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情绪平稳后,开始忙着做起了饭。她从仓窑里拿出了一块羊肉,准备做我们地方人最喜欢吃的羊肉饸烙,也是款待客人最好的吃食。
张生税见母亲要切肉,忙说自己很早就不吃肉了,让母亲做一个葱花面片就行。
农村人要干体力活,吃了肉才有劲,张生税说自己不吃肉,的确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本来我是不能说的,以前说一次头会疼三天,后来要疼十天,我已经十多年没给人讲过了。不过你们家是好人,你那个儿子是好人,多亏了他,我才回到了阳间,我也不管那么多了。疼就疼吧!”
听张生税这么一说,我和母亲都一脸迷惑。以前传言是他的长辈求情才放他回来的,今天却说是多亏了二哥才回到了阳间,我心里泛着犯嘀咕:他是为了讨好我和母亲吗?那也不至于因为我给他补胎,母亲做饭款待他才这么说。不过从他能说出二哥的名字,我和母亲还是有几分相信他的。
“那天下午,我正在我家院子里的玉米杆上睡觉,突然感觉自己的魂灵儿慢慢地离开了身体,像漂浮在了空气中,但我的意识是非常清晰的,我看见天上飘着五颜六色的云彩,那些云彩有的像咱们的汉字,有的像壁画,也有的像一些我们没有见过的动物,它们不停地变幻着形状,由南朝北缓慢地移动着。我很好奇,试着像鸟儿扑翅膀那样朝下挥了下手臂,很奇怪,我竟然像长了翅膀一样能在天上飞。我不停地朝那些云彩飞去,为了更清楚地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突然,我感觉有人抓住了我的一个脚踝,低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小伙子,留着一头长发,长得憨憨的……”
母亲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她知道,那个憨憨的小伙子就是二哥。
“他说,大叔,你不敢往上飘了,再飘的话就永远留在天上了。他这么一说把我吓了一跳,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人们说的灵魂出窍了,永远留在天上就是回不到阳间了。我现在还不能死,我的孩子还没有长大成人,也没有成家立业,我死了孩子们怎么办,我的老婆和家里的老人怎么办,我被吓哭了。我忙问他现在该怎么办才能回到阳间。他说天上飘的那些云彩是带走我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没说,他说趁着我还没被那些云彩上的人看见,可以帮我回到阳间。我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他说他帮我也是我在帮他,说完就拉着我的脚开始缓慢朝下坠落,他边坠落边警惕地看着四周,最后拉着我朝一个阴暗的地方飘去。他告诉我说他的名字叫虎虎,让我一定记住他的样子。接着我的眼前开始慢慢变黑,然后就不停地下坠,不停地下坠,我感觉到自己的头很沉、很胀、很痛,然后胸口一紧,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当我伸手朝四周摸时,摸到了很实在的东西,那就是棺材板,我推开棺材盖后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的的确确经历了一场生死。”
“传言不是说你的长辈救了你吗?”
“我说这些谁会信呢,他们还不是一直追着问个不停,所以我就编了谎来打发他们。不过自那以后,每天的深夜里,我的耳边就会听到一些非常奇怪的声音,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好像是有人在哭,也好像是在笑,具体我也说不来……”
张生税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他扭头看了眼二哥的相片,接着悄悄地说,“回来后我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每到一个地方,我就能看出哪户人家有人会过世……”
听张生税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吃了一惊。以前也听说过张生税有这个本事,记得我还在读初三的时候,就常常听村里人说张生税能预知生死,没想到是真的。
他接着说,“刚开始我还会提醒哪些人,可每提醒一次,头就会疼的厉害,就像脑子里有个锤子在敲打一样。虽然我提醒了那些人,但依然改变不了事实。”
他走到相框跟前,指着大哥的照片说,“这个是你大儿子吧,我猜的没错的话也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母亲又想起了大哥,点了点头,陷入悲痛之中。
“早些年我路过你们村,也看出了你大儿子要出事,还专门到他家去了一趟,结果人没在,一打听,说他一家出门到县城里打工去了,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们村里的几个人,他们当时就在村口……”
“我怎么没听说?”母亲无神地抬头问。
“唉……”张生税叹了口气说,“这几个人有的得了肝癌,有的得了尿毒症,也有的得了心脏病,也有的出了意外,今年刚去世……”
听到这里,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生税说的这几个人我是知道的,有三个年龄在四五十岁样子的村民在一年里出了车祸,一个肝癌和一个尿毒症也是刚刚下了葬,还有一个得了心脏病的妇女,年龄不到六十,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家中。
“我今天说的太多了,我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张生税说着,慌忙走到炕栏前,侧着身子躺在了炕上,头是朝里的,两只脚穿着鞋在炕栏外搁着。
张生税躺在炕上,双手捂着头,十分痛苦地翻滚着。
我虽然是学医的,头痛的原因有很多种,但张生税的这种头痛却从来没有听过和见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可怜的身躯在炕上不停地扭曲着。
母亲虽然在悲痛之中,却不忘端来热水和毛巾,替张生税擦去额头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