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最初时,他也是这样隔着屏幕,看见了她。
那是一个夏日沉闷的午后。盛世会所五楼的一间豪华办公室里,整个玻璃幕墙,都被落地帘遮掩得严严实实,只有空调风机的声音和梁七弦磁性的声音在回响。
宋地锦斜歪歪地靠在沙发上迷着眼,看着梁七弦那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倍觉无聊。
盛世经历了七年的历程后,各方面都稳健地步入了原先预想的轨道,这一方面要归功于梁七弦引导团队的正面拓展,另一方面也因为宋地锦在背后运作资金,把企业的规划延伸到了酒店、商场、餐饮、美容、娱乐等领域。凭他出色的经营头脑,积累了雄厚的财力,盛世在业界更显出了气度和优势。两个人一个明一个暗,配合无间。
在盛世,宋地锦明的身份是特聘的首席发艺设计师,执行董事梁七弦的密友。外界对他们的传闻有很多,但碍于两人的背后的身份,大多传闻没几天就销声匿迹了。
“好了,七弦,你每次都要这样挤兑我吗?难得我来一次盛世,说说最近有什么乐事才对。你跟千树有进展不?”他一个手无意识地按着遥控器。正对他的大屏幕,播放着盛世会所里,正在进行的各个画面。
“这盛世好歹也是你一手创立的,你就这么不上心?有些事,最终还是要你拍板一下的。”梁七弦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撑着下巴,斜对着宋地锦。
“相信没有我,你拍板也一样的。”宋地锦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地锦,你的病……”梁七弦看着他说不下去。
“没事的,没那么严重,别担心。就是发作的次数稍微密了一些,一时还死不了。”宋地锦搁下遥控器,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别跟千树说起这事,要不她肯定会告诉我妈。”
“你这样拖着也不是事,难道只是为了让阿姨难过?早点接受治疗更有利于控制,你不要拿生命开玩笑哦。”
宋地锦沉默地坐下,继续无聊地按着遥控器,思绪却飞得很远。
最初发病时,医生就已经明确的告知他,他的病是染色体遗传的肥厚性心肌病中的心尖部肥厚,很严重,最好是进行心脏移植手术。他很清楚这病晚期的症状,父亲在病床上最后的日子,是他一直陪伴着度过的。父亲最终连手术台都没有下来,母亲却还在会议室开会,他一个人孤单单的在太平间里陪伴了父亲很久很久。
看他不语,七弦就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于是岔开话题:“对了,小剧场重新装修后,效果很不错,下午场新开辟了古风专场。新招来的琴师也都已经到位。几场下来反响不错。你看这是小剧场几个舞台的……”梁七弦边说边拿起桌边的另一份资料递过去。
“快看,好玩的来了。”宋地锦手里的遥控器定格在某个画面上,眼睛瞧都不瞧,七弦递过来的文件,玩味地紧盯着屏幕。
梁七弦无奈地把文件搁在他边上的办公桌上,抬眼看大屏幕,屏幕里面,一个身穿敞领黑色连衣裙,身材苗条,面容姣好,长发及腰,此刻正惊慌失措的女子,冲进了隔壁董事会的会议室,然后用背抵着门,慢慢地蹲到了地上。
“她怎么进这里了?”看见她,梁七弦眉头蹙了一下,低头看看手表,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整。下午场早已经结束了。
“她是谁?”
“章绿绮,新招进来的小剧场古琴师,琴技高超。”
“古琴师?气质不错,等等,你说她叫什么名字?哪几个字?”宋地锦调试着遥控器,把女子的身影拉近,看见她脖子上挂着的那个指环,瞬间有了一丝严肃的表情。
“怎么了?立早章,绿色的绿,绮丽的绮。”梁七弦很少看见宋地锦为一个女子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很是好奇。
“原来真是她!”宋地锦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的画面。那名叫章绿绮的女子,一个人使劲地顶着门,眼泪无声无息地奔流在她的脸上。“长大了也还这么单薄,真不知这些年吃饭了没?”
“你这话说的有点意思?你认识她?还很多年?”梁七弦还真是对宋地锦说出口的话,有些惊讶。
“她就是当初我在昆明救起的那个女孩子,你还记得不,因为救她,我错过了跟母亲一起回上海的飞机,还丢失了父亲留给我的指环。”宋地锦盯着她脖子上的指环,思绪纷乱。因为丢失了指环,他也不好受,那是父亲的遗物,他还为此寻找了好久,还跟母亲大吵了一架。
“指环?你说她脖子上挂着的指环就是你丢失的那枚?”梁七弦也看到了章绿绮脖子上的指环。
“是的。”
“那怎么在她哪里?”
“不知道,我也疑惑,难道是被她捡到了?那还真是个巧合。”宋地锦皱眉。
“你确定是巧合?”梁七弦再次惊讶。知道宋地锦真实身份的人虽然不多,但为靠近他而进盛世来工作的女子也还是有的。
“先看看再说,调她所有的资料上来。”宋地锦若有所思。
“呀,还真不像你的行为哦,指环不直接拿回来吗?”
“再等等,不着急,调查一下她为啥进盛世,为啥哭得这般伤心?”看着泪流满面的章绿绮,他的表情更加冷峻。直觉上,他觉得她不是那样为他而来的人,但指环在她身上,太意外了。
那时,章绿绮蹲在门后泪流满面,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样子,都被摄像头拍了进去。好一会儿,才稳定情绪,擦干眼泪,想站起来。但因为蹲的时间有点久,一下子站起来,头有点晕了。估计是这些天没休息好,贫血的症状又出现了。
只见她深呼吸一口,站直身体,靠着门,抬起手,紧紧地握住了胸前的指环,好像要从指环上吸取点力量。看起来这个动作她做的很顺手,一点也不做作。宋地锦看着她的动作,感到心一阵紧缩。这是他小时候常做的动作,父亲离世后,那些个黑暗的夜晚,他就是这样紧紧地把挂在脖子上的指环握在手心里,似乎这样就还能感受到父亲的温暖和关爱,给了他不惧怕黑夜的力量。
梁七弦看着地锦一变再变的脸色,心里满是困惑和好奇。他甚至想,这个女子能让宋地锦如此动容,还真不简单。如果她进盛世没什么目的,人品也不错的话,那么,或许是种缘分也说不定。那样的话,他倒要看看,这个曾说永不动心的男人,会有什么样的行动,或许他可以推波助澜一下,趁机解开宋地锦多年的心结。
看他盯着大屏幕上的画面不转眼神,梁七弦接过他手里的遥控器,按下了一个按钮,屏幕上立即分区显示出了外面走廊及过道的监控,那里安安静静,什么也没有。正想转开画面时,一个男子的身影从楼梯的拐角出现在了五楼的走廊。梁七弦把这画面切到一半大小,看清楚,那男子是盛世的行销总监裴新源。他站在走廊的尽头,拉了拉领带,四处看了看,又转进了楼梯间。
章绿绮在会议室躲了半个多小时候,侧耳趴门上,听着走廊上的声音。可惜她不知道走廊的地毯是吸音的,会议室的门是隔音的,就算外面有人,她也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看到她这样的小动作,宋地锦嘴角再次弯起,对梁七弦说:“帮她一下,迅速清理外面走廊上的任何人。然后我要她所有的资料。”
梁七弦没多语,拿起桌上的电话,一串指令就下去了。
章绿绮没听见任何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才悄悄开了条门缝,望了望外面,发现没有任何人,才悄然离去。
要是当初,听七弦的话,直接去要回指环,或许也就没有了他和她后来的交集,然而一切都不是可以设定的。
时隔那么久,再次在屏幕上看见绿绮,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瘦了,头发也短了一些。他深信无论她外貌怎么变,他都觉得自己,可以在漫漫人海中一眼就发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