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死!”
童邪憎恶得眼角都抽搐一下,咒骂的同时,蝎尾已如过江狂龙般撞出,紧随其后的还有两股从他两侧飞伸出来的血丝,于半空中滑行时,飞速交织成两把手术刀,一起朝着门外发动攻袭。
这就像蜘蛛以尖口利爪刺向蛛网上的猎物。
相似的血丝却也在齐定胜右臂上飞快交织,只不过血色稍浅。
一只巨锤锤头般的巨型铁拳由此形成,大臂细,小臂粗,拳头巨大。
他伸手、横挥、一抓,像半空夺过战友抛来的武器,放下血拳时,蝎尾短刀,已全数紧握、扼制在手里。
但偷来的“血海”终究无法完美压制原版。
血手时不时地鼓胀,抑制在手的凶器,好像随时都会挣脱。
“一级器术,还妄想挑战魔物?”童邪也只和他接触了一下,便透析了他的底子,后者的窃取不过是拙劣模仿,并非满分照搬。
“职责如此。”齐定胜咬下牙关说。
他一直有给右手灌输力量,不让这僵持局面崩塌,可交织血丝里却不断有血点冒出,那来自他断掉的一根根肌肉纤维,以及连带着撕裂的皮肤。
“即使你能长命百岁、万年富贵,你仍要这么做吗?”童邪话锋突转,发问,像是要做交易。
“你看着可不像是会放过我们的样子。”齐定胜不以为然。
“别曲解我的意思啊。”童邪冷眼地笑,“把他交给我——”
“把他交给我,幸福、好运,将陪你走完剩下的人生。”他就如开好价码的魔鬼般,伸出右手、张开,勾引少年过来,“你知道我能做到这些,就像你们人类若想改善蝼蚁的生活,一样轻而易举。”
“你将拥有花不完的财富;”而他嘴上说得美好,垂在腿侧的左手,手指却微微缩动着。而他脚边那些,隐藏于阴影之中的地板,也正同海潮一般,微不起眼地幽幽伏动着。那是无数正在悄悄接近目标的地刺,一旦就位,两人瞬间就会被切碎!
“……你还会拥有又漂亮又贤惠的妻子,又聪慧又孝顺的孩子。”童邪说得天花乱坠,“试想一下吧,在别人的喜怒哀乐都还是守恒互补的时候,幸福快乐,已经贯彻了你的一生。”
“我不认为有谁能在这道选项上做错。”他下达定论,继而直击人心般,直勾勾地盯着少年的眼睛,摇了摇头。
“还是说——”他先是把手伸长,然后,微微侧翻,“即便我童邪都这样保证了,你还是要保下他,宁愿舍弃这些,也要保住那个已经没用了的老人?”
这听上去似乎是换傻子来都不会做错的一道选择。
连齐定胜都听得有些沉迷其中。
“你所描绘的那些光景……”他眼神散漫地伸出左手,像是要和对方交握,好像很想达成这桩交易,略微出神,幽幽地说,“……真的很诱人。”
童邪喜不自禁,嘴角勾起,压抑着笑意和愉悦。
这毛头小子似乎中套了,和他所有诱骗杀掉的可怜人一样。
他当然会食言,他才不会为了区区一人类,而天南海北地送钱找女人。
谁想——
齐定胜左手刚伸出到一半,突然停顿。
“可我只想他能好好走完这最后一段。”他像刚凶了谁一样微张着嘴,眼神清冽地说。他想要的东西,只有这一件。
音落,他猛然攥紧左拳,小臂往后一拉——
手背上,紫色的日轮触手印记,逐渐高光。
器术“四面楚歌”——
童邪所处的客厅顿时变得像张被揉烂的纸,四面八方的墙壁同时朝他收缩过来,像要将他挤压碾碎!
他仍处于震惊之中,自然反应不及,眼看就要被坚墙洪流所淹没,他索性也不再维持人形,外衣表皮一起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龙牙、龙眼、龙头初见端倪。
齐定胜也拽上老霍扛在肩上,扭头便是一记“瞬步”,地板开裂并凹陷出半道鞋印,他和老人也在一阵一闪而过的残影后,原地消失。
而两人前脚撤离,地刺后脚便就位。
密集的地刺霎时从上下两端同时刺出,形同巨魔的獠牙,瞬间填满了大半走廊。
可二人已经瞬步至走廊尽头,碰壁,却不停,而是一头冲开!
而墙外并非逃生通道,而是“万丈高空”!
齐定胜肯定不会带着人跳楼送命。
瞬步过后……便是“龙翼”!
衣背鼓胀,然后爆开!信天翁(一种翅膀特长的鸟类)般的巨型骨翼敞开,再展翅翱翔!
他像俯冲的猎鹰,像做战术飞行的战机。
身小而速快,逃生之路好像近在眼前。
直到墙体破碎坠落,恶龙震耳怒吼着,从高楼里伸出了纤长的脖子,抬起了蛇头般小巧的脑袋,再对着二人及其下方的整个世界,洒下灭世的烈焰……!!
阴雨夜空都被映照得火红,城市一时间,竟变得如同炼狱。
童邪本体为一头飞龙、魔龙——“长着翅膀的大蜥蜴”那一种类——黑灰色,大体纤细修长,并火凤般拥有着好几条触手一样的细长铁尾,在夜空下,如同骚扰人世的怪害,悠悠地飘舞着。
他(它)不惜一把火错烧一切,也要击落两人。
而它也确实做到了。
器术“连坐”;你手指被烧到,手臂焚毁,脚底不小心碰到,整条腿都没。
齐定胜就只被火浪擦到一下,半边骨翼都瞬间化为了灰烬,折翼,于低空翻转着坠落。
摔成肉饼前,他传球般推了老霍一把,让后者从三四米的高度斜落在地,只受到点擦伤,自己则独自扛下了“坠机”的所有后果。
落地第一秒,血浆爆溅,第二秒,开始像被塞入了洗衣机一般,惨烈地滚动,磕磕绊绊,一路血迹……第五、第六秒时,他已滚出了老长一段距离,脑浆涂地,血蒙脸庞,小腿和手臂都折断了,向外扭曲成惨不忍睹的直角,断骨甚至一路顶破了皮肤,触目惊心地裸露出来。
齐定胜死了,毫无疑问。
不死,也奄奄一息。
而这是他重复无数次都会做出的唯一选择。
他会保护老霍。
他说到做到。
然而他的死去,也意味着大势已去。
魔龙脚下用力,地板崩塌;它“呼隆呼隆”地振动着遮天双翼,先是离地一跃,再势沉速慢地俯冲下去。逼近老人时,它还不忘用那八九条铁尾,热刀切奶酪一样,将公寓刺穿,再一圈圈地缠上,顺势拽断。
高楼倒塌,在逃的人被落石碾掉脑袋,未逃之人则无辜地死于梦乡,无一幸还。
魔物本就是为了屠杀生灵而诞生的。
霍不悔正以一个匍匐一样的姿势,努力地往前爬。
他想去到少年身边,不想让自己相中的继承人死。
可魔龙已经如锤落铁桩般轰然落地,大地震荡,烟尘铺卷。
它仅用一步便追上了老人,红瞳幽幽注视着,朝着后者伸出了一条前肢。
“人类将从今天开始,”它像猫拍耗子尾那样,只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巨型圆锥般的指爪,便快要碾烂他的整条左腿,再一边对他的吃痛声充耳不闻地拖到面前,一边以滚雷般的低沉声,说着最令人绝望的话,“将因为你的失职,而亡国,而灭绝。”
你带来了和平,你送去了末日。
霍不悔痛得眼面胀红,却仍在关心着远处的齐定胜。
后者应该过来保护他,并接过那条脊椎。
可后者已经死了。
他似乎已再也无法把脊椎寄托给任何人。
可他有气无力地回头瞪向恶龙时,居然还笑得出来:
“你输了……”
童邪哼沉地冷笑了声,二话不说,指爪松开他的腿,转而抠进他的背,再往下一划,皮开肉绽。
霍不悔神经系统被无情摧残,全身上下,开始止不住地癫痫。
他几乎废了。
可童邪不仅没感到愉悦,反倒开始惊怒。
因为预想中的命器、脊椎,它并没有挖到,爪尖上倒沾满了下贱人类那肮脏的血。
“脊椎呢……?”
它开始慌了,匆忙地对着他的后背又来了一下,激得他两眼直翻,唾液垂流。
可它仍一无所获。
“脊椎呢……?!”
它怕极反怒,一把挖去了地面,把他攥在手里,举到面前,振肩咆哮。
“我说了……”霍不悔龇牙一笑,虚弱得如同一缕正在消逝的烟,“你已经输了……”
童邪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扭头朝着齐定胜,投去了震惊的目光。
“你说得对。没有爱人,没有亲人,没有传承……”霍不悔眼里仅存的微光,都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声音悠长。
“可我已经把脊椎交给他了啊……在我们一同处于,高空之上的时候……”
“你一败涂地。在你图穷匕见,却没能杀掉我的时候……你的结局,就已注定……”
紧接着,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他的斗志,死灰复燃,他的目光,也烈火一样炽烈,他甚至主动弯起腰来——这真是匪夷所思,他的神经系统明明已经崩溃,也不知从哪榨出来的力量——明明是绝对弱势的一方,却正对着魔龙,义无反顾地发起咆哮:
“有的东西…!即使无血缘之亲,也能代代相传……!!”
这个瞬间,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战无不胜的圣子。
可童邪面无表情地攥紧手掌,他的上半身转眼便被捏爆。
他剩下的部分拖长了肠子落地。曾经为全人类披荆斩棘的圣子,如今就这么死了。
而夜晚时间也正好跳转至十点整。
刚好和他的器术“命算”,预算的一样。
老的死了,但小的还在。
童邪有些怯阵,但还是咬牙扭过头。
现实总要面对,哪怕那是浩劫,是深渊。
而齐定胜刚好在“起死回生”着。
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将他的姿势从趴倒、跪地、最后矫正为闭着眼,弯着腰。
他扭曲的四肢正在回调,断口弥合,伤口自愈。
而银白色的光丝,也从他的颈部开始,流经他的全身。
就像通电一样,将他身体里的大小血管,全数点亮……!
随着他的血液仿佛都转变为银白色,电光人一样,血管里泛出的光辉,全都神圣地显露在皮层之下的时候——
齐定胜已经悬地半米,缓慢升空;他敞开着双手,像要拥抱高空,像在迎接雨露;他闭着眼仰着面,如在感受整个世界,如在恭候神灵附体;仿佛再过不久他便会升华、成仙;仿佛他正在接受世人之朝拜、神明之洗礼。(清辉夜凝)
像蝌蚪群游回母巢,无数微小的白色光点,在他上下左右,分批凝聚,一块块盔甲部件因此在他身边形成,再如受磁铁吸引般,在他睁眼,眼里迸出一片荧蓝的瞬间!整齐地飞落、安在他的身上;拼接、弥合、完成武装……!
而这并非盔甲(脊椎)唯一的展开方式。
有时它仿佛拥有着超前的纳米科技,盔甲以流液的状态,从主体的脊背里浸漫出来,覆盖全身、相互连接、最终成型;
有时则会沉重空投般破云而坠,直锁主体头顶,却不会将其砸死,相撞后,瞬间会像淋头上的水一样铺开,正好套住主体全身,各个部件再依次扣合;
有时还会盘缩成一面巨型飞盘,飞行过来,在靠近主体时,顿时溃散,自我拆分,各部件继而像失手洒落的一大盆弹球一样,调皮地蹦跶着,最后无不一一安在主体身上,完成武装!
…
……
脊椎(命器)就好像拥有自我意识一样,每次发动都有不同的花样。
暗紫色的光流汇集,只维持了一两秒的旋涡状,便在童邪面前凝聚成了一颗能量球,伴随它的高速自转,愈发涨大。
这场脊椎夺取计划眼看就要以失败告终,它想试着亡羊补牢。
器术——“湮灭”!
一道如天罚、似激光炮的光柱随即由能量球轰出,它的体型刚扩大到砸下来便能碾掉一艘战船,这就开始坍缩,势如火山喷发,声如婴啼鬼泣。
光柱外层暗紫中心赤红,犹如摧毁生灵的死亡射线。
它最先淹没掉少年,然后直捣黄龙般,直插城区,接着,也不知一路肆虐了多少公里,最后还是一头冲击在了穹顶边沿的光壁之上,这才像垃圾倒入海里,不知去向,与光壁交接之处,波纹不停涌动,因此止损。
若不是有天罩阻碍,它简直像是没有距离限制;
唯一能拦住它横扫世间的,似乎只有能量有限这一点。
而倘若有高速摄影机实时跟拍,就不难发现——
这是字面意义上的、造成生灵涂炭的一炮。
光柱冲破城市,一条直线上的楼房,基座无不被一一打穿,玻璃融化成杂晶,墙体融化成一坨坨的火泥;街上行人刚点好烟扭过头,路过马车刚警觉地吁停并察看,下一秒连意识都没运转,就全都被这股外紫里红的流光所淹没,残留的身影在光芒之中隐隐显现,继而像风吹灰烬那样一块块地销蚀。
高楼大厦也因为底座消融,失去平衡,就这样被火光映照着,被浓烟拨弄着,往下震了一下,随后倾斜,纷纷轰然倒塌,像倒下的巨人雕像,一落地便摔成碎块。
光柱穿越平原,供人行车过的黄土小路被瞬间挖断、挖穿,埋头饮水的羊群隐隐听到风声,抖抖耳朵回过头,正好目睹了流光轰来,可刚迈开腿,连第一声“咩”都来不及惊叫完,下一秒便被连羊毛带骨肉地,轰杀得渣都不剩。
河水仍在涓涓涌动,撞上流光,却像撞上了墙,因此被阻断。大量水蒸气“嗞嗞嗞嗞”地冒出,平原一时间变得白雾弥漫,像谁往这投了颗巨型烟雾弹。
光柱侵入森林,满地藤蔓瞬间蒸发,新老落叶一一被掀飞卷起,鸟儿们本在树枝上晃着身子欢声笑语,它们的机动性令它们最有机会逃脱这场浩劫,可歌声都还没停,树被拽断,天上也只剩羽毛。
落羽在半空中左右飘摇,可还没落地便燃烧殆尽。
光柱撞上高山,像飞箭射穿猎物的肉体,流光如一列一头穿过隧道的火车,只一秒间隔,便将山体从前往后地贯穿。
矿工们刚在洞里找到钻石,激动到一半,岩壁开始剧烈颤动,一回头,人和矿洞都在强光中化为尘埃,人石俱灭。
光柱一如它的名称,不出所料地湮灭掉了途径的一切。
无论它撞上的是生命、生态、还是物质,无论它们是灵活、脆弱、还是坚硬。
王都,暴雨连绵。
雨水为光柱附上了一圈愈发浓郁的蒸汽,而随着流光缩小变细,这道白雾也不再扩散。
光球缩小成一个点,最后火苗熄灭般消失。
湮灭到此为止,魔龙喷出一口黑烟,像被塞口吃的一样,向后顿了一下。
一条活人勿近的凹陷通道在它正前方开阔了出来。路面焦黑,焦痕上,高温未去,星星点点地闪动着红光。
一道火痕在它心口处裂开,从中延伸出来的火丝,遍及全身。
湮灭本就是一道自损八百的器术。
而童邪换得的结果为——
如果它正前方一直到最远处光壁的整片区域,原本俯视下来是一个“口”字,那么经受光柱肆虐后,已然变为一个“中”字。
高楼大厦再也挡不住它的视线,因为它们已或左或右地倒塌。
它们已是一长片熊熊燃烧着的废墟。
它的视线畅行无阻,一路延伸到遥不可及的尽头。
但它所在意所执着的事物,其实还是只有那一个。
雨一直下,可阴雨之下的城市,不再繁华,反而像是刚打完仗,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恶战,雨声凄凉,绝望、死寂,透着一股沉重的压抑。
这一轰击拆散了无数家庭,带走了无数无辜生命。
湮灭所带来的“死亡”,似乎碰碎了人们因稀而贵的“爱”。
可人们并未崩溃,更没如鸟兽散。
恰恰相反,他们团结、凝聚了起来。
一开始只有寥寥几人,从大雨都无法令其熄火的断壁残垣后面,忌惮、而又坚强地走出。
他们的士气可谓低落,可没有号召,没有叫人热血澎湃的动员演说,自告奋勇之士,却逐一现身,越聚越多。
他们都全副武装。
他们都目标统一。
而穿越废墟、直达于此的,大多都是冒险家。
在公会发布紧急通知前,他们早已听到风声,早已动身。
“一头魔物在王都里突然现身,大肆破坏,摧枯拉朽”。
这可谓千载难逢的机会,对每个冒险家来说,来扬名立万,去功成名就。
而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利益,那条魔龙,近在眼前,人们前所未有的团结统一,无论男女老少,都众志成城。
法师攥紧了元素石,战士握好了剑与盾。
有的磨剑,有的擦弓,全都摩拳擦掌着,跃跃欲试。
童邪早就感知到了人们的万众一心,对此却只是漠然扫视了眼,继而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回正前方。
它只觉得这可笑得就像过家家,人们却莫名其妙的士气高涨着。
就好像一群竭尽全力也只能咬得你皮肤瘙痒的蝼蚁,呼朋唤友地想来杀你。
你只会觉得这届蝼蚁有病,喜欢带着同胞一起送命。
你根-本-不-会对他们肃然起敬。
而在它童邪眼里,这些资质平平的家伙,这些冒险家,它从来不会作为人类来看待。
那些能和它势均力敌的,甚至能杀掉它的英雄们,才是人类。
自负的它对此的看法一直如此。
可它的懒得搭理、视如蝼蚁,却与想法背道而驰地给了在场一部分人莫大的自信。
一名法师甘愿当出头鸟,伸直了右臂,掌心对准了它,一团火球因此在他手心前,缓慢旋转着,形成、扩大,最后从下往上,沉重地抛砸向它,在它修长脖颈的一侧炸出盛大绚烂的火花。
爆炸场面令人惊叹,可这只让童邪的鳞甲变热了些,连焦痕都没留下。
人类包围住它,一副前来送死的样子,它没大开杀戒就不错了,可人类不仅没磕头拜谢,还得寸进尺地冒犯僭越,这要换作以往,现场估计得血流成河。
可它的反应就像被一巴掌拍醒、打搅睡眠的家猫家狗似的,扭扭脖子、晃晃脑袋后,转头瞪了那火球法师一眼,以此来威慑他“快滚,别打扰老子”,随后回过头,继续做起本职工作。
它这不是大发慈悲,而是眼前有要事要做。
如果湮灭都快顶着目标放了,都还不能将其毁灭,那么它就算灭绝了整个人类文明,也都毫无意义。
在它正前方,那个好像是叫齐定胜的毛头小子,他先前所处的位置、发动脊椎的位置、被光球近距离炮轰的位置,正被一团因高温而形成的雨雾,所笼罩着。
而湮灭早已结束,这雾经受着风吹雨打,正肉眼可见地消散着,真相很快揭晓。
童邪就是想亲眼见证、确认齐定胜的生死。
它希望他已经死透了,形神俱灭,雾里只剩下那条神圣不可侵犯的脊椎。
它既好奇又害怕。任务进行到这,事态发展到这,要么人死椎留,完成任务,要么人没杀掉,葬身于此,它基本上只剩这俩种结局。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魔物又何尝不是呢?
所以它迟迟不敢吹开雨雾,不敢主动揭开这道魔盒,面对真相。
它只敢等风吹雾散,再听天由命。
可它打不还手,反倒给了人们勇气,都敢蹬鼻子上脸了。
火球一团接一团地来,它无所谓,反正不痛,也就没计较,信手反杀什么的。
可人们见它无动于衷,居然以为它已奄奄一息,故开始纷纷效仿,各种飞行道具,从四面八方,向它轰来射来,雷光、箭矢、冰锥、水炮……各式各样。
甚至还有人膨胀过了头,想成为给予它致命一击的那颗明日之星,职业为战士,一往无前,战吼着直冲过来,顶着盾牌,举着刀剑。
童邪也终于忍无可忍,一只蚊子嗡嗡叫,它可以无视,成百上千只的话,它多少也得杀杀虫了,何况还有一只不要命的,大摇大摆地爬过来,想吸血,这更是精准踩中了它的怒点。
于是它前肢一抬,直把那滑稽可笑的战士拍成飞溅血肉,继而弓身、埋头,怒斥着警告:
“你们一心求死,我会帮忙……!但,也给我好好排队……!”
它并未发动任何一道命器,可仅仅一声龙吼,空中的飞行道具被震落,方圆百米里的人们,也被震倒。
它是得发下威,而不过只是一声怒吼,人类那欺软怕硬的劣根,便一览无余。
人们的士气瞬间崩溃,持续高涨的勇气也憋回了肚子里,反转变换为胆怯。
他们不再胆大包天地施耍着远程手段,相反,还不约而同地去主动阻止那些真心想除暴驱魔的有志之士,义正言辞着:“你想死也别带上我们一起!”
而这变相的献媚,更让童邪坚定了决心。
它会杀光他们的,这样卑劣的物种,就不该活在世上。
当然,此事的前提是齐定胜已经死了,它也如愿得到了脊椎。它活着才能带来死亡。
而大雨之下,人们依旧占据着绝对的人数优势,却再无人敢冒死动手。
他们的心气、勇气,都被那声龙吼所剥夺,有人甚至已经退出人群,卑怯逃离。
他们想不明白魔龙身为魔物,雨雾里到底存在着什么才能让它如此警惕,但可以肯定的是,此时此刻还是不要惹他为妙。
人们都怕自己像那战士一样,死得那么快,死得毫无尊严。
人们更畏惧魔龙的耐心被消磨殆尽,不再只是杀伤有限地拍击、龙吼,而是直接使用魔物专属的那些,相比大杀器,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器术。
于是,这自相矛盾的罕见一幕,就这样维持了下去。
童邪身为魔物,天性就是嗜血好战,却死死熊瞪着雨幕,哪怕挥手就能杀好几片人。
人们为功名利禄而来,想出名,来除魔,可群龙无首,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连银牌都占极少数,自然无异于一帮臭鱼烂虾,敌人在脸上,却不敢招惹,只得乖巧地、安静地、围着它干等着,等那雨雾散退。
而雨雾变淡、即将消散之际——
童邪最担心害怕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一道该死的、清脆的脚步声,从中响起。
一道白色足甲主动踏出了雨雾,雾气随之在其背后完全散去。
童邪内心顿时拔凉得一颤,绝望、又必须逞强,于是龙头之上,左眼都开始抽搐。
而无法改变的、发生于眼前的事实却是——
齐定胜终究还是和脊椎完美融合,并彻底完成了武装。
他就像由天国派下的剑仙,一身皓白的盔甲。
盔甲主要由黑白两色构成,剑客风格。
斗笠灰黑,面甲皓白;剑袍(服)漆黑且裸肩,臂铠纤细但肌肉纹路分明,绸带同其一样洁白,束着细润的腰;
黑袍过腰后开叉为四长段,前后俩,左右俩,长及小腿肚,雪白腿甲半隐半现;
他还背负着一座圣器般里外都泛着圣白的剑棺,功能类似剑鞘,却棺材一样宽长沉重;面甲眼孔里,蓝色光辉先是闪耀,然后鬼火般,维持着火苗形状,向眼角两边飘荡。
人们也在雨雾彻底消散,并看清其中身影时,迷惑退去,先是不约而同的震惊,然后喜从中来。
老人举起手,手指却不停打颤,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女人因眼前这可谓重磅炸弹的一幕,而惊艳、窒息到合手捂起了口鼻;
小孩则兴奋地伸长了手臂,并蹦蹦跳跳地拉住长辈的手,像是见了偶像,想要介绍给其听;
男人们则是在长久地瞠目结舌后,难以置信地,自我询问起来:
“那是……‘剑’?”
其实小孩根本不必把喜悦分享给众人。
因为雾中来者,同样是他长辈、乃至他长辈所居住的这座城市里,每个人的偶像。
时隔近三十年,剑神……!重返人世!
听着这阵欢呼雀跃声,齐定胜第一时间有些茫然,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手心。
脊椎为他套上了这层盔甲,但他并不觉得膈应或是不合身,甚至连穿戴感都没感觉到,好像它与身俱来,好像他们们本就同为一体。
而他第二时间抬眼看到魔龙时,终于明白了,这不是梦,而是再真实不过的现实。
他本来都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在目睹流光轰来的时候。
可就目前看来——
光柱能够湮灭生命、生态、乃至物质,无论它们脆弱或是坚硬。
但唯独湮灭不了他、盔甲、以及这条脊椎!
那么——
齐定胜最后看了眼手心,将其猛地攥紧,再慢慢放下。
随后,他抬起头,晃过面甲,眼孔里的那两抹鬼火般的蓝跟着飘动,以此开始直视起魔龙——童邪。
他眼里没有杀意,杀意往往伴随着冲动。
他眼中只有一股坚定,雷打不动、劝阻无用的坚定!
若我从地狱归来。
他另一只手,手指一根根收缩,一起握紧。
我要爱我未爱的。
杀我未杀的……!
童邪瞳孔猛地收缩,而后怕极反怒地,那八九条触手一样的黑长尾巴,随后整齐地深深插入地面!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它要殊死一搏,它还不想死在这里。
“你们这一老一小……我治得了他,难道我还杀不了你……?!”
它还记忆犹新,捏碎霍不悔时,轻松得就像杀死一只害虫。
短暂的沉寂过后,地面先是往上震了一下,再从它脚底开始,大面积地开裂。
人们纷纷后退,下意识地以为这头魔龙又要摧毁什么。
可实际情况是,童邪召唤了亡灵,数目堪比一支大型军队的亡灵!
无数石灰手臂,向上举出,破土而出,扒住地面或抓住了人的脚腕。
器术“百鬼夜行”。
亡灵不同于鬼魂,它们都是些被童邪转移至阵地,并借出部分生命力的、尚未腐化的尸体。
亡灵没法将活人杀死,再转化为同类。
但它们比魔物更加嗜血!尤其是活人的血!
人们开始防卫、抵抗,可亡灵的生命力异常顽强。
砍头也死不透,得头、手、脚一起砍了,才能限制其行动,抹除其战力。
战吼声、痛喊声,开始在人群里回荡。
这是一道甚至威胁不了英雄们的皮毛的器术,童邪深知这点。
但拿来拖延时间,完全够用。
亡灵们正在飞扑、撕咬人们,它相当于又给齐定胜出了一道选择题,一如在公寓走廊里那样。
你是杀我,还是救人?
它歹笑着盯着剑神,心里盘算着。
从大局上来讲,剑神应该除魔。
毕竟每杀一头魔物,都能变相拯救成千上万条人命。
在场这些人与之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可选择这理论上的最优选项的话——
亡灵捕杀人们这段血腥画面,将永远烙印在王都的耻辱史上。
你要怎么选呢?人类的救世主?
当然,童邪自己也没闲着,不然“百鬼夜行”就失去了其放用的意义。
“你留下来和它们慢慢玩吧……!”抛下这句话,它便开始振动双翼。
逃命用的器术,它也有不少,前提是得“飞起来”。
逃兵固然可耻,但死了连被唾骂可耻的机会都没有。
它只要能飞起来,留下这烂摊子的同时,还能逃之夭夭。
可它刚浮动起来,四肢刚刚离地——
剑神背后的剑棺上,一排接一排的剑柄,正像准备好发射的导弹那样一一弹出。
而看着就像是有无数只手,将其握住,并从中拔出一样——
一柄柄光剑先是慢悠悠地从剑棺里倒退、抽出,而后无一不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刺向了它!
无数光剑高速飞行着,在空中留下的光弧,或交缠或蜿蜒。
而它们的目标只有童邪。
在它刚飞起来,刚要跑路时,一一“噗噗噗噗”地插进、插满了它的全身。
明明各个纤细,看起来就像花里胡哨的无用道具。
光剑插在它身上所形成的剑山,也像万吨大山般,将它钉死、压回了地上。
这就像一场处刑,刽子手、十恶不赦之人,一个都不能少。
而大部分亡灵负责解决人类,少部分则负责解决他。
它们看着就像是要护主一般,蜂拥过来,争先恐后。
当然,它们并没有这么忠诚的意识,纯粹就是按本能行动罢了。
它们更不可能认出自己的目标是剑神,只会觉得那是块穿戴着圣洁盔甲的美味肥肉。
对此——
剑棺上再度弹出一道剑柄,这回,光剑不再飞去进行打击,而是由齐定胜举起手,绕到背后,将其拔出,然后——
他轻描淡写地,如踏湖斩雪的孤傲剑客般,在面前一字挥剑。
这一剑实际上谁都没挥到。
连离他最近的亡灵,都在三米开外,以见肉恶狗般的架势,狂奔着逼近。
可这一剑过后,包括童邪在内,他面前的所有敌人,都像被瞬间石化了一般,不再、停止了行动。
童邪不再挣扎,想要分食他的亡灵们也不再疯狂。
这不仅仅是隔山打牛,并且毫无距离限制的一剑——
这剑过后,一道银色的、细线般的剑痕,从两边向中间弥合,出现在了童邪的腰上,还有他面前众多亡灵的腰上。
而后,下一秒,以剑痕为分割线,它们的上半身,不约而同地向左平移一段,下半身,往右平移一段,紧接着,无论是童邪还是亡灵小队,都像被一剑划开的玻璃板那样,先如玻璃那样皲裂得如同密集蛛网,接着在一声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巨响后,爆碎成沙,随风而散!
童邪死了。
它在魔物里其实排得上号,可对上圣子,也最多只是扛了一剑,就被秒杀。
这一剑抹杀了它们的存在。
但只有童邪死时,伴随着一道烈日般的白色强光。
这强光由外而内地收缩,光芒退尽时,一道空间裂口,出现在童邪原先位置的正上方。
这裂口不像这个次元的东西,更像是谁在现实之上添加的一道贴图。
裂口看上去就像一道被打碎出缺口的玻璃窗,但口子里展现出来的,却是紫色、魔幻的虚空。
大雨都被其吸收、吞噬,在它的外沿形成一大道缓慢旋转着的旋涡。
就像现实被打破,因而暴露在外的扭曲虚空。
而它所进行的并非无差别攻击。
它只吞噬齐定胜想要清除的事物。
一惹人怜爱的小女孩正坐在地上,内八着腿,脏兮兮的裙子,脏兮兮的手,揉着两眼,哭得梨花带雨。
她的家人正在拼杀,自然腾不出手来安慰、看护她。
一亡灵流着唾液、面目狰狞地狂奔向她,她也自然没人保护。
亡灵面目可怖得好像一就位就会啃掉她的头,她直接吓得两腿发抖,缩紧身子。
可预料中的噩梦迟迟没有到来。
因为亡灵在手指快要碰到她鼻尖时,像被一股无法挣脱的重力给定住了,四肢发颤发抖,想要捕杀,进食,却怎么都行动不了。其它亡灵也全部都是这种情况,美味佳肴只一步之遥,却像看电影时网络突然欠费,下一秒是好看想看的片段,却怎么也看不了。
然后,亡灵们纷纷悬空,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
它们冲近在眼前的猎物伸长了手,却只能极不甘心地倒退飞向那虚空裂口,就像被卷入漩涡的落难船员。
童邪狂妄自大地以为这招能让剑神左右为难。
可齐定胜解决它,只需一剑。
让这亡灵军团全军覆没,也只需用到这剑顺带斩开的空间裂口。
而被卷入裂口,物理意义上地离开人世的,并不只有雨和亡灵。
拜湮灭所赐,熊熊燃烧的废墟里,容光不再的老母亲走投无路,火海正从四面八方烧来、汇集,她绝望地埋头落泪,却将怀里的新生婴儿抱得更紧。
映照在地的火光就像死神的影子,她愿意用尽最后一秒,来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她的觉悟,也确实得到了回应。
火一旦脱离了燃烧物,一般都会熄灭,可火海就像巨神站在海面上,只深呼吸便饮如腹中的大量海水一样,先是不约而同地升空,而后汇成一股长流,去往某处。
阴雨被没收,阴云也没能幸免。
云的构成决定了它必须浮于高空,也都被裂口拽了下来。
仿佛云海里打开了道排水口,而裂口正是那道口子,阴云从天上同时呈好几股地流了下来,随裂口自身的吸力而形成漩涡状,开始大量地离开人世,很快便差不多消失了个干净。
老母亲迷茫地抬头,看见的是生的希望。
人们叹为观止地抬头,望见的是格外璀璨浩瀚、缤纷绚烂的星空。
天罩依然挺拔,高悬于上,但他们都已经有了新的守护神。
大难不死,人们先是欢呼庆祝,而后不约而同地纷纷沉默,目光逐个聚焦在包围圈中心处的剑神身上。
人们想多看两眼,确认这不是美梦。
人们有些好奇,还有点责怪,责怪剑为何消失了这么久,现在才重新出山。
只有齐定胜知道真相,知晓事情的经过。
而他对于秒杀童邪,没有感到半丝快感。
伴随又一道眼睛形状的强光,虚空裂口闭合、消失。
夜空放晴,魔物已死,将死之人已拯救,已死之人已归西,每个人好像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只有齐定胜心如止水,人们的喜怒哀乐,皆与他无关。
光剑们纷纷回巢,“融”进了剑棺里。
他则是徒步来到了童邪颗粒化并消散,继而人间蒸发的位置,这也是战士和老霍阵亡的地方。
他先是看见战士那肉饼般的尸体,继而注意到扭曲变形、上下分离的老霍。
面甲上,眼孔里飘出来的那两团火光,明显黯淡了不少。
齐定胜本应撤离,尽可能地避人耳目,却在老霍的尸体前单膝跪下,而后伸出、伸长双手,手心刚接近两具尸体,尸体便由内而外地发出了圣洁的光,继而弥合、愈合。
他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尸体能恢复如初。
可两人的灵魂,老霍的灵魂,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一定已经去往了更加美好的地方。
而那句在他昏迷时便深深刻入脑海里的话,再度响起:
“有的东西……!即使无血缘之亲,也能代代相传……!”
齐定胜情不自禁,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搂起,将他抱紧。
而这一看似暖心好似圣母的举动居然赢得了人们的热烈掌声。
有人哭。
有人笑。
有人叫好。
赞美、歌颂、认同……
这些很多人穷极一生所追逐的美好事物,齐定胜一瞬间就得到了。
可他只觉得膈应、以及不适。
他只不过秒杀了一头魔物啊,人们就巴不得把鲜花、名誉、掌声、甚至自身,全部都献给他。
但你们可否知道……
我怀里的这个人,亲手为你们开创了和平盛世……?
或许是因为挚友的离世,他莫名有种莫大的悲凉感。
他不能把人赶走,不能说话,不能暴露自身,不能玷污老霍亲手缔造的一切。
齐定胜能做的,只有用力将老霍抱紧,把他捂热,就好像他仍在人世。
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感谢你。
面甲上,那俩鬼火般的荧蓝,先是黯淡,而后冉冉升起般,旺盛起来。
但我至少可以保证。
你曾经坚守的,背负的。
我也会继续坚守,背负。
你坚守背负的“它们”。
尚且年轻的我,也许还配不上。
但我保证。
“我保证。”他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我一定会带着它们一起。
都好好地活下去……!!