渐淡去。不再被支配的小戴维一时回不过神,忘记了为何自己坐在地上。他拼命回忆,拼命回忆,才修复了部分支离破碎的记忆。可无论如何努力,他也记不起刚才那几分钟里脑海里出现过的那家伙的模样。他沮丧地低下头,立即被之后看到的一幕惊出冷汗。
本已散乱一片的字母拼牌竟然整齐排列,形成了一行完整的字句。
母亲回过头,看到了地上的那行字——命运,无法躲闪。她震惊地看了一眼字句,又惊喜地看了一眼小戴维。
“戴维,你真的是天才。你居然会写诗了!本,你快看,戴维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诗。命运,无法躲闪。多么美妙啊。命运,无法躲闪。多么有哲理啊。你快看啊。你个土包子,老农民,你的4岁儿子比你强多了!”
是谁写的,是我写的吗?不是!
小戴维的耳朵嗡嗡作响,他不敢告诉父母刚才那闪入他大脑的画面,那个人,那个声音,那行字,如果他说了实话,告诉他们这句所谓的真知灼句并非他所书写,(即使是他的小手干的,也是在被另一双大手操纵的情况下),他们会相信他吗?
不,他们会难过的。母亲会失声痛哭,父亲则会偷偷地拨通心理医生的咨询电话。
所以,戴维选择了沉默。25年后,他仍然不敢告诉父母那天所发生的的真相。
戴维一想到那天所发生的诡异的事,顿时睡意全无。恰好这时,放在床头的手机在黑暗中亮起惊悚的白光。戴维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摸到了手机。
“嗨,快看视频,不可思议。西非居然爆发洪水袭击。”这是林奇发来的视频。
戴维点开视频链接。在视频里,人们正围着一片被水浸泡湿润的沙漠啧啧称奇。镜头拉近,沙粒的的确确地被浸在了水里。突然,沙漠一片又一片地下陷,清水喷涌而出。刚开始,人们还在为清泉诞生而欢呼,但接着远方出来低沉的咆哮声,镜头循声而望。它所能拍摄到的最远处,就在地平线的位置,一股裹挟着沙子的褐色洪水正气势汹汹地杀奔过来。它足有四五米高。它自信而果决地踏平了一个又一个沙丘,带着夺人心魄的咆哮声席卷整片荒芜之地。
人们开始尖叫,四散奔逃。拍摄者一边高呼天罚将至,一边加入了逃命者的行列之中。视频在镜头剧烈的抖动中结束。
“也许是地下河。也许是特效,也许这他妈的就是天罚。我不知道”戴维回复道。
“好吧。我只是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所以第一时间通知你。兄弟。你应该还没睡吧?年轻人,不可能在12点前睡,对吧?哈哈。”
“是的,我没睡。你猜对了。”
戴维回复完这句话,一边咒骂着一边直接关了机。他把头重重地贴在枕头上。祈祷着这一会能快速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